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57, 181, 74);"> 述说华蓥山往事,分享人生真切的回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57, 181, 74);"> 此文选自我的《回忆录》,作于1993年。敬请各位朋友分享,评论。</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57, 181, 74);"> 李老师,在那个特殊年月,被押回乡“改造”。但他对生活充满希望,不沉浸在忧郁中。后来,政策落实,他留家乡,教书育人,桃李芬芳……</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2px;"> 李老师</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18px;"> </b><b style="font-size:18px; color:rgb(57, 181, 74);">《梦绕华蓥山》之二</b></p><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font-size:20px;">李老师是二十多年前一个寒冬被押回华蓥山,我插队的那个生产队—他的家乡“劳动改造”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年他四十开外,脸黑人瘦,着一身补钉叠叠的旧棉衣,憔悴脸庞挂着幅老式眼镜,显得格外落魄而又斯文。他的家挤在张家湾院子西厢房僻静的一角。家里孩子多。他女人清瘦,是典型的川北农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 <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font-size:20px;">队里老张悄悄告诉我,李老师是大学生,原先在县城教中学。发配下乡的“罪名”,一是在“文革”中私下为某“走资派”叫屈;二是走“白专”道路,想考什么“副博士”;三是不思悔改,还经常上访。因此,造反派狠狠捆了他一绳子,手臂上留下好几道伤痕。</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1, 1, 1);"> </b><span style="font-size:18px; color:rgb(1, 1, 1);"> 尽管李老师“前科”如此深重此深重,队里老乡却满不在乎,坡上、院坝常和他叶子烟打伙裹,龙门阵打伙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地居穷乡僻壤,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华蓥山人,信息实在闭塞,识字的也不多。偶尔有人去十里外小镇取回几张队里订的报纸,也已是过时的旧闻,但我们都以先睹为快,因为这是窥探外部世界的唯一窗口。我们这些插队的知识青年自然也成了队里报纸的“保管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山村的夜,漫长寂静而寂寞,如豆的油灯在透过门缝的山风中摇曳。李老师常在晚饭后踱到我们屋里来,借阅零零星星的旧报纸。他在城里教书多年,熟谙社会人情,我们常和他天南地北吹到夜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毕竟是中学教员,舞文弄墨在行,凡遇招工招生,贫下中农的推荐书总要托他代笔。</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有次学校招生,只要交一份自我总结和队里的推荐书即可报名。我闻讯匆匆找出在县知代会的发言稿,整理一番后就准备去报名。李老师知道后,晚上让他娃儿叫我把总结拿到他家,先仔仔细细读了几遍,然后扶了扶眼镜,盯着我郑重地说:学校招生之所以规定要写总结,目的是想从多方面了解学生,十分重要,马虎不得!接着举了几处不妥之处,提议认真改改。边说边拔亮油灯,擦干净桌子,铺上稿子,摸出笔斟字酌句地推敲起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回想起来,在那个年月,我们太天真了,招工招生,只凭一张总结就顶用了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李老师家劳力不少,却四壁空空。偶尔卖点鸡蛋也要省下几分钱买邮票给县里寄申诉书。农闲还要凑些盘缠徒步沿渠河去县里反映情况。他朝思暮想期望重返讲台,回到他学生中去。但他总是一次又一次带着失望的神情,回到自己阴暗潮湿的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有次出工休息,同坐在石头边,他低声和我谈起一次上访的始末。他说他饿着肚子等了整整一天,好不容易才见到县革委某要员。不料那人耐着性子刚听他申诉了一半,就从鼻子里轻蔑地哼了一声“胡扯”,一挥手把他轰了出来。“我跑百多里路,就是这样的结果!回家路过渠河,真想跳进去了此一生!”他眼里泪花滚滚。可他不知道上访已惊动了上边的干部,已吩咐生产队要特别注意他的行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暮色苍茫,炊烟四起,张家湾男人们忙了一天之后又围在地坝一角上记工分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可能知青在乡下人心目中是比较公平的,队里把记工分任务放心地交给了我们。</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一次我忙着煮饭,建议叫在场的李老师帮忙记一下。李老师咧着嘴正要挤过来接我手中的笔。队长却不同意,走拢来附在我耳边唧唧咕咕地说:“上边打了招呼,从今以后不能再找李老师写东西了”。我瞥见李老师的笑容尴尬地凝固在脸上,瑟缩着走开了。此时此刻他听见些什么?想了些什么?我全不知道。但我明白,他那颗破碎的心,又被扎了一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李老师并不整天沉浸在无边的忧郁中,有他自己的爱好和乐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他喜欢吹箫弄笛。笛声幽邃动人,婉转悠扬起来,把你五脏六腑都熨得平平展展;有时箫管呜咽,悲凉凄楚,说尽了人间的辛酸与不平。每当月溶溶、风淡淡,树影婆娑的夜晚,我总是静悄悄地躺在床上,侧耳倾听着从李老师家飘来如泣如诉的笛声—《渔光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b style="font-size:20px;"><i> </i></b><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57, 181, 74);"><i>“云儿飘在海空,鱼儿藏在水中。早晨太阳里撒渔网,迎面吹过来大海风。……”</i></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b><span style="font-size:20px;">“大海风”啊,把我的思绪吹得老远,老远,终于吹进了似幻似梦的睡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使我诧异的是,李老师的女人也会唱歌。一次去他家,她端坐在火光四溢的灶前,一边烧火煮饭,一边轻轻哼着:“你耕田来,我织布哟,永结同心不分离……”哼得那么清脆甜蜜。我这才懂得“贫贱夫妻恩爱多”的真谛;也知道李老师和他家人在清苦中还善于如此的自寻欢乐。他们也憧憬着未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闲谈间,我曾提到当时还属高档商品的电唱机和名歌唱片。李老师兴味盎然地乐道起来,很是向往。说他重庆表姐家有这“珍品”,等队里年终分配后,邀我下重庆去欣赏。这桩心愿直到我离开华蓥山也未能实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 <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font-size:20px;">十多个春秋,弹指已过,我走后不久,李老师终于落实政策了。他没回县城,而是主动请求留在华蓥山深处偏僻的山区中学教书。前几年又听说他已桃李芬芳,硕果累累。他的孩子们也长大成人,最小的一个还考上大学。在电唱机几乎从寻常百姓家被淘汰,人人都渴望在人生路上“潇洒走一回”的今日,李老师一定健在,盼有那么一天—</span>旧地重游,在皎洁的月光下和李老师共话华蓥山往事,听他没有忧伤而是满含幸福与希望的笛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