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少年的艰难岁月,第三节,最难熬的日子

老道牧羊

<p class="ql-block">第二章少年的艰难岁月 </p><p class="ql-block"> 第三节.最难熬的日子 </p><p class="ql-block"> 1960年,是我人生中最难熬的日子。饥饿继续威胁着我们这一代人,而除了饥饿,我还要承受更多的折磨。</p><p class="ql-block"> 父亲是一个木匠,并且他聪明绝顶。那些庄稼地里的活儿,他压根就不想去干。但凡能凭手艺吃饭的事情,他都十分上心,肯努力钻研。除了做木匠活,像修理自行车、点汽灯(那时候开大会没电灯,是用一种由人工压缩空气加煤油作燃料点燃的照明工具)都是他的绝活,甚至可以说他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那时候,他不愁吃穿,这也就给我们的童年埋下了祸根。</p><p class="ql-block"> 1960年开春,队长让他整修几辆马车。这些马车质量参差不齐,都是1958年入社时社员带进来的。经过“大跃进”时期的几经折腾,有的已经破烂不堪,其中有一辆车架已经完全散架,没有修复价值了,只剩下车轴和两个轮子的铁件还能值几个钱。队长让他想办法处理掉这些铁件,正好邻村一个生产队要做一辆马车。经过父亲的协商,他们以150元钱的价格把这付马车铁件转让给了邻队。然而,事情从这里开始改变了他的命运,也给我们带来无限的痛苦与折磨。</p><p class="ql-block"> 警车从教室外面的路上驶过,刺耳的警笛声渐渐远去,父亲被公安带走了。后来判决书送到家里,我才知道是因为他和队长私分了那150元马车铁件款,而被判了一年六个月的有期徒刑。</p><p class="ql-block"> “屋漏偏逢连夜雨”,那时候家里本无隔夜粮,我和大妹妹还要上学,妈妈一个人挣公分,面前的困难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我们又给家里帮不上忙,更加艰难的岁月开始了。</p><p class="ql-block"> 食堂的伙食越来越差,我只能吃到大人定量的百分之六十。早上是几个玉米面煮疙瘩,中午则是高粱面饸烙加盐醋汁汤。下学后,我紧跑几步到食堂院里,从墙上取下饭牌子,排队到食堂取饭的窗口,把饭牌子递进去。看着大师傅把一黑磁碗纯高粱面饸烙用筷子挑出一少半,剩下的那点点倒在我的碗里,然后舀一勺子盐醋调好的汁汤。我缓缓的扭身出来,三两口连汤带面倒进肚子里了,其实根本没有品出饭的滋味,饿极了的样子十分狼狈。转身又排队去等舀锅里煮了面的面汤……</p><p class="ql-block"> 记得邻居老两口,曾经因为喝那口面汤争的面红耳赤。饥饿威胁着每一个人,为了争一口吃的,什么尊严、面子都抛到九霄云外了。</p><p class="ql-block"> 到了半下午,肚子饿的咕咕叫,可我还是一刻没有放松学习。实在没东西吃了,我就用嘴舔一下课本的角,或者是轻轻地咬一点点作业本的角,放在嘴里慢慢地嚼!后来发现,同学们的课本和作业本都是圆角的,原来大家都一样,实在饿得不行了,就只能啃书了啊!</p><p class="ql-block"> 困扰着我的事情不只是每天饿得心烦意乱,更让我抬不起头来是父亲成了劳改犯。好像人们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虽然我的学习成绩一路领先,但总是感觉自己低人一等了。当听到人们在议论其他什么事情时,我都敏感地以为是在说我或是有关父亲的事,头也不敢抬,悄悄地躲开。凡是听到喊“爸爸 或“爹”,或者是说到“父亲”两个字,我都会不由自主地紧张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避才好。幼小心灵的创伤难以启齿。这样的日子实在是难熬啊!</p><p class="ql-block"> 父亲服刑的地方在市北郊区,而我的家在南郊区,两地相距有六七十公里之远。等到能探监的前两天,妈妈便东家进西家出,磕头作揖地借钱,只为给父亲买两包烟。她因此也受尽了别人的白眼。此外,她还要提前把父亲换洗的衣服整理好,准备停当,就等的搭上进城跑运输的马车,先去我姑妈家,因为那时候郊区到市里还没有公交车。</p><p class="ql-block"> 探监前一天早上,妈妈就背上包袱,拉着我和妹妹在路边等马车。一辆一辆拉着货的载重马车都不停,我和妈妈陪着笑脸和过往的每一辆车打招呼。终于,有好心的叔叔同意让我们上车了。</p><p class="ql-block"> 马车行驶在尘土飞扬、坑坑洼洼的土路上,我和妹妹依偎在妈妈怀里,看着妈妈忧愁的面容,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我们瞪着眼睛问妈妈还有多远,赶车的大叔回答说:“才刚刚走了一半的路,还早着呢。”一直颠簸了两三个小时,将近中午时,我们终于到了姑妈家!妈妈悄悄地告诉我们,到父亲服刑的地方还有50公里,今天就只能先住在姑妈家了。</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一早,姑妈把焙干了的馍馍片和晒干了的咸菜装在一个小袋子里,叮嘱我们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吃过早饭,我们步行到到大营盘,挤上破旧的公共汽车上。妹妹个子矮不用买票,我和妈妈买了两张五分钱的车票,大约四十分钟后,我们到了大南门电车总站。我们重新买了两张两角钱的车票,三个人换乘两节车厢的大电车。这电车可真的大啊,车顶子上面长着两条大辫子,比起大营盘的公共汽车可大了不少。不过,最烦的就是上下车的人多,而且逢站必停。临近中午时,我们才到了尖草坪总站。</p><p class="ql-block"> 下车后,我们母子三人看起来堪比逃荒要饭的人。妈妈手拉着我们俩,肩上背着包袱,还不时向路人打听父亲服刑的地方……十二点,我们终于找到了劳改队大门口。只见穿着统一囚服的劳改犯们劳动归来,那两扇大门缓缓地向两面开启,一边站着一个挺胸背枪的警察。劳改犯们都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低着头盯着前面犯人的脚后跟,排着不算整齐的队伍,低着头从大门口鱼贯而入……。</p><p class="ql-block"> 我终于在队伍里发现了父亲,不由自主地高喊了一声。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却没有吱声,随着队伍进了那威严的大门。等到最后一个犯人踏进大门,两个警察从左右两面把大门“呱哒”一声又关上了。门口又恢复了那阴森森的庄严。</p><p class="ql-block"> 过了一会儿,听见一声“报告班长”,是父亲在门里面的声音。我看见岗楼上的值班警察放下电话,大门右手边的警察从里面打开了小门。父亲从那扇黑色的、只能出入一个人的小门里走了出来,他紧走几步过来就抱起了正在发呆的妹妹。紧接着,他看了我一眼。他脸色蜡黄,胡子拉碴,也瘦了好多。我下意识地低下头,不再看他。妈妈把东西递给他,嘱咐他衣服换洗下来就放着,等下次来了再换回去,并且告诉他姑妈给他带的东西,让他自己注意身体……他回答说会照顾好自己的,让我们不要担心……</p><p class="ql-block"> 会见就是在劳改队大门口马路边上进行的,也就十几分钟时间吧!这时,里面岗楼上的警察又一次放下电话,那个开门的警察探出头来大声说:“时间到了!”父亲“哦”了一声,放下妹妹,把我们带来的东西提上,扭头又进了那扇黑色的小门。会见就这样匆匆忙忙地结束了。我看着那大门边高耸的岗楼,望一眼岗楼上正在接电话的班长,再扭头看看,刚才父亲从里面走出来的那阴森森的大门,后背一阵阵发凉。</p><p class="ql-block"> 失去自由是多么可怕的事啊!父亲是一个从小娇生惯养、在上有老下有小的优越环境下自由惯了的人。虽然他精明强干,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可触犯了法律,也是咎由自取。最终被关在这囚笼里,虽然只有一年半的牢狱生活,但他的这个行为给我们的一生带来了多么深远的影响啊!在那个政治挂帅的年代,让我们的生存更加艰难。</p><p class="ql-block"> 以后隔三差五日子里,我和妈妈还是有多次这样,重复探监的经历。但是,因为知道了怎么坐车、路怎么走更方便些,我们就能节省点时间。也不一定每次都是带着妹妹了,大部分都是能在姑妈家住一晚,第二天下午天黑前就可以回家了。</p><p class="ql-block"> 还有两次,我们头天晚上是住的父亲的朋友家的。他家在离大营盘不远的小巷子里,家里宽敞,房子也多,而且被褥都是新绸缎做的。可我就是不喜欢他。有一次妹妹半夜闹腾的不在他家住,哭喊着非要走。虽然妈妈觉得住他家能方便点,那个朋友也乐意帮忙,可在我和妹妹的坚持下,就再也没去他家住了。</p><p class="ql-block"> 在那个政治挂帅的年代,想追求进步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啊!尽管我学习成绩优异,各方面都表现不错,可是家有劳改犯的事实,一直阻碍着我出人头地。我只能夹着尾巴做人,默默地忍受来自方方面面的白眼,吃不饱穿不好,也只能是自己一个人忍受。这精神上的折磨,却是我这个正在成长的少年,需要时时刻刻面临的大考。身体和精神双重的磨难,少年时代岁月的艰难,真是没齿难忘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