阑珊·故乡的异乡人

西木居士

西木居士原创于2024年10月05日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片无法割舍的土地，是他穷尽一生都渴望回归的地方。你可以称它为故乡，也可以称它为梦中的桃源。那条通往归乡的路，有时漫漫如长夜，更行更远；有时，地图上甚至无从觅其踪迹。它或许只是记忆深处的一隅，繁花盛开、鸟语盈耳，是心中永远宁静的小镇。

“落叶他乡树，寒灯独夜人。”游子的心中，故乡是一段难以化解的百结愁肠，是一指流年里的风华，亦如晓寒深处的水上云烟，迷蒙难辨。故乡更是月色如水时，那凉露如泪洒满苍台的点点思念。一片残叶的飘零，唤起深藏心底的记忆，而那记忆如同潮水，一次次淹没了异乡人孤独的梦。

淡淡的月影下，光阴如碎金洒落了一地，无从捡拾。人生如同一条蜿蜒的长河，时而缓慢，仿佛走过无数个春秋冬夏，往事历历，恍若昨日；时而又匆促，当打开记忆的重门时，才惊觉早已沧海桑田，人事皆非。岁月从未停下更迭的步伐，转眼便是“花褪残红青杏小”。从淳朴的村落到繁华的都市，从豆蔻年华到浮世沧桑，岁月如同指尖流沙，悄然滑落。掐指一算，一晃离乡赴美已是十二年，期间因种种缘由，未再踏上归程。

席慕容说：“故乡的歌是一支清远的笛，总在有月亮的晚上响起；故乡的面貌却是一种模糊的怅惘，仿佛雾里的挥手别离。离别后，乡愁是一棵没有年轮的树，永不老去。”今夏，我终难抑心中思乡之情，带着全家老小，踏上了回乡的旅程。

经过漫漫旅途，我终于回到了魂牵梦萦的故乡。记忆中的故乡，是西南边陲的小城，坐落在青山环抱之中，如同云贵高原上的一块世外桃源。那是一个被山峦守护的小盆地，俗称“坝子”。少年时的我，尤爱古典诗文，总爱在清晨时分漫步于老宅后的小河边吟诵古诗词。那时，薄雾如轻纱般笼罩着远山，山影时隐时现，小河像一条晶莹的丝带，蜿蜒穿过稻田与村庄，河水在晨曦中泛着粼粼波光，仿佛大自然在低语呢喃。河岸两侧翠绿的稻田，如碧玉般整齐地铺展在大地上，在此背诵诗书，犹如置身于如诗如画的梦境中，有种天人合一的意境。

然而，当我再度踏上这片故土，它却俨然成为一座名副其实的“大都市”。摩天大楼如钢铁巨人般挺立，直插云霄，与湛蓝的天幕交相辉映。宽阔的街道上车流如织，川流不息的车辆在高架桥上划出流光溢彩的轨迹。嘈杂的汽笛声此起彼伏，奏响了城市繁忙的序曲。电梯穿梭在高楼之间，人影匆匆，商场入口人群流动不息，玻璃幕墙倒映着熙攘的人潮，流动的身影与都市的影子交错，仿佛梦境与现实交融。我站在这片熟悉又陌生的土地上，心中涌起一种“醉里误知身是客，直把故乡作他乡”的无奈，不禁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曾经属于这里。

家人和儿时的玩伴带我四处寻找旧时的记忆，可一切都已面目全非。那座我曾居住的平层老宅，早已被高楼取代；曾经练习车技的河岸小径，已变成了柏油铺就的步行道。小河上新建了一座江南风格的小拱桥。发小指着河边一棵饱经风霜的古树，对我说：“它是老宅唯一的印记。”记忆深处，那棵大桑树，是我们童年的乐园。年少的我们曾攀上枝头，摘下饱满的桑果，畅谈未来，把那棵树当成“秘密基地”，将一切烦恼抛诸脑后。时光虽逝，幸好这棵古树依旧，在故乡的风雨中守望着我们曾经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

这次，在老同学和高中物理老师杨保芬的帮助下，我重温了当年骑车上学的路线，终于踏入阔别已久的母校。当年窄小的校门已经被宽广豪气，靠刷卡感应的自动门所取代，校门题字变成了老校友“国学大师”姜亮夫的真迹。以前最具“百年名校”历史感的，民国风格的大礼堂已经被豪华现代的高楼所取代；以前靠煤渣铺起来的跑道和水泥运动场全变成了塑胶，假草坪的足球场。尽管校园的模样已几近陌生，我依然找到了当年上课的教学楼和那座无数个夏夜聆听蝉鸣的校园纪念碑。傍晚，与许久未见的老同学相聚，往昔情谊犹如春水复涌。时光流转，却丝毫未冲淡那份少年时的真挚，仿佛所有记忆在顷刻间重回心头。

老同学的热情款待，让我品尝到了久违的滇东北野味——各种蘑菇的鲜香在舌尖跳跃，仿佛唤醒了记忆深处的乡愁。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回忆着当年的趣事，零碎的片段在我脑海中逐渐汇聚成一幅温馨的画卷。最难能可贵的，是一位老同学竟然保存着我初中毕业演讲的照片。当她将照片递过来时，时光仿佛倒转，我仿佛站在那个风华正茂的少年身边，目睹着他挥斥方遒，眼中满是对未来的憧憬与希冀。

月色阑珊，那份乡愁也在岁月的长河中慢慢老去。尘埃落定，心中的故乡渐渐模糊，如同水中倒影，朦胧却清晰。烟月不知人事改，那流水处的村舍人家，黛瓦白墙，可曾知道它们承载过多少经年不衰的思念？终有一天，时间将他乡变成了故乡，也将故乡变成了他乡。

故乡，不仅仅是地理上的归属，更是情感上的皈依。即便岁月变迁，故乡的模样已不再如昔日那般纯粹，可在我心中，它却始终是一片温柔的净土。它承载着我年少时的梦，见证着我的成长，也在我离别后，陪伴我经历世事沉浮。无论身在何处，我终究还是那个站在故乡河边吟诵诗句的少年，而故乡，始终是那条魂牵梦萦的路，牵引着我，指引着我，成为我心中永远的归宿。

故乡的河，依旧在岁月的长河中蜿蜒流淌；故乡的山，依旧在风雨交替中默然伫立。归去来兮，那梦中的小镇，即便时光消蚀了它的容颜，却永远不会褪色我心底的温柔乡。归去来兮，终有一天，我将卸下风尘，再次与它相拥。无论我身在何方，我知道，故乡依旧在原地，静静地等我，等那位异乡归来的游子，再度靠近她温暖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