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先生

夜雨书香

一

国庆第二天，秋日晴和，下午泡图书馆。就在三楼书库房，无意间看到这本《民国的那些先生》，是季羡林先生。几年前，同样在这间书库，我一排排书架找过去，找着先生的著作。倒忘记借出的是哪些，心底满的是对先生的崇敬。

羡林先生回忆起他的那些老师，过去的文人多是清傲的，更是真文人。如西谛先生，胸怀坦荡，亲切平易，完全是平等的态度对待学生，学生很愿意同他接触，总去旁听他的课，有时也到他家拜访他。西谛先生说话非常坦率，有什么想法就说出来。既不装腔作势，也不以势吓人。从来不想教训人，任何时候都是亲切和蔼。当时流行在社会上的那种帮派习气，在他身上也找不到。只要他认为有一技之长，不管老年、中年还是青年，他都一视同仁。西谛先生对青年人的爱护，除了鲁迅先生外，恐怕举世无二。如此，羡林先生必是这样的人，亲其师，信其道。

读过志宏的《书蠹销沉録》，恍恍觉我其实离民国的那些大先生，很近，很近。原来，不经意。

二

七月初收到志宏新书《书蠹销沉録》。总要相信，有一种友情，平日极少联系，但从未疏远。那日，志宏微信里悄然探出来，送上一份惊喜。这种感觉真好，是深深喜悦，祝贺老友。二零一零年志宏出书《拆开的隐秘》，我细细读完。又十三载，新书《书蠹销沉録》。真挺佩服志宏，在繁忙的学校管理之外，深潜书房，与古为徒，临帖、读书、写作、收藏，丰富地安静着。就这份坚韧，内守，可抵岁月漫长。

七月底，我从苏州回，可以大把时间静读《书蠹销沉録》。在读到《黄昏的观前街上》时，不由笑起来。七月出行前我通过12306订好了离苏州高铁最近的住处，就在观前街地铁出口旁。苏州前后来过三次。如果江南的烟雨有灵魂，那一定是在园林里。江南园林不仅仅是一种建筑艺术，更是古代仕人的一种精神追求。每次入园林，我都会在园里久久徘徊，仿佛穿越，超然物我。是想安住什么呢？白天进出园林古镇，晚上回到观前街，走在繁华的观前街头，走在陌生中，安稳又自在，感到十分欢喜。如果早些读到，我想这次苏州之旅体验会更好。

每当书友寄来书籍，总有一份温暖和熟悉在里面，自是认真，免不了写点文字。我终归懂了他们隔绝喧嚣与繁杂，携醇醇书香浸润于光阴里，一书，一世界，好不自在。通过文字流淌着的是他们与之的对话，思想，认知，还有这独一份的，一个人的专属快乐亦或是忧伤。

志宏是个真正的读书人。我说的真正，不光是他对于古今文字由衷的执爱，淘书，买书也好，遇见珍本，他可以不假重金。“于是，每天都要琢磨买书读书。总的来说，买的书比读的书多。读完了还有写一写的兴趣。”读志宏的文字，于诗象，于意境，于变幻，于陌生中他对文字的表达方式隐秘其是性情的流露，“从前是有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现在是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就有一千个写作者。在写的过程中，我更陶醉于一种自我交流。我变换了一种腔调，首先对自己讲话。通过写，我创造了一个自己都无法把握的、神秘的自我生活。我坚持认为，媚人是媚俗，不必；媚己是悦己，很必要 ”....这就是他的执着。

“最初就是想收藏点民国的书，然后关注这一类收藏方面的书。读一本书就会有一串书要关注，越串越多，不可收拾。” 时光如流。十年笔耕不辍，又出著《书蠹销沉録》。我好像看见雅室书香中，志宏的身影与书籍融为一体，安静又奢华。“半床书蠹共销沉，字里凄迷，时遇少年心。”这大概就是文人最好的滋养方式。

志宏闲时喜淘旧书，尤民国书甚。国外亦有之，其淘书之乐尽在片语中。《书蠹销沉録》中不时有记：某日意外淘得一册《缪伦童话集》，译者，钱歌川。大喜，高兴了好久。又记，某日，在网上淘得马雅可夫斯基的作品《我呐喊》的那份喜悦，拿到书，第一件事是打印了封面和扉页，给它装帧起来。他不光淘书，各种珍本，精装本，译本，毛边本，土纸本，草纸本、丛书，书集，也收藏民国人物手稿，信札，报纸等。志宏惜书如命。“......旧书页脱落，纸张已经像脆酥饼干一样，不敢稍加用力。在灯下小心翼翼重新粘补收拾一过。”“又淘得《寂寞》一册，这本书的质量更差，典型的土草纸，也是密密的小字，让人无法卒读。我只能拿手机一页一页拍成照片放大看。”“《诗境浅说》书买来发现缺了末一页，缺了两首诗的评正析，没奈何，自己抄一页粘上。”每淘一本，从书考，出版，作注，书印时间，版本，他都会一一与原注对照、修改、增加，细细校点。这功夫做到如此之细、之深已经难得，他还写书，写民国大佬和当时人物的书人书事，让一众民国文坛人物纷纷走出故纸堆，他们的家国情怀，文人文事，还有此起彼伏的文人斗法，与爱恨情仇。这份深厚的书缘与痴书，隔着远方，我都感受到了。

民国文学我读的很少，实话说，甚至读史，心下多少抵触这一时期，苏联文学也是。和战争和血腥环境有关。读过鲁迅和郭沫若，不太多。最近读鲁迅散文，凝炼简洁，形象深刻，描写其实细腻，方觉出好来，计划后面再跟读先生系列。早年读沈从文《边城》，隔几年，又重读。少不了从市图书馆借读沈从文、张兆和夫妇传记。再借读《民国四大才女》、其中《安徽四姊妹》中我独钟张充和 ，她文笔好，书法更好。听蔡大礼老师讲课，多少知道于右任、齐白石、王福庵、吴昌硕、杨守敬、沈曾植等一批民国书画大师。

说到民国，不得不提木心先生。我关注老人已有二、三年。从抖音，微信，至到去年六月买回这套《文学回忆录》，读下去，想说，从前慢，从前慢呵，木心的一生叫人心疼。去年曾写下两篇文字纪念先生。如是，从志宏文字里我好像穿越到民国。用他的话说，民国波澜壮阔，处于大变革中，所以群星璀璨。而且，还是比较宽容的。

志宏的书法，管理，教学，摄影、美术也是了得。前日，他在微信里留言：“我那书中有一处重要讹误：郭沫若归国记中，伊藤春夫是佐藤春夫之误。”《书蠹销沉録》凝聚了志宏大量的心血，他是在书写民国人，收藏民国的书，在我，他其实藏在书籍后面，藏起了自己的内心，隐在文字背后的，是一颗温热的、诗意的，闪着光耀的独特心灵。我读出了志宏的儒雅，细腻、真诚与严谨，是妥妥的“民国先生“。他够诚实，是堙没在光阴里的江南才子。而且，还是那么帅。

书香甲辰年于夜雨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