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五音不全的我,不是谁的歌迷也不是谁的铁粉,但那些或婉转悱恻或激情高昂或如泣如诉的经典歌曲总还是会让人沉醉不知归路。偶尔想学来着,没开口时意识中自己完全可以跟上节奏旋律浅唱低吟,可一开口马上跑到澳大利亚了,所以就干脆闭口,只听听让耳朵过瘾就OK。</p><p class="ql-block"> 前两天刀郎12年后复出首场演唱会“山歌响起的地方”在成都唱响,而我这个乐盲居然像个网络乞丐,在抖音各个直播间穿梭,就为了捡演唱会清晰的视频欣赏。有人评价刀郎的歌“唱就是歌,读就是诗,品就是人生”。一曲《虞美人•故乡》,离乡背井人的心声叫人愁肠百结,千回百转处是“贫困的富贵,卑贱的荣华,满身鞭痕的年华”,听得潸然泪下。</p> <p class="ql-block"> 老家就在长江边,而老家所在村名叫长江,就读的小学校也叫长江小学,所居生产队叫漕溪,全都与水结缘。后来生活工作搬家数次但始终滨江而居,老家也依然是魂牵梦萦的地方。</p><p class="ql-block"> 我家房屋是队里的最高点,记得三峡建设最初测量时我家厨房后就立了一块145米水位线的石碑,而今老家的田土瓦舍随着三峡大坝的建成大部分没入了水底,左邻右舍要么移民外省要么搬到城里,剩下一点可怜巴巴的土地成了原来175米水位线下埋葬的先辈们迁坟后的最后归宿地。幸好还有这一点点的土地,我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也才有重新安放遗骨的地方。他们毗邻而居,有时我们也开玩笑说四个劳苦一辈子的老人正好可以凑一桌麻将,我们多给烧些纸钱去,让他们欢心度日,喜乐寻常,也好好的荫庇他们的子孙后代。</p><p class="ql-block"> 老家不再有了。那些鸡鸣犬吠,那些桃红柳绿,那些石碾磨盘,那些白墙黛瓦,只能在夜深人静时在梦中似滔滔江水一阵哗哗作响,天亮时分又云烟成忆。</p><p class="ql-block"> 那曾经趁农闲时节张家肉崔家酒吴家豆彭家瓜,每家出点菜统一烧煮“打平伙”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那曾经满院的欢声笑语及那袅袅炊烟似云摇似雨散各自东西。那些异姓却相处得亲如兄弟姐妹的邻里在移民他乡是否还梦回故里?那些阿姨叔叔因鸡毛蒜皮偶尔会吵吵闹闹的日子在多年之后忆起时内心是否温暖如春?16年后的2017年部分邻里千里迢迢奔赴故乡的聚会时的欢喜又何日能再重现?</p> <p class="ql-block"> 据记载老家曾是一个繁华的商贾集市,店铺林立,庙宇轩昂,香客如织,后来毁于各种原因,消失在历史的长河,沧海一梦。到我们这一代,只能从老一辈的描述中想象曾经飒风爽景般的辉煌,心里偶尔会生出无数遗憾。小时候对城市是无限向往的,就会幻想如果不毁掉的话我会不会就是天生的城里人?天生一种优越感好哇塞!小孩的心思纯粹简单得就像屋顶炊烟,歪歪扭扭却欢快得起飞。</p> <p class="ql-block"> 故乡曾经的辉煌基本无迹可寻,唯有剩下沿江石头上凿下的数个捣烂麻丝石灰桐油填船缝的石臼与拴船的石鼻、碾米的石碾盘坚守江岸,仰望明月清风。雨后的石臼含一汪清泪,叹前世今生唏嘘流年。一群拖着快要不见黑尾巴的小青蛙在积满浅水的碾盘中追逐嬉戏。《小蝌蚪找妈妈》,小青蛙不知道有那么动听的童话故事,学龄前的我们也不知道有那么动听的童话故事,但风风雨雨中仍在慢慢长大。江水如镜,天涯无垠,水草静静的梳洗着过往的繁华三千。</p><p class="ql-block"> 每年夏季洪水后江水冲涮带走泥沙,久而久之裸露的江滩石就越来越宽广,成片的石梯子、条条排水沟以及屋基等就显露出来,不知是哪朝哪代留下的遗迹也没人考证。有时江边溪沟也会有乌黑发亮的乌木被冲涮出来。80年代初没人把这些木头当回事,也没人认为是文物,更没人管,于是泥沙下只要露出乌木就有三五成群的人去溪沟里捡拾采捞,小的拿回去晒干当柴火,大的扛回去做其他。记得幺爷爷生前就用乌木给自己准备了百年后的棺材,做好后不需要涂刮生漆就已经乌黑发亮,也不晓得是什么树形成。幺爷爷是一名幽默风趣医者仁心的乡村土医生,棺材做好后还躺进去试了试,说这个房子住起巴适,当然在他1990过世时是住进了这所豪宅后下葬的(现在谁还敢有这大手笔?)。</p><p class="ql-block"> 故乡肯定是有它辉煌的昨天的,不仅是祖辈口中的相传。被岁月磨蚀得光滑宽阔的青石板大道,将各个院落连接起来,邻居下雨天串门鞋底也不会沾点稀泥。我家所在院子是个四合院,中间一大块青石坝。小时候有高高大大的院门,称为朝门。进院门上几步台阶是青石铺成回字形形制大方桌大小的平台,听说是落轿的地方,两级台阶后再下到院坝。院坝的设计也与其他地方不同,正中间横向的石板是轿子通过的,两侧纵向的石板是轿夫走的,再往旁边石板又全是横向铺成。朝门两边粗壮的桂花树,花开季节香飘十里。可惜我们这代没看到桂花树,大炼钢铁时被砍去进了火炉,真是可惜。老一辈人喊这个院子为张家院子,说从前是一个犯事被朝廷贬谪回乡的唤作张武帝的大户人家家的,我倒有些相信这可能是真的,因为整个院坝的形制不是朝廷官员不敢私自建此样式。院子北侧一排房子住了隔房的大爷爷一家,大奶奶姓张,小时生活条件好长得漂亮水灵,被人取了诨名“小白菜”。如今健在的大奶奶92高龄,眉眼间曾经的芳华绝代仍依稀可见。如今除了耳背外没其他大毛病,不跟儿女住一个人生活自理,还能穿针引线绗缝被子。张武帝是不是她的祖上,她没说起过,我们觉得是。</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故乡的土地是平坦肥沃的,但在田间地头经常会发现各种青花碎瓷片,菱形(有单菱有双菱)图案的 半截砖块夹杂在乱石中砌成石坎。</p><p class="ql-block"> 幺叔从小就对老家的故事感兴趣,也喜欢收藏捣鼓各种宝贝。小时候在他家楼上有一木箱,装着他收集的不同形状的铜币,刀币裤币开元通宝乾隆通宝等从先秦到近代的各个朝代都有,还有各种石斧石刀等新旧石器时代的石器以及几十块秦砖,他给文管所捐赠部分后余下的在他移民走前那段比较忙碌的日子里被小偷一锅盗走不知下落。而爷爷生前也将一个大青花瓷盘无偿的捐赠出去,获得文管所一纸没有盖章的奖状。</p> <p class="ql-block"> 有风缓缓从蛮荒走来,穿过岁月烽烟,越过山高水长,丝丝缕缕抚摸着我的每一寸肌肤。在多年之后的某个新春的早晨,站在故乡唯一的一点土地上,新迁坟墓也已变成旧坟。坟茔之间,草木蓬盛,燃香驻足之际全然没有害怕,内心是百般争鸣。</p><p class="ql-block"> 一座座坟茔是故乡最后的倔强,一座座墓碑是故乡最坚韧的扬帆。有时觉得墓里的他们是幸福的,至少还能守望在他们祖祖辈辈休养生息的地方,面朝长江,春暖花开。而我们只能在香烛燃尽之时,再点燃一挂挂鞭炮,噼噼啪啪炸响一地思念一地乡愁。灰飞烟灭处我们只是故乡匆匆的过客,故乡终究成了远方。“不归的河,我最后的天际”,时光如镰,一寸寸割裂往来云烟。江水浩荡,故园成殇!</p> <p class="ql-block"> “嗨咗,嗨咗”,刀郎的“船工号子”穿透荧屏,气势若虹,高昂振奋,女和声悠悠穿越时空,刚柔相济,顿时川江拉纤人的艰辛悲壮与豁达坚韧的影象破空而来,把男儿百折不饶的前行,女子柔情似水的守望演绎得回肠荡气。不是谁的粉,然而这歌的后劲却直抵人的灵魂,以至于这几天的抖音基本上被刀郎的粉丝视频或解析霸屏。</p><p class="ql-block">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旧社会长江沿岸,交通运输主要靠水路,而老家地势平坦无山可靠,水便成了祖辈们生存的依靠,要么打鱼为生要么拉纤为业。国民党时,爷爷被抓壮丁,奶奶求人求情,爷爷被放回来后,怕再被抓也就不敢再留在家里,遂跟着父辈兄长风吹日晒开始了水上讨生活。</p> <p class="ql-block"> 没见过爷爷拉纤的模样,爷爷拉纤的心酸艰苦从后来幺叔的描述中略知一二,有时一出门就是几个月,宜昌到朝天门浪恶路险滩急,稍不注意就是船翻人亡,拉几年纤后,爷爷学会了扳舵,上到了船上不再拉纤。解放后县里成立了新安社,也就是后来航运公司的前身,爷爷们的船只被接管,从此爷爷就成了吃皇粮的人了。身份变了但职业没变,新安社还是以木船运输为主,水上往返仍是充满无数未知的风险,工作到70年代初退休回老家安度晚年。83年爷爷因病在县城医治无效离去。爷爷最后一程回家走的水路坐的机动船,他的三儿子继承了他的衣钵,作为船长亲自护送回乡。爷爷终于不再是那个拉纤人扳舵夫,静静的享受了一次坐船待遇。命运给爷爷画了一个圆,老家码头是谋生的起点也是他归途的终点,与水结缘,行船一生。</p><p class="ql-block"> 爷爷有袍哥人家的耿直豪爽,更是一个谦和温暖的人。小时候特腻他,在他身边基本长到上小学才回妈妈家里。那时最喜欢跟退休的爷爷上街到粮店称他的供应口粮,看着大米粗粮从斗里流到布袋,心里欢喜无边。爷爷会给我买甜甜的苞米团,2分钱很大一个,买油条煮面条,没佐料就加几粒糖精,现在回想起来心里依然是甜丝丝的。小学一年级的红领巾钱也是爷爷给的,戴上红领巾的我一脸傲娇,爷爷满眼宠溺。记得小学学过一篇课文《伏尔加河上的纤夫》,老师怎么讲总是无法共情无法感同身受,而在看到其中的插图时才有所思考。那时突然觉得爷爷就是其中的一个纤夫,因为爷爷的相貌很神似俄罗斯人,心里会想纤夫真的好辛苦啊。</p> <p class="ql-block"> 弘一法师说:“缘分本来就稀薄寡淡,相伴一程已是万分感激。没有什么东西是一成不变的,没有谁能一直陪着谁,只要同行的时候是快乐的,就是好的相遇,至于怎么走散的并不重要。”做爷爷孙女的那10年我是幸运和快乐的。10年后走散的只是肉体,灵魂的摆渡船上爷爷是那永远的艄公。</p><p class="ql-block"> 我出生的70年代已有机动船了,但那时还很少,江上往来的还是木船居多。少时也坐过大木船,上水时船上有扳舵的摇桨的,船头有一个撑杆的,岸上有拉纤的。纤夫顶着烈日赤裸着上半身斜挎着白花花的毛巾之类,弓着背,手脚并用在岸上拉。雄浑的号子声,紧绷的纤绳,翻腾的浪花,呼啦的白帆,古铜色的后背在阳光下此起彼伏。然而那时也许因为小,这一幕没在心里激起什么波澜,只觉得坐船真舒服啊,夏天太阳底下亮晶晶的河沙实在是太烫脚了。</p> <p class="ql-block"> 而今我们可以坐着豪华游轮仰望峡江美,站在三峡之巅俯视夔门险,在白帝城《归来三峡》的实景诗画演出里沦陷。但所有的故事都会落幕于岁月,止于山高水阔。风再起时听到舞台上高亢激昂百转千回的川江号子声,远去的那些模糊的记忆仍会如长江之水滔滔天际来!</p><p class="ql-block"> 悠悠历史长河中纤夫何曾淡出过我们的生命!如果说祖国是一艘大船,我们大多数子民都是纤夫,只有和舵手配合协调齐心协力,大船才能劈波斩浪,渐行渐远,越行越稳。如果说家是一艘小船,你我又怎不是纤夫?拖着的父母是来处,拉着的儿女是希望,背着房贷车贷是动力。关关难过关关过,回首向来萧瑟处,轻舟飞过万重山!</p><p class="ql-block"> 2024.9.25</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