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正文：那夜的星空

正文

　五十多年前的那个秋天，弟弟因患腿疾到医疗条件相对更好点的管帅公社卫生院治疗。因为平日忙于劳作，爷爷一直没有时间去探望自己心疼的小孙儿。也许是思孙心切，终于有一天爷爷决定要亲自去一趟，我听说后吵着闹着也要跟着去见弟弟，爷爷最终拗不过也就只好答应了我。

　那时候的交通不像现在这样方便，尤其在乡村更是落后，沙土修成的道路自然不必多说，就连现在看来再普通不过的自行车都成为农村许多家庭的奢侈品。去探望弟弟的路程是从半夜开始爷爷牵着我稚嫩的小手步行完成的，直到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其实爷爷这样做的原因是为了不耽误当天上午能够赶回来出工。尽管当时家里已经有了一辆青岛制造的“大金鹿”，但确切地说那是父亲的“坐骑”，爷爷并没有学会使用它。爷爷是大队里（村的时称）唯一的“企业”——窑场（制陶作坊）的“大师傅”，因为技艺精湛在我们当地享有不错的声誉，在我幼小的记忆中他是一个自律、甚至有点儿刻板的人。

　那天，我还在睡梦中就被奶奶摇醒了，“爷爷要去看你弟弟了，你还去不去？”奶奶轻声地问我。迷迷糊糊中，一听说去看弟弟，就一轱辘爬了起来，赶忙穿上早就准备好的衣服跟随爷爷出发了。也许年龄太小，或许还没有从睡梦中完全清醒过来的缘故，自己如何跟着爷爷走出村庄的，早已没有了丁点儿印象，但爷爷牵着我的手沿着村前那条据说是日伪时期修筑的沙土公路一直西行，走到大山休息时的情景，却深深地刻在我童年的记忆里。

　大山，其实就是个小山村，也许因为地势比较高的缘故一直被称作这个名字。这是去往管帅公社的必经之地，从我们村出发到达这里大概一半路程，有三五公里的样子，这天晚上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那股子劲儿，我竟然一口气走了这么远的路。这时候爷爷对我说“是不是累了，停下歇歇吧”。于是，他就近坐在了公路北侧的路沿边上，稍停片刻从容且又熟练地掏出随身携带的旱烟斗，仔细装满他自己种植和亲手制作的烟叶末，用拇指压紧，然后取出打火机点上，开始尽情地享受着属于他自己的滋味。而我则背靠着路边的一块道碑坐下，默默地看着爷爷手中的烟斗发出微弱的火光，时暗时明的映照着爷爷的脸庞，耳畔还感受着烟叶燃烧发出的嗞嗞声以及爷爷抽烟的吧嗒声。无意间我抬起头，将目光投向遥远却又感亲近的星空。

　此刻，星辰密布，仿佛是镶嵌在黑幕上晶莹的宝石，闪烁着神秘而悠远的光芒；又像是天空的精灵，将它们仅有的光亮柔和地洒在我和爷爷的身上。四周是一片的静谧，偶尔能听见近处的几声虫鸣，我似乎还感觉到了秋天的丝丝凉意。

　“爷爷，星星为什么会是明亮的？”我好奇地问。爷爷吐出一口烟雾，没有回答我，只是缓缓说道：“星星啊，是天上的神灵，地上所有的人做的事情星星都能看得见，它们用自己发出的光，保佑着地上的每一个人。” 望着满天的星星，我似乎真切地感觉到它们正在不停地眨着眼睛，像是真的在看着我一样，心中涌出一种莫名的奇妙，刹那间身上的疲惫和困倦全都抛在了脑后。

　爷爷牵着我的手，爬上山坡，走过田野，穿过一条拐弯的街道，爷孙俩把脚步声和呼吸声留给了那寂静的夜，还有身边那些并不清晰的景物，唯有星空依然璀璨夺目。不知又走了多久，我们终于在黎明前抵达了卫生院。看到弟弟的那一刻，我激动地快步走到他的床前，目光紧紧盯着还在熟睡中的弟弟，甚至没有叫一声在这里陪伴弟弟、我想念许久的母亲。

　如今几十年过去了，爷爷早已离开了我，弟弟也并没有因为那次腿疾而影响他的成长，甚至在校期间还表现出极好的运动天赋，后来成为税务系统的一员，奉献和服务于社会。直到今天，每当与弟弟见面时，我总会情不自禁地想起那个秋夜与爷爷一起行走在星空下的情景。那满天的星星仿佛已经成为爷爷的化身，闪烁在遥远的天际，用无言的方式诉说着对我们的思念和祝福。

　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年龄的增长，我也渐渐明白了星星发光的原理以及那许许多多关于星星的传说。然而在我心中，那夜的星空依然清晰如昨，只要我闭上眼睛，就能再次回到那个秋夜，跟随爷爷行走在美妙的星空之下。

　我时常会想，假如爷爷还健在的话，他会不会依然像当年那样辛勤劳作、窑场中熊熊燃烧着的炉火永远映照着他的脸庞、还会继续给我讲述关于星星的故事？或许他会老去、会变得行动迟缓、会忘记很多事情，但我坚信他也一定不会忘记那个秋夜、那片星空以及那个紧紧跟随在他身旁的小男孩。而我也会将这份记忆珍藏在心底最深处，让它成为我前行路上的一抹温馨。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我抬头仰望星空，就能感受到爷爷的陪伴与祝福，就能找到那份属于我的温暖和力量。

2024年10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