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最后一个平凡的脊梁

觀雲

<p class="ql-block">姨父和酒就这么分不开。</p> <p class="ql-block">9月30日,明天就是国庆节。白天秋雨初歇,天空湛蓝,阳光炙热。对面的山依旧苍翠茂密,掩映在杂草之中,小路早已消失不见。晚上十点,身上的被子勉强抵御着9度的寒意。白天的浓绿此刻变成了一片墨黑,天、路、树丛融为一体。在这个空间里,仿佛置身梦境,没有方向感,没有参照物,只能靠脚步声和墙壁间的回音来判断方位。河水在不远处静静流淌,而身后的山,一如既往地让我栖息在它的怀抱中,蜷缩着身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个地方叫窑湾,河道在这里拐弯,留下了一个美丽的村庄。青瓦白墙的房子杂乱而规矩地排列着,深情地望着对面山上的四季变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试图画一下李代儿的画像。他有着浓长的眉毛,面对一切总是微笑眯眼,嘴角挂着半根烟。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迹,黝黑的皮肤和凌乱的头发,啤酒肚慵懒地低垂,穿着褴褛。这一切似乎与潇洒不羁的形象格格不入,但他却是一个忠贞不渝的纯粹之人。他的外形像落魄而稍瘦的李逵,他的不羁似李白的三百杯酒,他的拼搏是村里人的榜样。</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他是这个世界最后一位质朴的农民形象,如何才能描绘出他的半点轮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李代儿,我的姨父。据姨妈回忆,姨父几乎没有上过学,很小就开始放羊。别的孩子背着书包上学,而他则赶着羊群。村里人嘲笑他的邋遢,他却笑他们读书无用。其实是因为家境贫寒无法承担学费。尽管如此,他始终保持着一副看透世事的姿态。有一次村里让他签字,他费力地写下“李伐儿”。姨妈看到后笑了,原来多了一撇。</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他不识字,从小家境贫寒,但他认命。他不善言辞,只会用勤劳的方式来表达一切情感。据说这也是他打动姨妈的原因之一。分家后,他们买下了村里大队的三间库房,厨房和卧室连在一起。我小时候对此感到好奇,房子是用木头搭的,透过缝隙可以看到外面,屋里有时也能看到天空。房子的后门出去就是村子的水井,那里是村民们集会、讨论家长里短的地方,也是我快乐的源泉。我喜欢听他们的笑声在河谷中回荡。</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日子虽艰辛但也幸福。姨父亲口告诉我他年轻时用拖拉机甚至解放卡车拉木料的事情。他是个老司机,但没有驾照,也许那个年代根本就没有驾照。白天黑夜地开车赶路,白酒边走边喝,越喝越精神。</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积攒了些血汗钱后,他找了个风水大师,在井的东面盖了二层小楼,生活逐渐有了起色。儿女长大成人,他一直是嘴硬心软地教育他们。孙子们也围着他转。他还是灰头土脸地耕作,拔草,搞建筑,还有喝酒,他总是晕晕乎乎。</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大家敬重他,十里八村但凡有谁家有过事,他总是热情礼到。每次敬酒他都来者不拒。他喝酒从不吃饭,只是喝,他喝酒从不挑,好赖都一样。高境界的喝酒是一种情绪表达,而不是喝什么,姨父喝酒,走心入情。因此,他仗义当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农村里出去打工的人很多,但他愿意留在家里。也许他看不惯灯红酒绿尔虞我诈的生活,在这里一山一水,虽然辛苦却也自在。梁顶的地光走到就需要一两个小时。姨父每次都是早上背着耕地的犁,赶着牛,当然还必须带着一件啤酒。从早上七点出门,下午三四点回来,渴了饿了就喝啤酒。我想,在那个荒山野岭,他可能偷懒了,也可能喝醉了躺在地里睡觉。这些事常有发生,更别提喝晕了跌倒或掉沟里。这些都是见怪不怪的劳动小插曲。他喜欢和烈日死磕,喜欢和大地对着干。烈日风霜,在他的面庞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但他总是微笑着面对。</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他没有文化,但却什么都知道,小到国家大事,大到人生道理。总是让人信服。这源于他土生土长的可靠来源和亲身经历的真实。红白喜事的规矩,阴阳道上的简易风水,土木架梁,淘井挖渠,他什么都知道,而且亲力亲为。即使那半支烟迷了眼,换个嘴角裹着,双手依然忙碌不停。</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他对姨妈的爱,对家里孩子的教育,说着最狠的话,却做着最暖心的事。这样的人在你面前会觉得他很讨厌,而等有一天他离开了,你会觉得他把你惯的呼吸困难。每次去姨家,姨父总是“板着脸”硬性款待。他总是命令姨妈,做好吃的,倒茶,倒水,后来变成了打开白酒。冬日的山苍茫,河水刺骨,而姨父家的“混乱”给了我这个村子杂乱而亲密的温暖。他家是瓷砖地面,我印象中那永远是瓜子皮,横七竖八的凳子,好多。蜂窝煤炉子,冒着白气的水壶。从门廊走进去,你都有可能寸步难行。不是说脏乱差,而是说满屋子的都是村子的人。有打扑克的,看电视的,聊天的喝茶的。所有人都喜欢来他家,开心,贡献茶水,甚至是管饭也是常见的。就是开心。我喜欢看他们时而开怀,时而嚎叫,时而跋扈,时而落寞。还有满地的酒瓶叮当乱响。</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有一年大年初一下午,过了午饭,我邀请姨父来我家叙旧拉家常。知道姨父爱喝酒,特准备了好酒。而姨父显然也很开心,从两点到四点,我们喝了一瓶。我已经迷迷糊糊,而姨父却更加兴奋。不得已叫了弟弟,实在顶不住。姨父家里一个夏天喝过的啤酒瓶可以在家里周围垒一个半米高的围墙。这不是虚构夸张,是我亲眼见到的,绿色啤酒瓶围墙。</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儿孙满堂,家庭幸福的他一直闲不下来。种柴胡,盖房子,去外地打工。他就是这样的劳碌命,享不得半日清闲。九月初,他兴致勃勃地要和村里的人去首都北京打工,当然都是建筑上的体力活。买了票,起个大早去车站,上车前喝了啤酒,临走时兜里还揣着几瓶二两的白酒。我不知道火车上让不让带白酒。听姨父说三瓶以内可以带上车,路上喝。后来就喝晕了,如同他在地里劳动喝晕了一样。</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没人处,他喝兴奋了就吼几嗓子秦腔,用他那破锣嗓。搭配着山脊的黄土和远处的崇山,想象李太白也就这个样。只不过李太白写诗来表达被酒刺激过以后的无限灵感,而他的酒精全部化成了真实,奋斗和无限情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后来那个他深信不疑、给他看盖房子新址的风水先生,在对面的山脚下给他看了一块风水绝佳的宝地。一生中的大部分时间,雨后的发呆就是看着对面的山脚下。而他从明天开始就会躺在对面地里,看着家里孤独的姨妈的单薄劳碌的身影,看着儿孙在家里嬉戏。他也可以满足地睡去,那是喝醉酒的沉迷。人生何尝不是一场宿醉。</p><p class="ql-block">‍秦腔在子夜的山谷里不再响起。河道,村庄都已睡去。鸣虫叫的整个山谷更加静谧。也许他一开始就错了。是李代儿还是李伐儿?他为什么要多这一笔。是偶然还是宿命?也许他真的该少写一笔。也许刚刚好!</p><p class="ql-block">‍</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