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中论坛（第46期）：那些爱，教会我的事：开刀房的温暖‧外科医师的同理与倾听

康中会（Cornell-China Circle）

台湾

我们

医师

医疗

健保

葡萄酒

同理

泌尿外科

开刀房

医生

演讲嘉宾

赖俊佑

中国医药大学附属医院

泌尿科主治医师

（温馨提示：在文章结尾处，欢迎关注和观看本次演讲的精彩视频）

【本期导读】

2024年最后一期《康中论坛》，我们特别邀请到来自台中中国医药大学附属医院泌尿科主治医师赖俊佑医生。赖医生毕业于台北医科大学，担任台湾泌尿科医学会（TUA）青年事务委员会副主委；2019年在欧洲泌尿外科年会曾获得最佳论文摘要奖（Best Poster);2023 在美国康奈尔医学院/纽约长老教会医院完成男性生殖和显微外科培训和进修。他是台湾最大的NGO义诊组织“台湾路竹医疗和平会”会员。也曾多次参与台湾义诊，并两次赴非洲义诊（2012年马达加斯加、2020年索马里兰）。

他是台湾2022年医疗人文类畅销书籍《开刀房的温暖—外科医师的同理与倾听》作者； 同时也是英国葡萄酒与烈酒教育基金会 高阶品酒师（WSET, Wine & Spirit Education Trust, Level 3 qualified）。

他为我们带来“那些爱教会我的事——开刀房的温暖.外科医师的同理与倾听”。

• 演讲中他介绍了台湾的医疗保险现状、他个人的成长经历以及他成长过程中对同理心和倾听的深刻理解。
• 这场演讲引发了线上所有医生的共鸣。引起热烈的讨论。
• 当今的外科医生，尤其是大三甲的外科医生手术量巨大，周日手术、深夜手术（指择期手术）已经习以为常。医生越来越忙，与患者的交流越来越少，医患关系渐渐变得淡漠，医疗纠纷有所增加。
• 如何重建医患彼此信赖的关系，成为当务之急。
• 赖医生的演讲“开刀房的温暖.外科医生的同理与倾听”如同一道光照进医生的心里，帮助医生找到工作的意义——当你带着同理心医治病人时，患者的爱也会温暖你的心。

我特别推荐每一位青年医生听赖医生的这堂演讲：

• 作为一名医生掌握医学知识，提升技术能力固然重要，但比能力更重要的是懂得“如何把人当人看”，懂得如何关心、安慰病人，愿意用爱心去温暖一颗焦虑的心。
• 正如威廉•奥斯勒（William Osler，1849-1919）说；“好医生治病，伟大的医生治生病的人”。

2023年夏天，赖医生完成在美国康奈尔大学进修后，李石华教授特别为他和他的新书《开刀房的温暖： 外科医师的同理与倾听》撰写书评并推荐给中国大陆国内的读者。

《开刀房的温暖： 外科医师的同理与倾听》作者： 赖俊佑医师（台湾）

感谢本次特邀点评专家：

• 上海交通大学附属第一人民医院泌尿外科陈慧兴教授
• 北京大学第三医院泌尿外科/生殖医学中心林浩成教授
• 四川大学华西医院泌尿外科柳良仁教授
• 华中科技大学附属同济医院泌尿外科凌青教授
• 天津医科大学总医院泌尿外科刘晓强教授
• 复旦大学附属华山医院泌尿外科刘宇飞副教授
• 温州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泌尿男科武志刚教授
• 台湾成功大学医学院泌尿部男性生殖科郑裕生教授

特别致谢《康中论坛》主席李石华教授对这次讲座的精心策划和安排。

特别感谢《康中论坛》编辑部执行主任周梁教授对视频录制和文字上传等幕前幕后制作工作的巨大贡献。

周任远

康中会执行主席

复旦大学附属静安区中心医院

大外科/泌尿外科主任

于上海、静安

———————————————————-

李（石华）老师，各位康中会的各位会友，大家好！

我是来自台湾台中市中国医药大学附设医院泌尿科部的专任主治医师赖俊佑。

很荣幸能够应李老师的邀请，来到《康中论坛》这个在中国受人敬仰的（泌尿男科生殖医学学术）论坛演讲。

今天我会与大家分享自己对于医疗、关怀，和临床上那些用“爱“——教会我们的事情。

我是在去年（2023）的3月，很荣幸成为疫情后，第一批到康奈尔大学医学院泌尿外科男性生殖和显微外科中心受训的国外学者。

我于2022年的时候在台湾出版了一本书「开刀房的温暖——外科医师的同理与倾听」。

非常感谢李老师的喜欢，还有推荐。他也因此写了一篇文章，让我在中国大陆打开了一些知名度。

《开刀房的温暖： 外科医师的同理与倾听》

李老师邀请我来康中会的论坛演讲时，一开始我其实摸不着头绪。

我是康中会里最年轻的医师，论学术的含金量，或者说论做研究的时间，可能都比不上各位老师，甚至说还差前辈们很远，尚有一段很长的路需要努力。

因此要来这么崇高的学术殿堂来分享自己的所见所闻，就自己就像是一个小虾米，在我面前都是“大力士”。

今天做为《康中论坛》今年最后一个演讲，非常有幸可以成为今年closing的压轴。我们今天就轻松一点，不讲这么多的学术。

我和李老师在会前讨论了以上三个主题。

• 第一个主题会简介台湾的健保制度与就医环境。我相信来自中国大陆的老师们，对于台湾的健保制度，还有就医的环境，或许没有那么的了解。

• 第二主题部分会让大家认识我自己，介绍我自己的成长经历。

• 第三主题部分就是分享一下我写的这本书，《开刀房的温暖–外科医师的同理＇与倾听》。我是怎么看待整个医疗环境的呢？我从台湾的医疗环境里面，还有个人的一些，比如说我的生活，我的哲学，甚至我对未来的价值观，或者是我对人生的一些想法，有没有办法把它融合到医疗的环境里面来去做展现。

我这三部分都是想要在今天跟大家分享的内容部分。

让我先讲讲到中国台湾的健保，大家会想到什么呢？

我们来看一下2024年NUMBEO全世界的大型资料统计库。

• 数据库统计，台湾已经连续数年蝉联第一的位置，这是台湾健保好的部分。

我们台湾健保有不好的部分吗？

且听我娓娓的道来。

根据维基百科健康照护体系，我相信各位前辈都非常的熟悉。这边就简单为大家复习一下。

第一个分类是“社会保险制”，台湾的全民健保是采用这样子的一个制度。它的基金的来源是由政府、雇主，还有民众共同去分担。

社会保险制：

常有因为代理人的问题导致医疗开支暴增的风险。怎么叫做代理人的问题呢？

• 在保险里，有委托人，还有代理人。当委托人跟代理人，他们的利益没有互相冲突回避时，就会形成“代理成本”。这样子的东西就会造成医疗资源的浪费。
• 举例来说，台湾的民众只要他想要，可以无限次的去到他想去的大医院里找所有他想看的医生，而他只需要负担少少的挂号费，并不会被保险做任何的惩罚或者阻挠。

由于台湾因为医疗开支暴增的一些问题，所以台湾健保是实施“总额给付制度”。

总额给付制度：

总额给付制度是什么呢？我通常会用一个浅显的比喻跟大家介绍。

• 假若我一整年都固定去同一间餐馆吃饭，我点菜吃饱了之后，会跟老板说我想要赊账，我年底的时候才会来总结一次，店长说没有问题。
• 假若我今天吃了100块，他那边就会记了100点，请记住，“一点并不等于一元”。
• 等到年底时才发现，前阵子可能买了一些葡萄酒，或者是又买了什么东西，总之因为我把钱花光了，没有足够的钱，所以我去结账的时候跟老板说我钱不太够。
• 年底结算的时候，假设我总共吃了1000点(块)，但因为我只剩下900块，我就跟老板说，能不能打个折，我们就一点换成0.9元，老板虽然心里不舒服但也只能接受，这就是总额给付制度的一个简单概念。

健康照护体系的第二个分类是“公医制”。

• 它的缺点是公务机关缺乏效率，以英国为代表。

健康照护体系的第三个分类是「利伯维尔场制」。

• 主要是以美国为代表。我想英国跟美国的健康照护系统，各位前辈都非常的熟悉，也不是我们今天讨论的重点，我们这边就简单的跳过去。

• 台湾的全民健保由1995年开办，其保险覆盖率是96%；
• 我查了一下数据，应该是现在全世界最高的，而医疗机构的特约率与民众的满意度都有90%以上。

台湾的单一保险人制度，大概就是形成如上图的三角形模式：

• 由被保险人(病患)、
• 保险人(中央健保局)，
• 还有医疗机构所构成。

可是会不会有缺点呢？

• 缺点当然有，而且还挺多的。
• 我们这里也不怕自曝其短，与各位前辈说一下台湾健保目前面临的一些困境。

第一个缺点：

• 医疗院所为了因应健保局不断调降的医疗服务及药品给付，采用质量较差的医材及药品，甚至削减人事成本，进而影响医疗质量。
• 台湾健保的药品给付其实是蛮有趣的，如果这个药要进健保，健保会规定药厂需要逐年的缩减药价。
• 现在全世界都进入通膨的时代，但台湾健保的药价是逐年通缩的，健保局规定逐年都要贬值才可以。
• 这会导致什么问题呢？举例来说，台湾前阵子开始缺点滴，什么点滴都缺。讲到缺点滴，大家就会觉得很奇怪，很傻眼，怎么可能整个国家都缺点滴？因为我们的药价(含点滴)通缩，逐年要砍点值，导致整个台湾只有一到两家的厂商愿意做。所以药厂是用薄利多销的方式，试图抢占台湾的整个健保市场。当然成本太低，就免不了会有一些问题。所以当某一天，台湾健保局查到，点滴厂商的原料在国外可能有一些问题。
• 就导致说点滴没有办法再制造，并且供应整个台湾的医疗院所来做使用。那一阵子，我们在做内视镜摄护腺刮除手术(TURP)的时候，水都要非常节省的使用，很像回到二三十年前，以前老师的年代。当然这是其中一个非常大的问题。

第二个缺点：

• 我们刚刚有提到过，就是「总额给付制」。
• 当点值年度结算不等于一元的时候，所有开支就是要整个医疗体系，医护人员，还有整个社会来做吸收。好，我们今天主要也不是谈台湾健保，就让大家了解一下，台湾健保目前面临的一些困境。

我们如果在Google搜寻「医师过劳」，就会出现一大堆的新闻。

• 有医师值完班死在家里，因为生前连上100多天的班。
• 也有医师值班到一半，突然中风变成植物人，这些新闻都非常多。

在台湾，我们现在医院也缺床。为什么会缺床呢？因为护理师都出走了。

• 曾经我们一个门诊的护理师跟我说，她很想要去我们医院对面的排骨便当店去应征。因为她发现排骨店的薪水，还有待遇，以及假日都能固定休假的工作保障，比起她在我们医院当护理师只好不差。
• 当整个台湾，许多拥有专业证照的医护人员，从此选择不再从事医疗工作，我想这会是未来几年台湾非常非常重要的社会问题。

• 台湾的医疗人员，医疗院所花了这么多的心血能量在我们的医疗上面，但台湾公卫部门的医疗支出占比仅仅只有3.9%左右。

按照天下杂志的统计，台湾的健保资源有70%都是使用在门诊，这是相当不可思议的！

门诊多半都是以轻症患者为主，那为什么我们会浪费这么多的资源在上面呢？

• 主要是因为台湾人有病没病都喜欢冲医院。我前面有跟大家讲过，因为健保局并不会为他的这种行为来惩罚他们。
• 台湾的民众一年平均要去18次的门诊，是「经济合作暨发展组织」OECD (Organization for Economic Co-operation and Development)国家平均至少两倍以上。

我们珍贵的医疗资源，不是用在罕见病，不是用在一些比较大的手术，不是用来照顾一些比较弱势的家庭，而是我们都是用来给大家看轻症门诊去了。

台湾的医护人员花了这么多的心力，那台湾的人民有活的比较久吗？

• 我们来看一下。在1990年时，台湾跟南韩的国民平均寿命大概相差两年左右，之后台湾与南韩先后进入了社会保险的医疗制度。
• 在健保开办超过二十年后，台湾的国民平均寿命比起南韩不增反减。 所以台大医院的院长在接受采访的时候提到，台湾健保赢在看病看得起、看得到，但是可能看不好。
• 就是说呢，“医疗质量”这些没有办法被量化，没有办法被KPI所评定的这些东西，大家并不会花很多时间去重视。
• 因为这个东西，只有你知，我知；只有医生还有病患知道他究竟接受了怎么样子质量的医疗。
• 举例来说，台湾有很多名医在门诊可能都要看一两百个病人。我们出去跟外国的学者交流时，大家都说在他们国家，是不会发生这种事情的。
• 在这样子拥塞的医疗环境，我们要怎么去兼顾医疗质量呢？我想值得台湾的医师们好好的去深思。

• 所以搜寻台湾“健保崩溃”，就有非常多的新闻报导，海内外的都有。

• 当然时不时就会有这些抬棺撒冥纸，甚至丢鸡蛋的医疗纠纷。

台湾健保就如同狄更斯的《双城记》写到：现在正进入一个复杂的时代。“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这是一个智慧的时代，也是一个愚蠢的时代；这是一个信仰的时期，也是怀疑的时期；有光明、有黑暗、有希望，也有失望。在我们的面前，有着各式各样的事物。”

在这么紧张，而且听起来即将进入崩溃过程的台湾医疗现场，身为医师的我，期许自己扮演怎么样子的一个角色呢？

这也是这次演讲，我主要想跟各位分享的部分。

别急，我们先来听听关于我的小故事。

我于公元1987年出生在台湾的台南。

我于台南一中毕业之后，就进到台北医学大学就读，毕业之后，在台北待了一年，于住院医师训练时，到了台中的中国医药大学附属医院

我本身是泌尿外科医师。同时我也是品酒师以及作家。

我品酒师的身份：

• 是英国葡萄酒跟烈酒教育基金会的高阶品酒师(WSET, Wine & Spirit Education Trust, Level 3 qualified)。
• 我于2015年的时候，初次接触葡萄酒，完成中阶品酒师的训练。
• 而在2020年，当我考完泌尿专科医师考试取得urologist的license后，进一步的去精进，而拿到高阶品酒师的证照。

品酒也不是今天我们演讲的重点。

如果各位前辈、会友有兴趣的话，我都非常欢迎在会后跟大家好好的讨论切磋，甚至一起喝酒，我相信一定会非常的开心。

这张照片是要跟大家讲一下我的老师Mark，也是全世界为数不多的葡萄酒大师(Master of Wine, MW)曾经跟我们说过的话。

• MW是全世界葡萄酒界的最高荣誉，截至目前为止，全世界的MW人数约在400位到500位左右而已。
• MW的同等degree就相当于一个PhD，平常人可能要耗费数年甚至十年以上的时间，才有可能拿到这个殊荣。我非常荣幸能成为Mark的学生。

Mark 在第一堂课就开宗明义的跟我们讲一个开场白。

他说，他从来不会买100美元以上的红酒。我们就起哄说，因为你是葡萄酒大师，大家都争先恐后的想要请你喝好酒吧。他笑了笑也不否认，但他接着说，为什么他从来不买100美元以上的葡萄酒呢？因为在我们上完课，念了书，考取了葡萄酒的品酒师证照后，我们会清楚了解这个酿酒葡萄品种的特性，以及这个葡萄生长的地理位置，还有风土的状况。葡萄采收，来到了酿酒师的手里之后，酿酒师有怎么样厉害的酿酒工艺，可以让葡萄酒克服先天的劣势，成为好喝的葡萄酒，进而送到消费者的面前。这些成本林林总总加起来， 让一瓶葡萄酒其实就算再贵再贵，也不会超过100美金。

可是我们现在常常看到一些苏富比拍卖，一些相当不错的葡萄酒，譬如波尔多的五大酒庄，或者说像DRC这些有名地块所生产的名酒，数十万，上百万的都有。那就看你愿不愿意在了解他们成本后，去溢价支付这么多的金钱，来喝这些名酒除了葡萄酒之外，商业赋予他的价值。那你究竟是在享受美酒，还是在享受那些虚荣感呢？

最后他说，希望我们上完他的课，成为他的学生之后，「不只是要喝好酒，而是培养可以喝好你面前的每一支酒的能力」。

这支酒是300元Costco的酒也好，是3000元的勃根地一级园也好，甚至是三万块、三十万块的酒也好，我们都有能力可以去客观的分析这支葡萄酒的优点与缺点。而假设我就是喜欢喝果香味很明显的便宜葡萄酒，我也能够对自己有信心，且非常坚定的跟大家说，我就是喜欢这个便宜的酒。

喜好并没有对错。我们不会去为了外在的卷标，或者是价钱，这些世俗的框架，来成就这些商业炒作。

我觉得这句话改变了我之后选酒、喝酒的信念。

当然更影响了我在医疗，甚至是人生的一些价值观。

感谢演讲开头周任远主席提到我是台湾路竹医疗和平会的一员。

• 我于2012年，2020年先后前往非洲的马达加斯加还有索马里兰进行义诊。
• 回台后与一些电子媒体，如天下杂志有一些合作，我把义诊的所见所闻巨细靡遗的写下来，刊在这些电子媒体上。

讲到这里就想到去年去纽约受训的时候，李老师跟我说过的这段话。李老师在非洲执行商环这个项目已经深耕了许多年的时间，他请我可以好好的想一想，自己那时候去一个月左右的短期义诊，是否真的可以带给当地的居民，足以改变他们生活甚至生命的医疗吗？

还是只是要满足自己一些虚荣心或是成就感而已?

我觉得李老师讲的非常好，老实说成长到现在的年纪，其实我已经不会去避讳好好地正视自己，不带批判的了解自己，而且可以从中去接纳自己。

在成长的过程中，或许我们都同样的曾经需要外来的肯定或虚荣，来满足成长中某些阶段的空洞。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在做一件不好的事情。只是我们如果以后要选择再去义诊，我们是不是可以选择对当地民众更好的方式，就像是学习李老师在当地长期的深耕，并且彻底的改变当地人的一些观念。

这样子才能够从根本面去治疗这个问题。就像李老师的商环项目，帮助当地居民在对付HIV病毒的防治，取得非常大的成就。

这些思考与历练，都不可能是一蹴可几的。我们在一次次的成长蜕变，自我反省，一点一滴地慢慢改变，都帮助我们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我第三个身份就是作家。

我想也是今天能够在康中会与大家做分享的一个最主要的原因之一。

我在2022年出版了这本畅销的医学人文书籍。出版这本书后有和许多电子媒体还有节目合作。

因为这次康中会的演讲，我回顾了一下自己从18岁到现在37岁左右的求学历程。

• 我18岁高中毕业，25岁医学系毕业之后，亦步亦趋地按照时程，完成了台湾专科医师的基本养成。
• 今天我想要跟各位探讨的是台湾医师养成的学制。我们在高中毕业之后，可以选择去进入医学院就读。老实说自己扪心自问，18岁高中毕业的当下，也没有太多思考的能力，更何况是进医学系，想要成为医师的初衷到底是什么？当然我们去面试的时候，在面试官面前都会讲一些「精心编排过的话」，可能是因为奶奶或者是爷爷得了什么不治之症，然后从此开启我们想要从医的这条路。
• 我想这些话，自己现在想起来都会忍不住想笑，当然大家更是可以听听就好了。
• 我自己觉得以台湾，甚至整个东方的教育体系，要让一个18岁的年轻人去决定此生要毅然决然地走医师这条路，是真的太早了一些。这里就不得不提一下美国的学制。美国是属于后医制，也就是说呢，他们每个人都在拿到学士学位后才能选择进入医学系就读。
• 所以在医学系，可以看到音乐系、经济系，甚至哲学系的学生，当然一些理工文学的学生是一定都会有的。有了这些其他的经历还有涵养，我觉得这帮助我们可以成为一个更好的医师，因为医师要面对是活生生的人。像工程师，他只需要解决「问题」就好。这问题解决不了，老实讲，顶多被谁臭骂一顿，其实没有太大的关系(当然我没有职业歧视的意思)。
• 可是我们面对的是什么？我们面对的并不只是疾病而已，我们面对的是活生生的人。我们要把病患不止当成一种疾病，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来看待。这些东西其实是需要更多的学科涵养，还有更多的人生的历练，来让我们更加成熟，进而去承担这些沉重的责任。也让我们可以成为心目中，自己想要成为的那种医师。

当然，像我有一些“非医学”的经历，就免不了会有思想比较传统的前辈说，唉，你医生就好好当医生，为什么要搞这么多事情，去这么多地方，然后又品酒干嘛的，会让你的医术变得比较厉害吗？

讲到这个，我通常都不会正面回答他的问题。我想到WHO在1946年成立的时候，章程写的这一段话。

「Health is a state of complete physical, mental and social well-being and not merely the absence of disease or infirmity.」。

“健康（health）的定义必须是要在生理，心理，还有社交的部分都要是完美无瑕的，并不仅仅说这个人没有得到疾病而已”。

• 要发展“全民医疗”，我想我们除了要重视生理上的舒适之外，也要体现他成为一个人的核心因素，我们不能够只是将病人视为药物或是统计数据的排列组合而已，当然我们也不能仅仅是把病人塞到了我们治疗判定树的某一隅而已。
• 得到相同疾病的每个人都塞到某一处，那这个人跟那个人的治疗方式会是一样的吗？他们的社经环境需求是一样的吗？
• 他们所需要或他们想要的医疗有一样吗？我想这些东西都值得身为医者的我们好好去思考的。

我在台中中国附医泌尿科部接受住院医师的训练，短短4到5年的训练过程也做了不少事情。

我参加了许多国际会议的发表，包括2018年AUA年会的口头报告，2019年EAU年会的最佳海报(best poster)，也代表台湾泌尿科医学会去到UAA做一些训练。而在泌尿专科医师考试也拿到了第二名的成绩。

老实说以上这几张投影片，应该是我这辈子花费最久的时间去取得的成就。

可是今天演讲的过程，我却是花最少的时间来跟各位介绍。

为什么呢？一方面，当然我知道各位前辈的学术能量比我丰富很多。

二方面呢，我一点都不觉得这些东西很了不起。

为什么我在这里要把我的名字还有头像用灰色的框框遮起来呢？

因为如果把我的名字和头像换成其他人，他们一样是有办法做到以上这些事情的。

这时候我就会去思考，身为赖俊佑，我有没有做到我想要成为的独一无二的人？或者是我想要成为的那种医师，才算是不枉此生呢？

• 这个问题老实说是一个大哉问，甚至是升华到哲学的领域了，而我想也是有一点偏离重点了。让我们把焦点拉回来。

• 我们的人生是不断累积的过程。
• 我们累积财富，我们累积学术的能量，我们累积一些地位，但重要的是，我们要适时的把这些累积变成体验，或者像李（石华）老师常说的“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 不管是后进也好，临床上的病人也好。我们是不是总是花了太多的时间来累积，可是花了太少的时间来做体验。

我想分享最近看的一本书，书名是《Die with Zero》，中文翻译是「别把你的钱留到死」。作者是Bill Perkins，他是一个非常成功的能源交易员，从事金融行业，年轻的时候就存到了一笔不少的钱。他提出的一个概念，很新奇，叫做“记忆股息”。

什么叫做记忆股息？

• 我们都知道买股票会有股息。比如买拼多多、买京东的股票，这些公司一段时间会配给你股息。而作者的意思是，如果你比较早把你累积的一些东西，像是财富，投入在你自己觉得很有意义的事情上，这些东西其实是会持续不断的在你的人生脑海中出现的。当你之后如果陷入比较混沌、沮丧，或是负面的人生时，能时时刻刻冒出来提醒你曾经有过这些美好的时光。
• 举例来说，作者说他想要在50岁的时候，办一个非常盛大的生日party。他后来又想，为什么我要等到50岁才办呢？我现在是45岁，提早办的话，我的身体更好，我也有更多的闲暇时间。我的朋友，甚至我的长辈，他们有可能在这五年间，就从可以走变成没有办法走了。所以他就提早在45岁的时候办一个盛大的生日party。

他怎么办呢？

• 他年轻的时候跟太太度蜜月到了加勒比海的某个小岛，他们觉得那边的海岸是世界上绝无仅有的美丽地方。所以他就邀请所有重要的朋友，不论是从小跟他穿同一条开裆裤长大的朋友，或者是他的同事，总之呢，他生命中的贵人，他所爱的人还有爱他的人，他邀请了他们到心目中世界上最美丽的海滩，举办了自己的50岁生日party。甚至他们还邀请了一个他跟他太太都非常喜欢的歌手，专程前往演出。
• 当然我必须要说，没有财富，是不可能做到，但也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子的想法或观念去做这样子一个事情。
• 总之他说，虽然他损失了很大的一笔财富，但这为他创造了未来好几年，几十年，甚至一辈子幸福快乐的「记忆股息」。以后他觉得很沮丧，或者是工作时遇到困境，或者说人际关系陷入冰点，有负面的情绪的时候，只要想到这些开心的记忆，他就会觉得人生突然变得美好起来。对他来说，这就是一个非常好的投资。

我单纯只要想分享这个故事。不是说大家一定都要这样去做才对。我也了解，其实以我们东方人的想法以及观念来说，这个离我们稍微遥远了一点。

但这不妨碍我们去开启另外一扇门与窗，去了解这世界上，其实还是有人这样子去想，去做这样子的事情。下次我们再遇到类似的事情时，或许可以换个角度来思考。

前阵子我看到一个报导，是关于中国首富钟睒睒的。他蝉联中国首富已经好几年的时间，而报导说他从此之后失去了自由。在这访谈中，他说其实他过的日子没有因为首富的关系而有什么变化。财富是消费者，还有市场对企业家的一种褒奖，但对于首富一词，他说句老实话，“在我们这个国家是具有负面性的”。

中国从农业文明一步跨到工业文明。西方国家，从18世纪的工业革命到现在，他们农业化到工业化，花了整整三四百年的时间。那中国呢？其实只花了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时间而已。我们的人民在这期间，慢慢吃得饱，穿得暖了，我们的生活开始不必要为了饥荒或生活所需而担心。我们慢慢累积了一些能量，累积一些财富的时候，在过程中，对于财富的认知，或者说以我们医界，特别是康中会来讲，学术中所蕴含的涵义、责任，还有价值，我们有没有去思考说，怎么样可以做得更好，更永续，或者说对未来的子孙更好的发想。到目前为止，可能比较少人会去注意这样子的问题。

我们的思考，从原始社会到现在，是一个binary thinking，非黑即白的世界。

• 如此可以让我们在最短的时间内，下最好的判断，让我们第一时间去远离一些灾祸。这个动物靠近我，是要吃我，还是要被我吃？这个人对我来说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
• 所有的东西我们都做二元化的思考，虽然是本能，但其实非常的僵化，没有办法让我们去好好的探索这个世界。在现在这个复杂又瞬息万变的现代世界，大家其实都要有多层次，以及跳脱非黑即白，一个全新的灰阶思考方式。

成年人的世界，老实说没有对错，只有适不适合。

以上简单分享一下自己成长的经历。

既然大家现在都已经认识我了，我后面会再花一些时间，与大家分享从我的书中，希望带给大家的一些理念。

宝瓶文化出版社，是台湾最大的出版社之一。2020年时，宝瓶的朱亚君社长找到了我。她看了我之前对于义诊、医疗，以及人文关怀主题，刊登在电子媒体的文章非常有感触，因此她希望我可以为他们出版社写一本书。

我觉得很荣幸，也反问她，「妳们想要我写怎么样子的文章呢？因为我有很多主题可以写。」她提到她觉得我特别的一点，是我有敏锐的直觉，能够去观察到「埋藏在东方家庭中，那些既矛盾又纠葛的爱」。听起来很拗口，我就用一个简单写在书里的故事，与各位分享。

我在住院医师训练时，主治医师曾经收了一个病人。他是90多岁的阿伯，得到了转移性的泌尿上皮肿瘤(mUC)。在还没有免疫治疗(IO)的年代，第一线的治疗就是化学治疗。在台湾，大家是闻化疗色变，所以很多家属都会要求医生，还有整个医疗单位，务必要对病患本人保密，不要让他知道他自己得了癌症，也不要让他知道他自己在打化疗，好像打了化疗，打下去马上就会死一样。这是台湾生活在乡村地区民众比较传统的观念。

总之阿伯每次住院打化疗，我们都会跟他说他在打「营养针」。

某一天当他的小孩都出去工作时，我们看到他一个人面对着窗，背对着我们很落魄的坐在床上。

我们去关心他，问他，「阿伯今天打营养针一切都还好吗？」然后阿伯就直接跟我说，「你不要骗我了，我知道这个根本不是营养针。虽然你们都不告诉我，可是我自己的身体我最清楚，我应该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或者是像癌症这样的疾病。我知道孩子是为我好，我也想要为他好，所以呢，我们就配合你们演这场戏，可是我心里自己都知道。」

我们在这个对话后，有持续不断的去建议他的小孩可以找时间和阿伯聊聊，避免造成一些遗憾。

但很可惜，在几天之后，阿伯的病情就急转之下，没几天就离开了。

在病房看着阿伯的小孩抱着他的身体痛哭，留下许多遗憾的时候，其实我自己的心里是酸酸的。

局外人可能会去观察，甚至去批评阿伯的家属，你们怎么都没有跟他提早据实以告，才会有这么多的遗憾。

• 但在东方的家庭中，我们很难去开口说出这些爱。阿伯的孩子爱爸爸，他们用他们自己觉得对他好的方式去爱他，就是欺骗他。而阿伯不说破他，也用他自己觉得好的方式爱小孩。
• 我们的民族是一个含蓄的民族。不像西方人，会天天把爱挂在嘴边，这我们会觉得太肉麻了，大家会觉得很害羞。可是就会有许多的遗憾造成，我觉得非常非常的可惜。

类似这种情感的描绘，我在我的书里面有提到蛮多的。

下面会跟大家分享一些简单的心理学。阿德勒是我非常喜欢的一个心理学家，也是勇气心理学学派的创始人。他曾经说了一句话：

“幸运的人用童年来治愈一生，不幸的人用一生来治愈童年。——阿德勒”

我想，不管是在大陆，或者是台湾。东方家庭就像我刚刚跟大家分享的，不习惯把爱挂在嘴边。

• 但我们并不是不爱对方。
• 只是我们都太想要用自己的方式去爱。
• 却花了太少的时间去倾听他是不是想要我们用这样子的方式爱他。那个道理也适用于病人身上，我们后来再谈。
• 因此，我们在成长的过程，可能会有很多不被重视，甚至我觉得是「缺爱」的感觉，导致很多人在成年之后，需要用很多的东西来弥补。
• 当我们努力的去填补小时候，或者是以前没有获得的匮乏感，我们或许会拼命赚钱，我们可能会拼命累积很多不一定需要的东西。
• 如果我们没有想办法安抚心中从小就哭泣到现在的小男孩或者小女孩，这些累积外来的东西就算累积再多，也填补不了心中那个极度匮乏的黑洞。
• 当然我想这些现象，也只是东方跟西方文化的不同，没有绝对的好与坏。
• 西方文化也不一定完全是好的，他们也是有非常多的问题。

讲到心理学，我要来跟大家介绍查理‧芒格(Charlie Munger)这个人。我相信大家都认识他，他是股神巴菲特最得力的左右手。他是在去年过世的，因此我今年也花了一些时间在重读他的著作。

• 他说心理学是非常重要的，不管在医疗或是人生，而当然投资也是。
• 他说：“想要避免非理智的行为，最好要能够对自己脑海中的怪癖了然于胸，然后才能够及时预防”。
• 认识自己才能够认识他人，我觉得这是非常重要的。

如果我们连自己都不了解的话，又怎么可能去理解他人？

外科医师研读心理学，或者说对这个学科感兴趣，老实说是比较少的。那时我陷入了人生一个非常大的困境里，我一直想要去思考，找寻属于自己的一些答案。

在抽丝剥茧认识自己的过程，我觉得是相当辛苦的。

• 要怎么样子面对外人，是非常容易的事情，我们从出生开始就一直在做。
• 但要真的诚实不带批判的去了解，甚至去接纳自己，其实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困难。
• 自我接纳，是一辈子的课题，我们能不能期许自己有一个比较好的人生或未来，甚至是自己想要的老年生活，这个课题是每个人迟早都要去面对的。

我这本书《开刀房的温暖》，融合了强烈且对立的两个词“开刀房”、“温暖“。

• 外科医师要去讲心理学，或者是感情或是温暖，这些东西本身就是跟我们的形象互相违和的。
• 但这完全不影响我们把这些东西揉碎，捏在一起，塑型成专属于自己的形状。
• 因此我把“开刀房”、温暖”、“理性”、“感性”一起写进我的书里。

唐代大医家孙思邈曾经说过：

“古之善为医者，上医医国，中医医人，下医医病。”

在李老师组织的康中会里我们都已经将病人视为一个“人” 来看待，不只是疾病。

• 而就如我前面所说，病人不仅仅是医疗决策树形图的某个角落，或是药物与生存曲线的排列组合而已。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 若大家做的更好时，上医可以医国。不过我想这部分，就交给大人物们去思考了，这不在我们今天讨论的课题里面。

我的书共分成三个章节。

• 第一章，我们每个人都希望在生病时，能被同理与善待。我在书中分享了一些门诊的故事。有弱势家庭、有被继父性侵的年轻女性，有曾经拉K吸毒的，也有患有精神疾患(如思觉失调症)的病人。在台湾的健保的给付体制之下，这些病人往往都不受医师们待见。前面在讲台湾健保时与大家分享，我治疗一个很好的病人，跟治疗一个很难搞的病人，老实讲健保给付的点值是一模一样的。

那为什么要去治疗这些比较难搞的病人呢？所以那些弱势族群的病人，其实很少会有医师想多花一点时间，好好的听他们说一下属于他们自己的故事。

• 第二章节的部分故事，很多是我在住院医师训练时写的。

身为外科医师的我们，有许多在开刀房浴血奋战，与病人站在同一个阵线共同拼搏的故事。

• 第三章节部分是我们当然也会有无法向天借命，力有未逮的时候。

当病人的生命逐渐走向终点，身为摆渡人的医师，我们能够怎么样谦卑地引领病人呢？

• 跨过死荫的幽谷，最后得以安息。
• 在生命的尽头之处，我们可否为他们燃起点点荧光，引领他们走向天堂？
• 里面有一些因为疾病很痛苦，不想活的故事；
• 也有家属不想让病人这么早的离开，关于不想死的感人故事。

随着今天的演讲逐渐进入尾声，我们来呼应一下今天演讲的主题：「那些爱教会我的事」。

• 爱，是一个非常抽象的观念，我这里不会有标准答案。因为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答案。
• 希望今天的演讲，能够抛砖引玉的起个头，促使大家去思考这样子的问题。
• 慢慢的去思考，不吝于说出自己心里的爱，接着去思考我们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 这些终极的问题，已经是属于哲学的范畴，但相信每个人在追寻这个问题的过程，去努力去思考后，都可以从中找到专属于自己的答案。

最后与大家分享“多元文化，cultural diversity”这个非常重要的名词。

从李老师身上，我们可以深刻的体会到他的实践。李老师身为第一代的华人，之后漂洋过海到美国，现在在康奈尔大学拥有非常崇高的学术地位，提携数不清的后生学子。

他也凭一腔热情创建了康中会，这是一个高质量的中国学术论坛。

我们可以继续跟着李老师，在他身上学到更多的知识，还有做人的道理。

今天的演讲就大概到这里，希望对各位前辈有所帮忙。

若会后有一些问题，也希望可以不吝赐教，谢谢！

————————————————

《康中论坛》第46期 2024

本期论坛文字整理、编辑

赖俊佑

本期论坛主持人/导读执笔人

周任远

本期论坛点评专家

（以姓氏笔画排序）

陈慧兴、林浩成、柳良仁、凌青

刘晓强、刘宇飞、武志刚、郑裕生

本期视频录制、剪辑/数据上传

周 梁

本期论坛责任编辑/审校

赖俊佑、周梁、李石华 (Philip S. Li)

本期论坛策划/终审/责任人

李石华(Philip S. Li)

Care · Discover · Teach

关爱 · 探索 · 教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