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福

萤窗笑语

我很佩服我的姥爷，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觉得他了不起，只是因为一件事，那就是我的姥爷每隔几年都会带领全家去拍一张全家福。

六十年代初，普通人家的经济条件都不是很好，填饱肚子是最重要的事情，姥爷能拿出一笔不小的钱来领着自己的儿女们做与吃穿无关的事情，足见他老人家当时的卓识远见。

那时候拍照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必须去照相馆。

拍照的当天，全家肯定要梳洗打扮一番，穿上最好的衣服，姥姥的发髻必定是蘸着梳头油梳理过的，一丝不乱。大家说说笑笑，孩子叽叽喳喳，大人喊，小孩闹，那热闹的场面大概现在是只能意会不能言传了。

拍照的时间通常会选择全体人员都在家的时候，因为二舅全家在外地，所以总要等到他们全家回来的时候，才能拍照。国庆节的时候多，也有就是春节，反正总是个大日子。
第一张总是大家庭的全家福，所有人员全都上，那时的照相馆生意也是不错的，排队是必须的。快轮到我们的时候，各个小家庭都要注意在外面疯跑的孩子是不是进来了，一般父母这个时候都会收敛自己的脾气，一方面在自己的兄弟姊妹前面想表现出慈祥和蔼的好形象，另外一方面也怕孩子哭闹起来一会拍照不好看；母亲们通常会哄着特别小的婴儿，看有没有饿了或者尿了，一旦拍照的时候闹将起来，那是需要全家等待的。
家庭里的人越来越多，从我有记忆开始，大家都很听从摄影师的指挥，大舅作为家庭的总管，会和摄影师交代好一共有多少家庭多少人，然后摄影师就会说，来来来，老爷子老太太先坐下，然后就开始安排了：来来来，三媳妇这边，三闺女那边，儿子女婿各自找自己的老婆后排站好，数一数几个大孩子，看一看高矮胖瘦，就开始安排去最后一排去站好，高个在中间，矮个在两边，像延绵的山脉；基本框架打好了，剩下的小孩子就是填缝剂了，这里来一位，那里去一个，左右平衡调整好。最后的小婴儿由坐着的长辈抱着，整体也就差不多了。 摄影师也是经验老到，每一次安排好人员站位之后，总是会问大家看一看自己的孩子都少不少，因为我们那一代只有最小的舅舅遇上了计划生育，其他的都不是独生子。基本每家2-4个孩子，所以摄影师一发话，已经站好的父母就开始左右转头，查看自己家的皮小子，已经站好的队形又会有点晃动，大概不到一分钟场面就渐渐静下来，大家都点头说在的在的。
摄影师必须抓紧时间趁着这时候马上拍摄，但是，那时的底片照相机可不像现在的手机这么方便，机器很大，底下带轱辘，上面罩着一块布，摄影师先推着相机调好位置，然后头拱进布里面，仔细调整焦距，保证每个人的脸都是清晰的，然后噼里啪啦一阵乱响，那是将底片在摄影机上进行了固定，所有的操作完成后，摄影师人从黑布里面又拱出来，拉出一根快门线握在手里，并顺手从摄像机上部拿下来一个手摇铃，拍照就要开始了。
摄影师手里握着快门线，晃着摇铃逗着最小的孩子，其他的人都按照摄影师的的要求保持昂首挺胸，身体和头部不要晃动，眼睛看向摄影师，摄影师确实顾不过来，他只能将注意力放在最小的孩子身上，那时的摄影师也都是有几把刷子的，啥人都见过，只见他向前一整腿跨出一步，摇动手里的铃铛，嘴里发出挑逗小孩子的声音，使出全身解数，努力将孩子的目光吸引过来。在眼神聚焦的瞬间，按下手中的快门。刹那间，摄影室内的灯光啪的大亮，眼前的一切就永久地留在了底片上。
这么多人的全家福，其中有个别人在拍照瞬间眨眼是很正常的，为了保证照片的质量，摄影师基本会拍2-3张。那时候的相机是需要底片的，不会像现在这样只要摁下快门，照片就可以连续不断地拍摄了，那时的底片相机每次按下快门曝光以后，就需要重新再上一个新的底片，摄影师重复拱进黑布里面的操作，相同的场景再来一遍，而大人们会利用这个瞬间活动一下自己绷直的身体，放松一下，父母们也会利用这个瞬间歪头看看自己家的皮小子，嘱咐一下，谁谁谁，你别动哈，马上就好了。小姑娘们经常这时候理理刘海，整理一下自己的小辫子，努力维持自己的美丽，而我因为眼睛小，经常这时候会被老蔡嘱咐：你瞪大眼哈。

每次照全家福的时候都会赢的照相馆内其他等待拍照家庭的羡慕，羡慕这么多人的大家庭和睦友爱，一团和气。现在再看看当时的照片，虽然大家服装简单，当时也没有化妆那一说，但是每一个人都精神饱满，眼里都有光。

拍完大全家福之后，就是小家庭的全家合影了，有的时候也有专门给孩子拍的，那时候的照相馆可不是像现在有很多的后期合成的技术,只有3-4个已经做好的背景，通常会选用其中的一个小背景，按照小家庭区分拍照，因为各家孩子的数量也差不多，所以除了脸不一样，站位、布景都是完全一致的。至今我们目前各家都存有一些非常相似的照片。从那时的照片就可以当时的我们那天真无邪的面容，以及当年流行的毛背心！

最后一张在照相馆里拍摄的全家福是1988年，那时候姥姥姥爷身体也算康健，已经是四世同堂，最重要的是，那时候有了彩色底片了，这是姥姥姥爷在世的唯一一张彩色全家福。

第二年，姥爷就病倒了，大规模拍摄全家福一事也就成为了往事。

十五年之后的2003年，我们兄弟姊妹大部分已经成家生子，春节大家在小舅的招呼下带着自己的孩子又聚到一起，那年我有了第一部数码相机，拍摄了一张老蔡家小字辈的全家福。

记得当天拍完之后，我立马跑到胡同口的照相馆去洗印出来，当晚就第一个去送给大舅和大舅妈看。大舅睡觉早，那时候已经脱衣上床了，他倚在炕上，非常兴奋地翻看着照片，和我商量明年能否带着他们老的一起玩。我也趁机拍下来他当时的照片。我知道，他作为家族中的老大是非常想让全家再次团聚的。

第二年，也就是2004年的春节正月初二，全家基本上都聚齐了，相隔十九年，我们又有了一张新的全家福。那时拍照真的没有任何技术，人都在取景框里面，快门摁下就好，即使这样，还差点把老蔡家的嫡亲大孙子给切出去了。

后来，摄影器材开始逐渐升级，傻瓜变数码，数码变单反，再后来，手机也可以拍出非常好的照片，拍照变成了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反而大家不会那么在意了，有时会拍，也有时不会拍，所以在不经意之间，我们也丢失了很多的珍贵瞬间。

2019年，疫情之前的最后一年，夏天老蔡家的烧烤大会人算是比较多的了，但还是有人没到。

疫情结束之后，我们又组织了淄博赶考烟台分考场活动，人还是没有凑齐。

即使参加婚礼，也还是凑不齐全家

这些年，随着传统文化的消失，新的一代，更愿意逃脱传统的家庭，主张自己的个性，有自己的生活圈子和人脉资源，朋友成为不可或缺，而亲戚，仿佛成为一个古老的词汇，与传统的称呼一起，逐渐被时代抛弃。

‍另一方面，生活圈子的扩大，大家已经不再局限于一个区域，一个城市，年轻人开始奔向不同的省市，甚至不同的国家，在网络上的见面分分钟可以做到，但是生活中大家能凑在一起的机会确实很难很难……

但是在我们老蔡家，因为太后这一辈的感情深厚，也是因为我们这一辈的相处融洽，更是因为我们大家的家族观念浓厚，所以我们大部分人依然能时时相见，年年相聚。

春赏樱

夏看荷

秋天的彩林更不会放过

甚至搞一场家庭盛宴，姊妹们勇敢地翩翩起舞为长辈助兴。

2024年春节，距第一张全家福已经过去了半个多世纪，当年带着红领巾的小舅也人过古稀，当年抱在姥姥怀里牙牙学语的姐姐也接近花甲，

细数一下，加上没参加拍照的人，老蔡家的人员已经从当年第一张全家福的17人增加到61人了。

今年的国庆节，在大姨的建议下，我们一部分人陪他们兄弟姊妹回到威海阮家寺老家，那是他们真正的老家，家中有与我姥爷一奶同胞的亲弟弟的后辈，也是和太后们一同长大的兄弟姐妹，同族同宗，

翻看家谱知道，他们当年兄弟和睦，妯娌友爱，结婚后一直没有分家，在我姥爷举家搬到烟台之前，他们一直是住在一起的，所以他们之间的深厚感情不难理解。

这些年，虽然离得不远，但是因为年龄和身体的原因，两地走动得少了；也是因为年龄的原因，思念常常在夜不能寐的时候悄悄爬上她们的心头，兄弟姐妹童年时的点点滴滴与家乡村口的那株几百年的银杏树一起，在她们的脑海中不停地闪现...

他们所有的压抑已久的情感在他们相见的那一瞬间得到释放，九十高龄的大姨拥抱着自己长久未见的兄弟，搂着脖，握着手，还拄着棍儿，哽咽着说不出话来，那一刻，站在后边的我眼睛立马被泪水模糊。

姐妹的悄悄话 兄弟的话离别 小姊妹相见更是亲热 当年的小弟弟早已成了爷爷

亲情的爱，见或不见，一生惦念。

他们有着相同的记忆，共同的往事，接近的乡音，甚至相似的容貌

一脉相承的血亲呀，不管离多远，无论隔多久，永远都刻在你的血液里，作为你的生命密码，成为辈辈相传的血脉标志，既不是你想去掉就能去掉的，更不是你想拥有就能拥有的。

那一日，在故乡古老的银杏树下，我们烟威两地的老蔡家又有了一张更大范围团聚的全家福。

全家福，就是要全家人都聚在一起，一个都不能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