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老马

踏月而歌

高二时，我选择了文科。文科班的班主任是马老师，同学们背地里都喊他老马。

一

老马不老，他当我们班主任那会儿，是大学毕业后的第二年，还没结婚，正和宋老师谈着恋爱。他们俩走在一起，有种“世界如此美好”的画意。都是高挑的个子，都有挺拔的身姿，脸上都有阳光笑意。马老师豪放，宋老师温婉，有个词叫“养眼”，他们在一起，就是很“养眼”的一对，一切刚刚好的样子。有好事的女生不知从哪听来的故事，描述得栩栩如生：大学时，马老师路遇几个女学生在湖边散步，当即被一个穿着白色衣裙的女生打动了，之后他开始了寻找，找到后竟是老乡。那个白衣飘飘的女孩就是宋老师。

老马那时候是学生会主席，隐约记得他说过，这个职务是他毛遂自荐得来的。这很符合他的性格特征：自信自负。说得再具体点，就是有充分的自我认知，敢想敢说敢干。老马不止一次说起过一件事：他是回族，回族人不吃猪肉，但是上大学后，他发现食堂爱用猪油，而且很多菜里都有肥肉。于是老马一封信写给了市长大人，很快他成了大学里待遇最特殊的学生。每天吃饭时间，食堂里排着老长的队，包括领导、老师在内。只有他无需排队，食堂专门为他特制了不含猪油的菜，他可以拿起就走。每说起这件事，老马都很得意，笑得趾高气昂。只是毕业后，他很快就破了戒，吃起了猪肉。老马自己说的，卖小笼包的老板见了他格外热情，打老远就咧嘴笑，因为他一个人能吃好几笼包子，抵几个人吃的量。

二

只大我们几岁的老马当了文科班的班主任，教我们数学课。文科班调皮的学生多，有的学生还会做出不寻常的举动。当时一名叶姓男生不知动了哪根神经，突然有一天，剃了个大光头出现在教室里，一时引众生喧哗。热闹过后，大家都像等待大戏开场一样，期待看到老师们面对叶同学的表情。班长一声“起立”后，但见英语老师闭紧了嘴巴，似乎唯其如此，才能关住喷礡欲出的笑。留着一撮小胡子的地理老师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猛地转过身，背对着我们，无声地双肩剧烈抖动，再转回身时，脸已涨得通红，笑意还没完全褪去。老马来了，看到光亮亮的叶同学，很吃惊，又像是不相信似地瞪了一下眼睛。然后似笑非笑地微微点了两下头，啥也没说。但那两下点头意味深长，大家都知道好戏在后头。下课铃响，老马果然叫叶同学跟他一起去办公室。我们站在走廊里，目送走在前头气宇轩昂的老马和后头蔫蔫的叶同学，一直望到路的尽头。阳光从他们的头顶倾泻而下，明晃晃的，我们眼里都映出了光亮。再见叶同学时，他头上多了一顶军绿色的帽子，很像军帽。因为他面相消瘦且有股痞气，戴着那帽子便比光头更加地滑稽好笑。估计老马横竖也是别无他法，只能作此安排。叶同学后来考取了省内重点大学，他也无法考量，自己的一次任性给我们带来过多大的欢乐。老马在聚会时总是笑着提起他，不只有剃光头这一件事…

三

老马教数学很有一套。没分科之前，他教的班级数学成绩在同年级中排名第一。分科以后，我们文科班的数学成绩也一直很好。老马上数学课从来都是十二分的有精神、有激情，额前的头发一直配合着他做跳跃运动。凡遇难题，他必一步一步条分缕析，讲完一步，瞪一下眼，问一句“可听明白了？”同学们配合点头后，再讲、再问……。就像有一根线拉拽着你，跟着他的思路跑。如果有人上课走了神，立马会被提溜起来，让你说一说下一步怎么解，答不上的就站着听吧。

老马常常表扬我，因为我的作业做得清爽整洁，笔记本上的错题也记录得详细。很多次，他举着我的作业本在讲台上展示，作训人的正面范例。有一回，我到黑板上做题，批改时，老马又拿出了一贯的语气，边分析题目边说：你们看看，一步一步清清爽爽。表扬的语音未落，他发现我写错了一步，同学们也发现了，于是课堂上有了幸灾乐祸的“哦哦”声。一个总是被表扬的学生出了错，是学生们乐见的事。老马笑了，话音一转，说我前面大部分都是对的，只是快结束时大意了而已，偏心眼的老师果然是怎么说都有理。后来，家里准备拆老屋，收拾东西时，我的数学笔记本被妈妈看到了，妈妈也是老师，她说我的笔记做得那么漂亮，她不舍得扔掉，邻居家上高中的孩子喜欢就送给他了。而我高考时的数学也是所有科目中考得最好的，所以，老马的偏心也不是无缘由的。

四

老马对班级的管理在那个年代是民主的，这体现在班干部的认定上。文科班开班不久，我在一轮轮的投票、举手中被同学们选为团支部书记。那时的我腼腆，不爱说话，也不会表达意见，给人唯一的好感估计就是文静的乖乖女形象，完全不匹配那个民主选举的职位。但老马认同了"民意"，并且高声宣布了班级班干的组成，我那时的表情一定是别扭的。

事实上，我不记得自己这个团支部书记在文科班干过什么职责范围内的事，只记得有一回被校长质疑过。那是一次班级群体性事件，是因为老马和同事之间的纠纷而引发的：老马家的门被某老师因亲戚就学之事踢开了，之后的两天，老马都没出现在教室里。于是我们想当然地以为老马被欺负了，群情激昂，要向学校讨说法。讨说法的方式也很简单，大家凑钱买了大白纸，毛笔字写得好的学生在白纸上写上“还我马老师”、“还马老师公道”之类的标语，再将大白纸贴在校园的公告栏里、校长室的门上。不出半天时间，我们文科班的班干就被请到了校长室里，靠墙站成一排。校长训话时，大家的悲愤已化作了沉默，都垂着头不说话。有同学回忆这件事时，说当时只有我说了一句话。我毫无印象，但我清晰地记得，校长斜眼看着我，不满地说了一句：怎么选个女生当团支部书记。当天晚上，老马就出现在教室里，我们内心激动，个个觉得自己是解救老马的英雄。但老马的神情风平浪静，像是下午才刚刚上过数学课。那晚，教室里格外安静，老马也格外亲和，围墙外的秋虫叫得欢畅无比。

后来，老马和那位同事和好了，且一步步走上了校长的职位。有次师生聚会，他说，你们现在都喊我马校长，只有一个人还喊我马老师。他说的那个人是我，我不是刻意的，只是习惯了。在学校里我当面背后喊的也都是马老师，没喊过老马。现在在文章里改了称呼，也算是放肆了。老马是我心目中永远的马老师。岁月悠悠，吾师之风采，常记于心。愿吾师健康长寿，喜乐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