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不出心中的鸡枞菌

诡婳

父亲是一个特别热爱生活的人。

石壁的大山里，春天有满山红，夏天有桃金娘，我们这些十岁上下的半大孩子，每到花开每到果子成熟，成群结伙地背上个水壶就钻进大山里摘花采果，一天一天地疯跑。

父亲从来不阻拦。

春天的石壁，山里也有蘑菇，因为不能生吃随时入嘴，也因为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我们从来不搭理蘑菇，也没有去认识的兴趣，更别提采摘。

那应该是913以后的一个春季的周日，父亲突然提出带我们姐几个进山采蘑菇，蘑菇认识，哪个能吃不知道啊！俺爹说了，他认识，到那边采边学啦。

采一朵，跑过来问问，又采一朵，又跑回来问问，几番下来，老爸急眼了，啊欧，那就按图索骥差不多都搞进去了。

拿回家的蘑菇，弄了一些炖肉粉条，剩下的大多数都放在簸箕里晾晒着。

咕嘟咕嘟炖着的蘑菇，随热气泛出特别的味道，我闻着都反胃。

蘑菇粉条上桌，闻着都反胃的我，不肯伸筷子🥢：咦，这么好的东西为什么不吃？老爸老妈不乐意了。

好吧，勉强吃了两块蘑菇一点儿粉条。

午饭后不久，我第一个开始有反应：恶心，胃疼肚子疼，然后是拉肚子。

战战兢兢问老妈，是不是蘑菇有毒，被老爸一通训：大家都没事，你是呛风了。

好吧。

到下午，老妈老爸老姐老妹，统统跟我的症状一样了……。

老爸说了，有毒的都是我们采回来的，学习不努力，挑选的不认真。

哦，好吧。

那一顿蘑菇，直到现在，我都闻不得炖蘑菇的味道。

然后呢，父亲就让我和姐姐，把晾晒的蘑菇去楼下倒掉。

老不愿意了，又不是我的错，干嘛惩罚我。

我们姐俩站在露台，往远处扔那一朵朵蘑菇。

结果，都扔到楼下王叔叔家门前了，老爸命令我俩去扫干净。

那么大一片地，还包括底下的路，扫的好辛苦，唉，亏大了，投机取巧的后果。

老爸离休后回到北方小县城，生就喜欢热闹的父亲，无处安放孤独。

老爸秋天去捡苞米，春天去地里挖野菜回来喂鸡，来打发时光。

一日，去挖野菜的老爸，欢喜地从地里带回来一堆蘑菇：灰白色，细长的杆子，伞形的盖。

翅膀长硬的我：这能吃吗？有没有毒啊？

自信的老爸，把蘑菇洗净，掰开，焯水，炒肉。

嗯，烹饪过程中没有那难闻的味道。

咱无法阻止老爸也不能眼看着老头中毒啊，战战兢兢地吃一朵：甜甜的，挺香，没什么异味儿，口感不错。

以后的几年，每到春天，爸爸就会从地里带回来这蘑菇。

直到有一年的春天，老爸回来委屈地跟老妈说，人家不让采了 ，不让进他家地里了，说他们自己还要吃。

看着一生戎马的父亲，受着这样的委屈，当时的我，心疼不已。

当时的我，想着不吃就不吃吧，老爸也不用那么辛苦；当时的我，想去找那地主评评理，为老爸出出气。

当时的我，太年轻了！

结果，这口气窝了我到现在，每到采蘑菇的季节，父亲的委屈就浮现面前，一直愤愤不平，恨自己为什么当时不去为父亲讨回公道，想想委屈的父亲，心中刺痛。

能为父亲做些什么的时候，我却什么都没做。

现在，我才知道，那蘑菇可能是鸡枞菌。

现在，我想拎着棒子去找那个地主。

可是，我都不知道，父亲的那块地，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