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家为什么喜欢画破烂

周矩

很少有画家会去表现现代化的都市

　　身边明明摆放着规划整齐的漂亮街道、装潢华丽的商场店铺、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但画家们却视若无睹，偏偏要去表现那些破烂不堪、歪歪斜斜、摇摇欲坠的小屋、偏僻荒芜的小桥、这是为什么呢？

竹林茅屋图（明.沈周）

　　元人马致远在《天净沙·秋思》中这样写道：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马致远描写的是一幅萧杀孤寂败落的景象，却深深触动了读者的内心最柔软的部分。

　　人，为什么会觉得这种淡淡的哀愁很有美感呢？

　　在中国古代山水画中，我们常常看到破败的小桥，低矮的茅屋、简陋的凉亭、萧疏的寒林，枯树上飞停着寒鸦，其间生活着垂钓的渔人、砍柴的樵夫、耕地的农人与读书的文人。

　　中国文人画极少描绘华丽的亭台楼阁。在文人眼中，避世生活在山野寒林是一种高雅，成为渔樵耕读的隐士才是高逸有品的人生追求。

罗马废墟

　　在西方，艺术家们也热衷于描绘断壁残垣或废墟，甚至提出“废墟愉悦”的美学观。其根源可能来自文艺复兴的崇古怀古，从古希腊、古罗马遗迹中可以感悟世事沧桑，古代建筑、雕塑的残缺给人以更多的想象和脑补空间。

残破的胜利女神

列维坦风景画中木桥与木屋

詹建俊油画中的长城

　　残缺与破败，在佛教中也有深刻的含义，所谓“成住坏空”正是佛教对万事万物四种形态的认识。无论山石土木、飞禽走兽、亭台楼阁都有生成、存在、朽坏和灰飞烟灭的一天，人的生命也是如此。

正在被吞噬的吴哥窟

莫奈油画《草垛》

塞尚油画《运河景观》

毕沙罗油画《奥孚斯的一条街》

毕加索作品《069号》

《狂人日记》（佚名）

　　

　　也许破烂正好处于“成住”与＂坏空＂之间，可以遥想曾经的光鲜亮丽，亦可预见之后的破败消亡。

　　常人看到新生儿充满希望与祝福，只有《狂人日记》中的狂人才会想到“死亡”，破败、荒凉、消亡更能令人深思。

梵高《鞋》

　　海德格尔在《艺术作品的本源》中对梵高画的《鞋》进行了艺术的哲学的深入分析。他认为，农妇（通过这双鞋）才对自己的世界有了把握；而艺术史家夏皮罗则认为这双鞋就是梵高自己的鞋（这一点我同意），他说，“那双鞋子是他（梵高）自己生活中一个值得纪念的物品，一个神圣的遗物”，这点我不完全同意。

　　海德格尔与夏皮罗都不是画家，不知道画家在找不到绘画题材或天气不好不能外出写生时，就会随便找一个东西画，并没有那么多高深的哲学思考，这双鞋就是一个静物，从鞋子的状态的确可以看出这双鞋所受的“摧残”和所走的路。

笔者的水彩作品《夕阳下》

　　艺术家喜欢画破烂有时是因为觉得“好看”，“好看”并不是不是“漂亮”；有时是因为它有趣、有意思，“有意思”的东西并不一定有宏大的主题；有时仅仅因为觉得有形式美感，并没有特别的含义。

　　就如同许多城里人喜欢到郊外、田野中的农家去体验所谓的田园风光，觉得新鲜、有趣，这些人在乡下玩一两天、顶多三四天就会匆匆逃回城里，回归到人人都在抱怨、嘈杂忙乱的都市生活当中，回到乡村人羡慕的城市生活中。天天说农村好的人，你为什么不想办法真正到农村生活呢，也许仅仅是叶公好龙罢了。

漆德琰水彩《石板屋》

吴冠中油画《农家小院》

马建茂油画《陋巷》

西江千户苗寨

　　就如同，如今大名鼎鼎的贵州西江千户苗寨也曾经模仿城市人修建外墙贴瓷砖的水泥房，将美人靠“豆安息”封闭装上蓝波、茶玻铝合金窗户，使苗寨变得“现代化”。许多人建议村民保留原生态建筑风貌，笔者也建议他们保留外观，可以将造内部生活设施现代化，结果遭到他们的驳斥：城市生活现代化了，为什么这么自私，不允许我们现代化呢？

　　他们说的也许是对的，喜欢画破烂的画家并不喜欢住在“破烂”中，也喜欢住在生活设施齐全，宽敞整洁，充满艺术氛围、舒适的房子中。

　　看来，喜欢的不一定是你真正想要的，喜欢≠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