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菱卡小镇的鸽子

风雨人生

题记----愿和平的鸽子飞翔在世界的每一处天空

马菱卡小镇一年前已经被炮火夷为平地，曾经的繁华和热闹早就成为历史。镇里的许多男人都战死了，妇女和儿童都被迫住在离马菱卡镇不远的临时帐篷区。

阿梅丽莎也住在临时帐篷区。她的学校在战争之初就被炸毁了，如果上学的话，她应该是三年级的学生。

阿梅丽莎坐在帐篷里看着窗外发呆。春天的风从窗外吹进来还是很冷的，几个小孩子缩头缩脑地坐在帐篷的一角小声地读书，远处的爆炸声时而清晰，时而低沉。

阿梅丽莎已经能通过爆炸声准确地分辨出炮弹的种类。她面前的小本子上画了许多画，有坦克，有导弹，有火箭炮，有无人机。每一付画的下边都有几个到十几个的感叹号，这是阿梅丽莎记录的爆炸声。今天中午之前，阿梅丽莎已经记录了几十个感叹号了。

阿梅丽莎想起一年前的生活，那时，她已经上一年级了。妈妈是马菱卡小镇一家食品公司负责检验酒心巧克力品质的技师，爸爸是一家大型农场负责小麦出口的联络官员。生活虽然不是十分富裕，但是，每一个周末，父母都会带小阿梅丽莎外出度假。阿梅丽莎最爱吃妈妈买回来她们公司生产的朗姆酒味的酒心巧克力。吃进嘴里，一股甜甜的，淳淳的，香香的朗姆酒味从舌尖滑进喉咙，小阿梅丽莎闭着眼睛享受着此刻的美好，脸上的幸福表情像田野里刚刚开放的向日葵，明媚而柔嫩，灿烂而艳丽。

妈妈表情夸张地叫爸爸过来，说小阿梅丽莎的表情像个小酒鬼。爸爸亲了小阿梅丽莎一口说：“我的小酒鬼，爸爸会让你成为最幸福的小公主。”妈妈有点不高兴，她娇嗔地埋怨爸爸眼里只有闺女而忽视了她，是不是嫌弃自己有点发胖的身体和不再漂亮的脸蛋了。爸爸给了妈妈一个亲昵的拥抱，又在妈妈耳边耳语了一句什么。妈妈瞬间开心起来，她热烈地回报了爸爸的吻，一家人开心地大笑起来，笑声惊得窗台上鸽笼里的鸽子扑啦啦飞起来。爸爸见状，赶紧打开窗户，张开手臂，嘴里呼唤着鸽子，不一会，几只鸽子又飞了回来，有一只还落在爸爸的手上。这群鸽子已经在他们家住了好几年了，每天爸爸妈妈都要打开窗户喂鸽子，即使小阿梅丽莎抱起鸽子鸽子也不害怕。

去年刚刚进入春天，田野里的冰还没有彻底融化，远处传来的隆隆的炮声打破了小镇的宁静。马菱卡小镇的居民惊慌失措地举家外逃。有几位年迈的老人不愿意离开，他们整日里坐在自己的房子前，淡定地看着不远处炮弹爆炸溅起的冲天的黑色泥土。他们理解不了十几年前还是一个国家的同志为什么现在要自相残杀？有些老人还把过去的军帽戴在头上。偶尔还有交战的士兵向老军人敬礼。有一天小阿梅丽莎看到她以前认识的一位叔叔把老人的帽子扯下来扔到地上，他毫不理会老人的愤怒扬长而去。

枪炮声越来越密集，妈妈的巧克力公司已经被炸毁了，好几个工人还没来得及逃出就被埋在厂房的废墟之下。妈妈一脸悲愤，她也负伤了，手臂上缠着厚厚的白纱布，她艰难地回家收拾东西准备逃难。

天空下着蒙蒙细雨。往年这个时候，马菱卡小镇的人们正在收拾农具和机械，小镇外那一望无际的田野正等着拖拉机开进来耕耘播种。过不久，绿茵茵的小麦便会长出来，此时，马菱卡小镇会被富足和幸福包围，一年又一年，广袤的田野长出的小麦养活了世界各国的人们。当然，世界各国的人们并不知道他们吃的小麦有许多是阿梅丽莎所住的马菱卡小镇出产的。

而今年，密集的炮火让人们不得不逃出小镇，肥沃的良田眼看就要荒芜了。

爸爸推门进来。小阿梅丽莎有点吃惊，她看到爸爸一身军人打扮，胸前的防弹衣上挂着一支黑魆魆的突击步枪。爸爸一脸严肃，他拥抱了妈妈，而妈妈却紧紧抱着爸爸，似乎她一松手爸爸就会飞走了。

爸爸被征召入伍了，部队就在离家不太远的白桦林里驻扎，那里有他们修筑的工事。

数月的战火硝烟，已经让阿梅丽莎变得成熟了。她已经去不了学校了，学校几天前被炸成了废墟，老师和同学能逃走的已经逃走了。阿梅丽莎和妈妈一直在等爸爸，爸爸今天终于回来了。

爸爸安慰妈妈，让她们母女俩先去河对岸的亲戚家躲躲，等战争结束了再回来，而战争总有结束的那一天的。临走时，爸爸还不忘他们家窗台上的鸽子，鸽子好久都没飞回来，可能是炮弹的爆炸声吓坏了它们。爸爸看着空空的鸽子窝，遗憾地摇摇头，他把一把苞米撒在鸽子窝门口。

爸爸把车钥匙交给妈妈，然后帮妈妈把行李箱塞进车后。爸爸蹲下来，在小阿梅丽莎脸上亲了一口说：“亲爱的阿梅丽莎，爸爸爱你，爱你和妈妈，爸爸打完仗回来就去接你们回家。”爸爸把突击步枪背在身后，他不愿意让冰冷的武器挨到小阿梅丽莎的身体。小阿梅丽莎抱着爸爸，在他耳边说“爸爸，我和妈妈都爱你，你一定会平安回家的，上帝保佑你。”说这话的时候，小阿梅丽莎的眼泪流了出来，眼泪把爸爸的脸庞都沾湿了。不远处，一辆装甲车上的人在催促爸爸，爸爸很认真的看着妈妈和小阿梅丽莎，他似乎想把她们母女装进自己的眼睛里。

妈妈和小阿梅丽莎含着眼泪，她们目送爸爸坐着的装甲车消失在视线后才发车离开。

汽车刚开到小镇路口，阿梅丽莎看到天空飞过一群洁白的鸽子，她惊喜地喊道：“妈妈！是咱们家的鸽子。”妈妈点点头，她正用负伤的手臂握着方向盘，前边是许多逃难的车辆，呼啸的炮火从头顶飞过，远处隐隐的爆炸声不绝于耳。

阿梅丽莎爬在车窗上，目送着自家的鸽子从头顶飞过，鸽子在远处的空中盘旋。小阿梅丽莎知道，鸽子盘旋的下方就是她们的家，窗台上有爸爸刚才撒下的包谷粒。

前方堵车了，所有的车子都停下来，公路上排起了长长的车队，开车的司机大都是老人和妇女。

这条公路是安全通道，今夜12时，这条公路的安全时效就会结束。人们焦急地打探着堵车的原因，不一会有消息传来，河上的桥梁已经被炸断，车队必须遵循敌方军队给出的新路线行驶，否则不能保证车队安全。

人们只好沿敌方军队给出的新路线行驶。

春天的雨水多，已经被炮弹毁坏的公路泥泞不堪，天快黑的时候，车队好不容易来到了目的地。一排排帐篷整齐地排列在空地上。

阿梅丽莎和妈妈被安排在一顶宽大的帐篷里。第二天，一个眼睛像海一样蓝的年轻姑娘通知阿梅丽莎去一顶大帐篷上课。妈妈则像一棵阴郁的橡树一样地坐在帐篷的一角垂泪。阿梅丽莎知道妈妈担心正在前线打仗的爸爸。远处每一声炮弹的爆炸声响起，妈妈都会哆嗦一下。医务人员给妈妈送来几片药，几个年轻的姑娘轮流着陪伴妈妈。

妈妈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她整夜整夜不睡觉，她不停地叫着爸爸的名字，阿梅丽莎只能紧紧地抱着妈妈，她用拥抱宽慰着妈妈焦灼不安的心。

今天在帐篷里上课，阿梅丽莎又是心不在焉。许多人家都被转移到后方的城市了，帐篷教室里的孩子越来越少。据说，剩下的人家也会在这几天转移出难民营，至于被转移到哪里她们不得而知。可以肯定，阿梅丽莎会离家越来越远，离爸爸越来越远。

阿梅丽莎每天都要坐在帐篷区的边沿眺望家的方向。她特别思念以前那个温馨的家，也不知道家在炮火的轰炸下是否安然无恙？那一群住在她家窗台上的鸽子是否还栖息在家里美丽的窗台上？爸爸是不是回去过？因为爸爸并不知道她们已经被敌方的士兵安置在这个帐篷区。

鉴于妈妈的身体原因，帐篷区的医生建议明天先送妈妈去后方的大医院治疗，随后再把阿梅丽莎也送过去。阿梅丽莎感觉天都快塌了，她身边除了妈妈再没有一个亲人。她特别想爸爸，有爸爸在身边，她们就不会这样了。

阿梅丽莎坐在帐篷里默默地想着心事。

突然，头顶传来令人心胆俱裂的嘶鸣声，敌方军队的反攻开始了。远处轰隆隆的爆炸声让脚下的大地微微颤抖起来，天边不时闪耀起明亮的火光。阿梅丽莎知道爆炸的方向是她们的家马菱卡小镇的方向。双方士兵都杀红了眼，相互的炮击一直持续了好几个小时，滚滚的浓烟把太阳都遮住了。双方的士兵都知道难民帐篷区的位置，所有的炮弹，导弹都避开了难民的帐篷区。

阿梅丽莎来到帐篷区的边沿，她爬着铁丝网遥望着马菱卡镇。她的目光一刻也没离开马菱卡镇的方向，那里的浓烟和爆炸声一直持续不断，有时候，阿梅丽莎可以看到低空飞行的无人机带着炸弹从头顶飞过，它们的目标也是马菱卡小镇。阿梅丽莎眼含泪水祈祷着，她祈祷战争尽快结束，祈祷爸爸妈妈平安健康。她双手合在一起，光洁的额头低着指尖。

一株金色的蒲公英花开在她的脚下，抬眼望去，绿茵茵的草色一直蔓延到目光的尽头。家门口路边的蒲公英这会也开花了吗？嫩草是不是也发芽了？阿梅丽莎想。一滴泪水滴到了蒲公英的叶子上，娇小柔嫩的蒲公英颤抖了一下。

炮声渐渐停了，两个小男孩嬉笑着从阿梅丽莎身边跑过，他们钻出铁丝网的破洞，在草地上踢起了球。

阿梅丽莎突然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从帐篷区到马菱卡小镇有一条近道，从近道穿过去到镇里直线距离不到两公里。她想从近道回到马菱卡小镇，她要看看她们的家，看看住在窗台上的鸽子，看看爸爸是否回去过。

阿梅丽莎猫着腰快速钻过铁丝网的破洞，她毫不犹豫地沿着绿草茵茵的小路朝家的方向跑去。

两个小男孩被阿梅丽莎的举动惊了一下，瞬间他们就明白了阿梅丽莎的意思，他们不约而同地为勇敢的阿梅丽莎喊起了加油。

阿梅丽莎跑啊跑，她越过一个弹坑又一个弹坑，她没注意几驾携着炸弹的无人机在她头顶盘旋。

阿梅丽莎跑啊跑，她穿过一个又一个焦黑的树桩，她根本不知道双方操作无人机的士兵早就发现了她。

阿梅丽莎跑啊跑，她避开一处又一处建筑的废墟，她也没发现双方的指挥官同时下令停止一切攻击。

大家都在各自手中的电脑屏幕上看到了奔跑的阿梅丽莎，他们都为突如其来地出现在战场上的这个小女孩担心。

双方都停火了，战场上突然变得异常安静。

阿梅丽莎穿着一件白色的裙子，她像一只鸽子一样飞翔在春天的田野，她含着眼泪奔跑着，她呼唤着亲爱的爸爸。身边焦黑的弹坑一个连着一个，弹坑周围的小草依然顽强地活着，蒲公英依然开着娇嫩的黄花。

马菱卡小镇已经面目全非了，所有的建筑都变成了一片废墟，只有一条满是弹坑的穿镇公路艰难地延伸到远方。

阿梅丽莎在废墟里辨认着自己的家的位置，她走过一座又一座只剩残垣断壁的建筑；她穿过一条又一条辩不出面目的街道。印着妈妈工作的巧克力公司标志的不锈钢容器滚落在街道中间，上边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弹孔。被摧毁的坦克和装甲车，汽车埋在废墟堆里。街道边的树木荡然无存，草坪上全是巨大的弹坑。

这是学校的位置，阿梅丽莎看到以前的教室荡然无存，唯有学校门口的旗杆上飘扬着残破不堪的国旗。阿梅丽莎的眼泪已经干在脸上，她不敢相信这就是她曾经生活过的美丽的马菱卡小镇？

小镇的残垣断壁间没有一点生气，一股恐怖的死亡气息弥漫在小镇上空。

几驾无人机在小镇上空盘旋着，它们把目标都对准了正在废墟中穿行的阿梅丽莎。

阿梅丽莎终于在一座废墟前停下。被炸得只剩半拉墙壁的窗台上有一个白色的鸽笼，一块阿梅丽莎熟悉的窗帘布挂在残垣断壁之上。

阿梅丽莎呆呆地站在废墟前，她不敢相信这就是她曾经和爸爸妈妈住过的幸福温馨的家。

她大声呼喊着爸爸，她知道这是徒劳的，可是，她就是忍不住大声喊着爸爸。

一批又一批的无人机在阿梅丽莎头顶飞过，双方的士兵都没有攻击对方。短暂的停火让四周变得安静极了，几只蜜蜂不知从哪里飞来，它们在没被炸弹翻过的草坪上的花朵上采蜜。一只小鸟落在残垣断壁上唱起了歌。

阿梅丽莎放声哭起来，她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唯有哭才能让她的心里好受点。

她踩着脚下的碎砖乱瓦，手脚并用地来到鸽笼旁，屋子里的乱石堆里，一蓬毫无生气的白色的鸽子羽毛随着微风轻轻地飘动着，屋内熟悉的家具已经和破碎的砖瓦混在一起，一切都显得面目狰狞。

阿梅丽莎看到鸽笼里有四枚白色的鸽子蛋，她小心翼翼地用手取出鸽子蛋，她把她滚烫的脸颊贴在鸽子蛋上，她似乎感觉到那四枚鸽子蛋里有轻微的心跳声。

　　双方战壕里操作无人机的士兵都围在显示屏前看这个勇敢的小姑娘。他们被这个小姑娘的勇敢感动着。他们没有把挂在无人机机腹下的炸弹投出去，面对天使一样美丽的阿梅丽莎，他们谁都不想做魔鬼。

阿梅丽莎的爸爸负伤了，他被抬走的瞬间看到了显示屏里孤零零站在废墟前的阿梅丽莎。他用虚弱的声音告诉操作无人机的士兵，这个女孩是自己的闺女阿梅丽莎。立即，几个全副武装的士兵冲出掩体，他们借着废墟的掩护接近阿梅丽莎，他们想把阿梅丽莎从战场带出来。

当阿梅丽莎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时大吃一惊，这个人迹全无的战场谁会知道她的名字？除了爸爸。阿梅丽莎激动地大声喊着爸爸，她在残垣断壁间惊喜地寻找着。

终于，她看到了和爸爸一样装扮的士兵，她勇敢地跑过去，爸爸就在他们中间啊。

对方的无人机早就看到了寻找阿梅丽莎的士兵，他们没有投弹，也没呼叫炮火，他们也希望这个穿着白衣服的小天使平安回去，他们心里也祈祷着和平早日到来。

马菱卡镇没有了，而离小镇不远处的树林里，一群洁白的鸽子正在盘旋起落。小镇周围的田野或许明年，或许后年就会长满金色的小麦，毕竟，所有的苦难和战争都要过去，和平才是人们最想要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