《人生是告别》系列短篇之一,血族传说

AegeanVoyager

<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我还清晰地记得第一次见到卡妙·加尼米德的场景,当时波旁王朝的查理十世刚复辟就颁布了更为严苛的法令和税收,让穷苦百姓的生活雪上加霜。我当时在巴黎一家杂货铺当跑腿和搬运工,微薄的薪资勉强能维持我和年迈父母的生计。我盘算着过两个月就去远一点的工厂学一门手艺,能多挣些收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是个晚春的午后,阳光有些刺眼,街道上行人来来往往各自忙碌。我扛着一大袋谷物走在硌脚的石板路上,背上的负重让我几乎抬不起头,只能咬着牙、弓着腰,艰难地迈着步子。上次因为雨后路滑不慎摔了一跤,麻布袋里的土豆滚落一地,而当我狼狈地在人群中穿梭,把能找到的土豆都悉数捡回之后,杂货铺老板却因为两磅的重量差,竟毫不留情地克扣了我三天的薪水。因为害怕丢掉这份工作,害怕父母因为我而忍饥挨饿,当他狠狠责骂我的时候,我低着头一言不发,紧紧攥着拳头,直到指甲都要嵌进掌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一边走一边愤愤不平地想着自己的不幸际遇,恨这世道荒诞不公,让那些骄奢淫逸的贵族享受美酒佳肴,而我却为一口裹腹的干面包忍气吞声。突然,我听到道路上传来车夫的吆喝声和马车疾停时车轮在路面刮出的嘎嘎声,我抬起头看过去,大约两米开外处,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停在路中间,两匹高头大马喷着粗重的鼻息,似乎跑得正欢的它们很不满意车夫发出的骤停指令。我往地上一看,一个年龄不大的女孩屈膝跪坐在马车前面,脸上流露出恐惧和痛苦的神情,却似乎因受到惊吓而哭不出声。她身旁有个老妇想把她扶起来,无奈试了几次都没成功,大概女孩摔倒时崴脚了吧。完蛋了,这是挡了哪位王公贵族的道,她俩估计要被狠狠责罚吧。一瞬之间,我想扔下背上的重负,冲上去救她们,但片刻之后我却迟疑了,双脚像灌了铅,完全不听使唤。是的,这时冲上去,只会多一个被责罚的可怜虫罢了。我的命也许卑贱,但我不能丢了这份工作,更不能让父母因为我而受到牵连。</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时马车的门开了,走下来一位身着藏青色长尾外套、白色衬衣和紧身长裤的男子,大概二十多岁的年纪,容貌俊朗,墨绿色的长发被缠绕的发带拢到一起,披在背上。他个头挺高,估计和我差不多,但身形明显瘦削许多,却丝毫不影响他优雅挺拔的气质。刹那间我竟看得有些痴了,甚至差点忘了他也是那个一直被我唾弃的骄奢阶级中的一员。我甩甩头,想赶走某种陌生的感觉,却见他走到老妇和女孩旁边,竟蹲下身去似乎在查看女孩的伤势,随后他从外套兜里掏出些什么东西塞到老妇手里,我没看清,但从老妇朝他连连鞠躬致谢的动作,大概是给了些资助吧。之后,他又示意车夫将女孩抱起来轻放到路边的空地上,这才重新返回马车。我愣愣地看着这一切,直到马车逐渐消失在远处,好一会儿之后我才回过神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的,这个衣冠齐楚的年轻贵族和他的车夫,不但没有呵斥那挡在路中间、衣衫褴褛的老妇和女孩,反倒给予她们温情的帮助,这太不寻常了!!须臾之间,这甚至让我的某种信念开始动摇。那个瘦削的身影在我脑海中萦绕不去,以至于后来几天我每次走在那条路上,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他的样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大约十来天后,我去勒瓦布大街旁边的救助医院给几个因为受工伤而无法劳作的邻居送了些面包,正准备出医院大门时,不远处迎面走过来三个人,中间的那位穿着浅灰色外套,黑色的紧身裤显得腿特别修长。我一下子就认出了他,不知怎的我的耳根却似乎快要烧起来。他们快接近大门的时候,我看到候在门外的院长朝他深深鞠了一躬,毕恭毕敬地说,“加尼米德阁下,欢迎您莅临,不胜荣幸。”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猛然听到这个姓氏,我的心漏跳了半拍。我偷偷打量从身旁走过的他,眉宇清冷,瘦削的脸庞有俊美的下颌线,鼻梁挺拔,给人一种冷峻和疏离感,而眼眸中却似乎有某种柔情,是我的错觉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卡妙 · 加尼米德阁下是个好心肠的人,每个月都会抽空亲自来看望并资助这里的病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可不是嘛,这个医院当初就是他出资修建的,他可完全不像他父亲和兄长。唉,要是有钱人都像他这样,我们老百姓的日子就好过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侧过视线,是身旁两个护士在窃窃私语。原来如此,这个卡妙 · 加尼米德,上次他对老妇和女孩的善举,竟是他平日待人处世的常态吗?我觉得胸膛里砰砰直响,血液似乎都涌向脑门,我几乎快喘不过气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望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身影,我突然下定了决心,嗯,三天后我一定要救他,哪怕这意味着我将背负恶名。这个想法让我不寒而栗,小腿的肌肉似乎快要抽搐。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一步步挪回家的,只知道脑子里乱哄哄的,心里各种复杂的情绪糅杂在一起。这于我素来爽快利落的二十三年人生中还是头一回。</p> <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至今我还清晰地记得当时三天后的那个看似平淡无奇的夜晚,漆黑的天幕中圆月高挂,一颗星也看不见。作为地下劳工革命组织的成员,我们一群人的任务是在一个月内逐个清理巴黎东郊的贵族府邸,其中加尼米德伯爵府就是这次任务的目标。根据指示,我们二十来个身手不错的兄弟在子夜时会潜入伯爵府,杀掉伯爵及其子嗣,并找到据说藏在府邸中的一份重要文件。在遇见卡妙 · 加尼米德之前,我从未怀疑过任务的合理性,我一直坚信我们的行为是绝对正义的,那些作恶多端的贵族们根本不配活在这世上。而现在,我却犹豫了,因为他,我第一次感到困惑。这样仅因为身份就赶尽杀绝的方式真的正确吗?也许以我微薄的力量无法救下所有善良的人,但无论如何,不惜一切代价,我一定要救下他——卡妙 · 加尼米德。</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奥德伦、约瑞斯、弗洛斯汀、泰奥,待会儿你们从东翼进去,伯爵的卧房外面护卫可能多一些,你们相互照应一下。伯爵有两个儿子,巴蒂斯特,米罗,你们走北面的小门,那里有条近路通向伯爵长子的房间。” 这次行动的首领杰拉德布置着任务,不由自主地撇了撇嘴,大家见状相视一笑,都明白其中的嘲讽含义。伯爵的长子是巴黎出了名的浪荡公子,整日流连于巴黎的声色场所,而府邸里特别留出的小门无非是方便他寻欢作乐罢了。“艾蒂安、尼古拉、迪涅特,你们去西边的独幢别墅,伯爵的小儿子住在那儿,据说他精通剑术,你们多加小心。” 杰拉德低声叮嘱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伯爵的小儿子,不就是卡妙 · 加尼米德吗?我想起医院里两个护士的对话,咽了口唾沫,鼓起勇气对杰拉德说,“我跟尼古拉换一下吧,他家里两个孩子还小,妻子又卧病在床,比我的牵挂多一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杰拉德瞥了我一眼,并未回应,而是看向尼古拉,后者起初闻言也有些惊讶,毕竟谁会主动选择明显更困难、甚至有生命危险的任务呢?但他很快就平静下来,先是朝我感激地点了点头,又冲杰拉德投去认同的目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行,就这么办。”片刻之后,杰拉德说,然后继续给其余同伴一一布置任务。我心里很清楚他的顾虑。我加入组织的时间比其他人短很多,格斗技巧也不那么熟练,况且这次任务事关重大,他显然不希望因为我而让行动有任何闪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兄弟们,我们各自的任务完成后,迅速回到这里集合。大家请务必小心,如果需要支援,就立刻吹响自己的口哨,你们都很清楚暗号是什么。”副首领卢卡斯把专门定制的口哨一一发到我们每个人手中,每一个口哨能发出一种鸟叫声,互不重复。根据我们之前接受的严格训练,当哨声响起,同伴们就能清楚地知道需要支援的具体是谁以及他的准确方位,而早已就位的调度人员则会以最快速度赶去救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接过口哨,放进裤子左边有暗扣的口袋,这才发现自己手心里都是汗。以前每次参加任务时,我总是提前把一只特制的麂皮手套装在这个口袋里,而今天它不在那儿,竟让我莫名有些紧张。</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大家分头行动吧,其余的人根据部署在相应位置等待调度。”卢卡斯冲伙伴们点头示意,大家悄声无息地四散而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艾蒂安和迪涅特借助府邸中灌木和雕塑的掩护,顺利地绕过中庭宽阔的草坪,逐渐靠近西侧的别墅。夜已深沉,整栋楼的房间都关了灯,只有走廊里还亮着微弱的灯光。四周除了起伏的虫鸣和偶尔的猫叫,听不到多余的动静。根据之前打探到的消息,卡妙 · 加尼米德的房间在三楼朝西的角落,我忍不住朝那边看了一眼,西边是一片宽阔的草坪,远处是月色中若隐若现的树林,如果是白天,这个角度看出去视野应该会很开阔吧。卡妙 · 加尼米德,你究竟是个怎样性格的人?真想多了解你一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们在走廊旁边找到一扇虚掩的窗户,陆续翻身跃进屋内。轻声快速小跑在长长的走廊中,两侧鹅黄色的灯光并不明亮,甚至有些黯淡,给墙壁上的一幅幅油画洒上静谧的光辉。不知怎的,我竟觉得有些喜欢这种氛围,完全不像想象中的珠光宝气,也没有那种让人生厌的奢靡装饰,大概有些像他留给我的印象吧,低调而尊贵,淡雅却让人迷醉。哦,我在想些什么?我蹙起眉,悄悄责备自己在执行任务时竟然走神,要知道我对即将面对的事并无十足把握,稍有不慎,就可能全盘皆输。但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无法平复炽烈的心绪。马上就要见到卡妙了,这算是第一次正式会面吗,即使在这样特殊的场合以这种异常的方式,竟也让我心里升腾起小小的期待。</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到三楼西侧的角落了,木质的房门紧闭着。我们三人相互使了个眼色,艾蒂安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开锁工具,他原本就是锁匠出身,这对他来说易如反掌。吱嘎一声,门被轻轻推开,我们潜进房间。月光透过薄纱窗帘洒在床褥上,那里似乎有个沉睡的身影。迪涅特飞快地跃过去,高举的尖刀正要往下刺,却突然低喃一声,“糟糕,有埋伏!”话音未落,他的后肩就被人重重地捶了一下,吃痛地扑跪在地上。</p> <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你们是什么人?!”一个清冷的声音从帷幔之后传出来,那个瘦削的身影出现在我们面前,手里握着的剑背在身后。</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废话少说。”艾蒂安打断他的话,同时扔出一把匕首。</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不想伤害你们,你们快走吧。”卡妙 · 加尼米德微微侧身就躲了过去,声线波澜不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你别太自大了,今天活不了的是你。”迪涅特早已从地上爬起来,紧握尖刀作势要扑过去。他和艾蒂安接受组织的格斗训练已有好几年,拳脚功夫相当了得。 和他们正面格斗的技能相比,我所使用的毒针更适合在敌人出其不意时进行攻击,虽然杀伤力没有刀剑那么直接,却是绝佳的补充。杰拉德之前大概也是考虑到这些,才同意我和尼古拉交换任务的吧,毕竟面对剑术高超的对手,明暗配合才更可能出奇制胜。</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米罗,我和迪涅特会尽力牵制住他,你看准机会下手。”艾蒂安绕到我身旁轻声叮嘱,然后和迪涅特飞快地对视一眼,从两侧朝卡妙 · 加尼米德逼近,三个人很快扭打起来。卡妙的剑术果然过人,面对刀剑的夹击却仍然能从容应对,丝毫不败下风,但他出手时似乎有所保留,并未倾尽全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喂,米罗,你愣着干嘛,快下手啊!”迪涅特吃痛地闷哼一声,低吼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知道。”我从外套口袋中掏出铜针,手却不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快啊!!”艾蒂安喊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对不起了,兄弟们。”我喃喃道,将两枚细针同时发了出去,下一刻,迪涅特和艾蒂安捂着膝盖跪了下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米罗,你……” 迪涅特惊愕地看着我,随即身体不听使唤地扑倒在地,不省人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小心!”那个清冷的声音却突然响起,下一刻他的剑在离我不到一尺的地方击飞了匕首。</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艾蒂安,你怎么没事?”我震惊不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哼,早就看出你有二心,刚才你连特制手套都没戴,说明针上根本没有剧毒,最多只是麻醉剂。” 艾蒂安冷笑一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 ” 我的表情开始凝固,不曾想他竟然如此敏锐,我非常清楚他下一步会立即做什么。“卡妙,快逃!” 我侧过脸低喊一声。果不其然,艾蒂安迅速掏出口哨吹了一个长音和三个短音,随后一个飞身闪出门外。</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的心几乎快要从嗓子眼蹦出来,脑子里飞快地运转,根据我们所处位置和之前杰拉德的部署,粗略估计,支援的人会在两分钟内赶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你为什么要救我?”卡妙 · 加尼米德不可思议地看向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因为我相信你。” 我目不转睛地凝视他的眼睛,冰蓝色的眼眸深邃而宁静,让我一瞬间竟忘了呼吸。</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谢谢。” </p> <div>.</div>“我们快走,他很快就到了。”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口哨的一声长音和三声短音,意味着组织里出现了叛徒,等待我们的将是一位经过特殊训练的暗杀高手,即使身手敏捷如卡妙,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而我今天带的铜针如艾蒂安所说,只浸过高浓度麻醉剂,并没有剧毒,也就是说对于训练有素且早有防备的高手,这些铜针形同虚设。<br><br>而更可怕的是,下一刻我看到卡妙的睡袍腰带上沁出了鲜红颜色,我的心猛然一沉,因为他的左腰侧赫然插着一把匕首,如罂粟般的红色在周围晕染开来,即使在并不明亮的房间里也显得那么触目惊心。<br><br>“所以刚才艾蒂安扔出的匕首有两把,而你却选择了救我……” <br><br>卡妙回视我一眼,没有回答,算是默认。<br><br>“走,我背你。” 我气得直咬牙,心却比被扎了一万把匕首还要疼痛。<br><br> “你走吧,不用管我。”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br><br>“我不会丢下你。”我不由分说地背起他,冲出了房间。他虽然个子跟我差不多,体重却明显要轻得多,习惯扛重物的我背着他跑并不觉得太吃力。他的呼吸有些急促,温暖的气息轻轻扑打在我的颈侧,我当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带他逃出去,他这么美好善良,我不能看着他死掉,即使这意味着我万劫不复,我也甘愿承受。<br><br>我用生平最快的速度背着他往西边狂奔,顾不得身体的疲惫和腿部肌肉剧烈撕扯带来的痛感。前面就是他经常眺望到的小树林了,那里应该有更多能躲避的地方吧。只要我们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br><br>“我见过你,两次。” 他突然在我耳边轻声说。<br><br>“嗯?”我愣了一下。<br><br>“你与他们不同。”<br><br>我微微扬起嘴角,在这样的危急关头,为什么我竟会有一丝念想,希望时间在此刻停滞?<br><br>“他来了,快放下我,你还能活下去。”他的声音越来越轻。<br><br>“……” 大口喘着粗气的我几乎说不出话,只能使劲摇了摇头。<br><br>身边的风声突然有些异样,似乎有什么东西飞过来?!<br><br>我仔细地听,想要辨别来物的方向,下一刻却被卡妙猛地推了一把。未加防备的我重心不稳,一个趔趄扑了出去,摔倒在草坪上。怎么回事?!我顾不得身体的疼痛,赶紧回头看,只见卡妙似乎用尽身体仅存的全部力气,将右手的剑朝侧前方掷出去,而下一刻他的脖子被飞来的箭矢刺穿,迎面倒下来的时候,他温热的血如水柱般喷在我的脸上。<br><br>“不~!!!” 我歇斯底里地大喊,他的血顺势沿着我的喉咙流下去,腥甜的味道剧烈刺激着我胸腔里的每一根神经。在几乎快哽噎的瞬间,我突然被某种难以名状的强大力量攫获,原本已疲惫不堪的身体竟变得轻盈自如,五感也变得异常敏锐,连浑身的疼痛也全然不觉。我张开双臂抱住他瘫软的身体,他的眼睛还未闭上,但那原本美丽深邃的眸子却一点点变得黯淡无光。我几乎能感觉到他呼出的最后一丝气息,而他就这样在我的怀里一点点冷下去,一点点带走我残存的希望。<br> <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汹涌的悲痛和绝望瞬间将我淹没,我的眼睛开始发胀充血,嘴角也开始冒出尖锐的牙,一股横扫一切的力量肆意游走在我身体的各个角落,充盈着我的每个细胞。我轻轻放下他,让他安静地躺在草坪上。他颈部不断涌出的鲜血把周围原本青翠的草都染红了,而他却一动不动,像尊绝美的雕像。轻合他的双眸,我听到自己牙齿磨出的嘎吱声,须臾之间我已瞬移到射出暗箭的杀手身边,只见卡妙先前掷出的剑刺穿了他的左腿,使他吃痛地跪在原地,动弹不得。我愤怒地伸出双手钳住他的胳膊,将指甲毫不留情地掐进他的肉里。他看向我的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微张的嘴唇颤栗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全然不理会他因为恐惧和疼痛而极度扭曲的面容,下一刻就在他的脖颈处狠狠铸上我的牙印,吸干了他的每一滴血。随后我将他撕得粉碎,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顺着我皮肤上每一个毛孔渗透进去,振奋着我的每一块肌肉,赋予它们势不可挡的力量。然而我的心却那么空洞落寞,那么疼痛到无以复加。</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把卡妙微凉的身体抱在怀里,他脖子上的箭孔处血液已开始凝固。长长的睫毛遮盖了他原本摄人心魄的明眸,瘦削的面庞显得苍白而平静。我不知道究竟是这诡异的月夜,或是他当时喷涌的鲜血太过炽烈,让我完成了这场意料之外的蜕变。又或者,我原本就属于血族,只是这么多年不自知罢了?我突然想起曾听闻血族的血能转化普通人类,那么卡妙 · 加尼米德,你是否愿意和我一起,从此与暗夜为舞?事不宜迟,哪怕徒劳我也决心一试,便立即用锐利的牙咬破自己的掌心,准备将涌出的暗红色液体滴上他干涸的唇。而下一刻,我却犹豫了,迅速收回手,撕下一块衣料缠住伤口。卡妙值得被更好地对待而不是像我这般模样,未来被世人所惧怕和回避。我对自己竟试图擅自替他选择或放弃深感自责,毕竟我能做的,原本就只有等待,用最长久的耐心,静候世道轮回。</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于是,我将他安葬在小树林里一处最僻静的角落,那里没有俗世的权力斗争和喧嚣纷扰,只有一片盛开的紫色鸢尾花。我从附近找到一块扁平形状的岩石,用指甲在上面小心翼翼地刻出他的名字,随即把石块埋进土里。我不打算雕刻他的姓氏,因为我不能让那个恶名昭著的姓氏玷污了他。即使我从此将与世人所信奉的那个至高无上的形象背道而驰,我仍愿意相信,卡妙不属于这世间任何一个姓氏,他一定来自更纯洁更高尚的那个地方。但遗憾的是,我已被永生永世剥夺了与他同行去那里的权利。</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没有卡妙 · 加尼米德的这个世间,其他一切已无法在我内心掀起波澜。我朝他的坟墓撒上最后一捧土,久久地伫立凝望。这个被诅咒的夜晚一切发展得那么快,远远超出我的预料,也许这就是命运的无常吧。夜风肆无忌惮地拍在我的脸上,将我的头发恣意拂弄,我却无心搭理。我不知道自己未来会何去何从,我只知道,我会在这个世界最隐蔽的角落静静地等他,直到地老天荒。</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哦,对了,似乎我忘记提及,这一切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虽然每个细节对我而言就像昨天一样清晰,就仿佛卡妙 · 加尼米德还依然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明亮的冰蓝色眸子像两颗温柔却璀璨的星,在如漆般绝望的夜里,照亮我前进的路。今年是2024年,距离那个动荡的岁月已经过去了两百年。这些年间我一直在世界各地的夜晚游荡,用我最敏锐的感官四处追寻他的身影。卡妙 · 加尼米德,无论你在世界的哪个角落,请相信,我们总有一天会重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明媚的午后,巴黎植物园附近一栋鹅卵石外墙的房子里,西侧走廊尽头的VIP病房外驻足着三个人。他们不约而同地透过单面玻璃的落地窗,望着房间里背对着他们独自作画的男子,他金色的卷发披在肩上,身材魁梧,动作轻柔而专注。窗户旁的实木桌上摆放着好几幅已经完成的油画作品,最吸睛的是一幅半身肖像,画中的男子有冰蓝色的眼眸,高挺的鼻梁和轮廓清晰的下颌线,微薄的嘴唇被勾勒出好看的形状。他的发色很罕见,墨绿色的发丝被束发带松弛地拢在颈后,还有几缕随意地垂落在肩上。他的服饰似乎是十九世纪的着装风格,藏蓝色的外套里是带花边衣领的白色衬衫,而外套上绣有精美却不繁复的图案,衬得整个人气质淡雅而高贵。</p> <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医生,米罗的情况有进展吗?”褐色短卷发、身穿警服的男子侧过头问身边头发花白的老者。</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不是太乐观,他除了画画,什么也不愿说。这个月内我已尝试过心理疗法的各种干预方式,但似乎对他不太起作用。”医生叹了口气。</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您说‘不太起作用’,是指有一点作用吗?” 另一个黑色平头,也同样身着警服的男子敏锐地捕捉到老者的措辞,轻声追问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对他催眠后,他对我的提问只字不答,却一直叨念着两个单词。”医生微微点头,“比起一言不发,至少他会主动提起这两个单词,虽然更多的信息他始终不愿透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医生,您还记得我上个月送他过来的时候,跟您说的事吗?”褐色短卷发的男子突然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努力平复某种情绪。</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记得,你说他的搭档在执行任务时为了救他而牺牲了。”医生会意地颔首。</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是的,他的搭档为他挡了一枪,子弹直接穿透脖子的动脉。我们见到他时,他满脸都是血,而他的搭档被他紧紧抱在怀里,早已没了呼吸。” 褐色短卷发的男子低声说,脸侧绷紧的肌肉微微抽动,眼眶似乎有些湿润。</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嗯,他有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可能还伴有臆想,我们也一直在密切关注他。只是,未来的治疗效果,恐怕难以保证。”医生共情却无奈地摇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事到如今,我们也只能尽力而为。对了,您还记得他反复叨念的两个词是什么吗?”黑色平头的男子轻声问。</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当然记得,他说了那么多遍,我想忘记都难。”医生若有所思地点头,“Camus Ganymede.”</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哦,这就是他搭档的名字,卡妙 · 加尼米德,也是他唯一的挚友。”褐色短卷发男子的声音似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望着房间里的背影,被称作米罗的男子仍然专心致志地作画,这幅画描绘的是暗夜中明朗圆月下的一大片草坪,远处是若隐若现的树林。此刻他刚换了只更细的画笔,在小心翼翼地画着草坪上的细节,如果特别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那是两个人影,一个躺着,一个站着。他们的着装虽然看不清晰,却似乎并非当代的服饰风格。</p><p class="ql-block">.</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