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正文：目光

正文

　　四十二年前的这个季节我参军了。

公社大院集合的那天，晨光还未完全褪去夜的沉寂，微露的晨曦为这离别的时刻平添了几分温情。院子里，早已经人头攒动，交织的目光和殷切的叮咛传递着彼此的不舍与祝福。母亲们的眼中含着泪花，却又强颜欢笑，那双布满老茧的手紧紧握住儿子的手，每一个细微的颤抖都是对远方未知的担心和对儿子成长的骄傲。父亲们则挺直腰板，眼神坚定，用力拍着即将出征的孩子的肩膀，那份沉甸甸的力量，是责任的传承，也是信任的托付。而即将踏上征程却还没有换上军装的新兵们则个个精神抖擞，脸上写满了对未来军营生活的憧憬与向往，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激动。

　　运送新兵的“解放牌”大卡车终于启动了，汽车驶出公社大院的那一刻，我猛然回头，发现爷爷站在公社那座三层办公楼门口的右侧门柱旁默默地注视着我，他的突然出现令我感到十分意外。因为就在临行前的头一天晚上，我向爷爷辞行的时候，他告诉我明天还要“出窑”（指经过烧制的陶器从窑中取出的过程）就不去送我了，所以爷爷的到来着实给了我一个太大的惊喜。爷爷是大队（村的时称）制陶作坊的“大师傅”，长年累月带着他的徒弟们制作农村日常使用的陶土器具，为村里创收。他个性格偏于内向，平时对孙辈的爱一般不会轻易表露，但却从来没有吝啬过对我们的爱，就连看着我们的眼神总会流露出深邃而温暖的光芒。这一刻，爷爷深情的目光依旧是那样的熟悉却又充满无限地不舍与期待。我赶紧朝着爷爷挥手，而他回应我的目光如同烙印般瞬间深深刻在了我的心底，直至成为永恒。

　　爷爷一生未曾离开过家乡的这片土地，他的根深深扎在了这里。而我，是他看着长大的孙儿，如今却要远行，去追逐自己的梦想。他或许知道，部队的生活充满了艰辛与危险，爷爷担心我是否能够承受得住。但更深的，也许是他对我的期待。他期待我能够在军队中锤炼自己，成为一名真正成熟的男子汉；更期待着我能够用一名军人的力量，去捍卫家国安宁。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亲人的爱更加珍贵和伟大。在我看来，爷爷的目光就是那份爱最深刻的诠释。它穿越时空的界限陪伴着我成长、激励着我前行。我坚信只要我心中存有那份目光无论未来遇到怎样的风雨和挑战我都能够勇敢地面对并走出属于自己的精彩人生。

　　在部队的日子里，我时刻铭记着爷爷的目光。每当我感到疲惫或迷茫时，那目光就会浮现在我的眼前，给予我无尽的力量与勇气。我知道，自己不仅是为了自己的梦想而努力，更是为了爷爷的期望、甚至还有他那一代人的荣光。

　　岁月流逝，转眼间已是多年过去。我已然成长为一名合格的军人，每当坚守在岗位时，我总能感受到爷爷当年为我送行时的目光依然注视着我。那目光仿佛穿越时空的隧道，将我们爷孙俩的心灵紧紧相连。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我回想起爷爷那不舍与期待交织的目光，我就会充满力量与信心地去面对一切挑战与困难。

　　直到若干年后的一天，已经转业到省城工作的我突然接到大哥打来的电话，告诉我爷爷身体不太好，叫我务必回来一趟。于是，我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家中，守在爷爷的床前，紧紧握着他的手。此时的他气息微弱，不能说话，显然已经走到生命的尽头。可他似乎仍然感觉到我喊爷爷的声音，只见他的头不易察觉地微微动了一下，吃力地半睁开那双紧闭许久的眼睛，曾经熟悉的目光此刻已经变得那样的浑浊和模糊，但我知道，他依然在努力地看着我。那目光中充满了无尽的深情和祝福，仿佛要将他所有的爱都倾注在我的身上。那一刻，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和力量，也明白了生命的真谛和意义。

　　目光，有时候是一种无言的诉说，有时候是一种深深的眷恋。而爷爷的目光，对我来说，则是一种永恒的力量与信念。它将一直激励着我不断前行、不断进步，在人生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越走越坚定。我会永远铭记爷爷的教诲和关爱，努力成为一个有担当、有责任、有爱心的人。愿爷爷在天堂安息，他的目光将永远照耀着我的未来。

2024年10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