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岁月的残片中重拾记忆 ——浅忆我的爷爷

云外听雨

<p class="ql-block">红尘攘攘,往事如沙,川赴千里,终究一源。如要追溯我最初的记事,只能止于六岁(虚岁)那年。此前之事,脑中已搜索不到半星残片。六岁那年,爷爷骤然长逝,忆及他老人家及那年发生的事情,清晰如昨,他的音容笑貌,虽然穿越了半个世纪的时空,却在我的大脑中刻画如新,没有半点模糊。</p> <p class="ql-block">那一年,爷爷刚上七十岁,因为积劳成疾,得了严重的胃溃疡。不得已,在气候炎热的夏天,到县人民医院动了胃局部切除术。术后元气大伤,胃口始终没有恢复,身体衰弱得只能在家成天卧床休息。后听信邻村一位江湖郎中的治胃偏方,服了几次后病情加重,在术后四个月便永远离开了我们。</p> <p class="ql-block">我清楚地记得,那一天大清早,我一起床就见爹娘在爷爷起居的中央间忙碌,根本无暇顾及就要去上学的我。我见没有早饭可吃,背着书包就想去学校,刚出家门却被长兄叫住了,说今天不用去上学了,爷爷没有了。彼时,我已做了二个余月的学生娃,可对生死却没有大多的感知,听说爷爷没有了,竟然没有哭叫,只是突然间觉得情绪受到了某种压迫,一种莫名的难过像细雨击打湖面般轻轻袭来。看看阴沉沉的天,我无声地转过身,重新走进家门,放下书包后呆呆地看着忙碌的大人们,不知如何是好。</p> <p class="ql-block">或许是自己还年幼无知,或许是头脑中还没有爱与被爱概念的形成,也或许是稚童根本没有对世界和事物深入思考的能力,总之,爷爷的突然离开意味着什么,六岁的我是毫无意识的。多年以后,我才隐隐明白,在一个人生命最初的阶段,如果有人伴你成长,呵护着你认识世界,使你的认知和感情渐渐充盈和阔大,这应该是上天一种多么玄妙的安排,对生命之初的人来说,这又是一种多么幸运的机缘和伟大的福报。</p> <p class="ql-block">因为没有相片和画像,我已无法知道壮年时的爷爷是什么模样,我对他的印象只定格于我六岁那年。那时的爷爷已是一个病恹恹的老人。个子较高,虽病但不佝偻弯背,脸型瘦削,颧骨微凸,青癯的面容中却透着一种淡然和从容。天热时着一套白粗布做成的衣裤,天稍凉后换成了灰布衣裤,大概是动手术后,元气受损而怕凉,有时可以看到他头戴一顶汤罐帽。</p> <p class="ql-block">在我短暂的记忆中,爷爷对我们几个孙儿女极为慈祥和关爱,没有过一句重话和训斥。说话时总是平和而亲切。我常在他的病榻周围玩这玩那,他总静静地躺在床上,不嫌吵闹,时而睡着,时而朝外侧卧,张眼用柔柔的目光看着我和小弟玩耍。听父母说,爷爷对我的宠爱尤为厉害。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之前,婴幼儿很容易患上一种流行病,那就是俗称的出麻子,三岁不到,我不幸也中了招。此病会使人流泪流鼻涕,咳嗽发热,非常折磨人。出麻子期间,我不分白天黑夜地哭闹,因为父母都要出工赚工分。照看呵护的任务全由爷爷承担了。只有抱在怀中,而且必须是直抱,不能横着,我才会安定下来。出麻子期间把爷爷累得精疲力竭, 但爷爷没有半丝恼怒,连我流出的鼻涕,从不用手擤去,而是用嘴吮后吐掉。他跟父母说,小儿的皮肤太嫩,用手去擤或擦,容易受伤,用嘴吸掉,可使鼻子免受损伤。知道这些事,都是我成年以后了。刚听说时,觉得鼻子酸酸的,眼晴有一种湿润的感觉。爷爷对孙儿辈的爱,竟细心到了这样的程度。然而,那时的我即使想对爷爷说一句感谢的话,也已经是永远不可能的事了,因为阴阳已隔,两个世界任谁都无法连接了。</p> <p class="ql-block">爷爷是一个能干又极有气度的人,在村里有很好的口碑和威望。凭着木匠手艺和勤劳节俭的品质,他为家庭创造了相比于村上大多数人家而言较为丰富的物质条件。他购置了田地和耕牛,置办了完备的农用工具,大到稻桶水车,中到犁耙耜耖,小及锄头铁鉔,凡是农村人应该用到的,一应俱有。在我的记忆里,他过世多年后,还时常有村人来我家借用各种农具。</p><p class="ql-block"> 因为爷爷为人诚实友善,深得大家的信任,所以还曾被推举为“做会”这一宗族活动的会首。</p> <p class="ql-block">为了给子孙们扩大居住的空间,爷爷用辛苦劳动和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钱,在族亲(该族亲为孤老)那里买来了三间屋基地,在叫来匠人和帮工开挖地基、筑砌墙脚时,族亲的两位侄子却以他们的叔叔卖掉了屋基,他们以后没有好处继承不了为由,前来阻止,几次动工,他们都是如此,甚至动用武力,动手打伤了父亲。建房一事反复耽搁,一直拖了大半年。爷爷见此,反复叮嘱父亲,不能还手,建房扩场必须要有大的气量,没有肚量成不了大事。一边宽慰父亲,一边向各级部门反映情况,并带着包裹盘缠徒步上访了宁波专区(上世纪的1957年9月至1964年8月,诸暨属宁波专区管辖)。宁波专区相关部门在听取情况和调查了解后,认定买卖合法,可以建房,对方不得干扰阻拦。这样,三间楼房才得以最终建成。村里人每每说起这段历史,对爷爷建房的艰辛和所受的苦难都充满了深刻的同情,对爷爷的见识和应对策略尤为敬佩。</p> <p class="ql-block">建好的三间房,坐北朝南。西边楼下为厨下间,中央间楼下为粮食贮藏间兼会客室,东边为柴草间和养猪间,放一些杂物;楼上全为卧房。厨下间和中央间外是一个道地,东边柴草间外是一个菜园。菜园里按季节种满了各类不同的瓜果蔬菜。菜园南边的篱笆外,栽着李树和桃树。篱笆门朝西,一到秋天,开得十分旺盛的几簇菊花,要么黄灿灿地像金子耀眼,要么粉红色的像童颜欢笑,在秋风的摇曳中,十分生动诱人。篱笆墙的角落处还种着臭牡丹和香花三七之类的中草药。所有的这一切,就是我童年时对爷爷主导下,经和父亲共同努力所建的三间房及南面环境的记忆。从房子功能的布局和所种的花草及药材中,我直到今天才明白了爷爷是一个多么会安排生计的人,又是一个多么地有情怀的人。</p><p class="ql-block">“浅红淡白间深黄,簇簇新妆阵阵香”“黄菊枝头生晓寒,人生莫放酒杯干……身健在,且加餐,舞裙歌板尽清欢”,我不知爷爷在世时,是否曾坐在中央间的廊步下,铺一张小桌,啜一杯醇酿,拈着长须,对着盛开的菊花,享受着这人间的清欢。因为我知道爷爷是爱酒的,他又因爱菊而种菊,所以只希望这美好的场景在他不算太长的生命中真实地发生过。</p> <p class="ql-block">爷爷姓黄,名讳佳某,族谱上的记载为维某,生于1897年农历十月二十日,卒于1967年农历十月二十六日。</p><p class="ql-block"> 仅以残存的记忆奉上此文,以作对泉下的爷爷的祭奠。哀哉念之,谨拜!</p> <p class="ql-block">注:图片来自网络,对原创作者谨以致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