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Fanglan

　　再过几天就是我最亲爱的母亲的忌日了。这些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中度过。母亲生平的点点滴滴在心中萦绕，伴随着我的每一天。其实在母亲95年的生命长途中，我与她在一起的时光真是太少太少了。我十六岁插队离家，以后户口再没有回过长沙。在农村我们生活最困难的时候，母亲一个人背着包，辗转车船，辛苦跋涉，来生产队看望过我和小哥两次。我后来回城读书成家，生活越过越好，可是为了不影响我的工作和生活，无论怎么邀请，她都再不肯来，不管是我在北京还是在海外。

母亲从小天资聪颖，虽然她幼年丧父，家境贫寒，可是靠着亲友的资助，母亲还是以顽强的毅力和优异的成绩读完了国立女子师范学校。

母亲当了一辈子小学教师，勤勤恳恳，诲人不倦。 我的记忆中还存有她抱着一大堆学生作业回家批改的情形。她最爱抓规律，总是将学生常见的错误分类，哪一类是普遍易犯错误的题，难点在哪儿；哪一类是个别同学会出错的题。她都一一在小本上记得清清楚楚。第二天在课堂上订正。 她教学生运用联想记忆和归纳法，提高学习能力，做到事半功倍。“桃李不言 ，下自成蹊”。很多年以后，还有不少学生念着她的好。在她八十多岁的时候，还有老同事想请她辅导孙子的数学。我十七岁当民办教师时，母亲为了我不误人子弟，马上来学校亲自检查、听课。从课堂设计到课堂教学，包括板书她都一一过问，比当时学校的领导还严格。我也当了一辈子的老师。从小学到大学，从国内到国外，每一步都与母亲的言传身教分不开。

母亲心灵手巧。她会做衣服、做鞋子，会织毛衣和绣花，还会做各种面食。除了白天上班，母亲经常操劳到深夜。后来我问她怎么能做到这些的，她说我做针线越做越有味，就不觉得困了。特殊时期她在牛棚里给姐姐做的棉衣让人啧啧称赞，要不是亲眼看到她的缝制过程，大家很难相信这是出自她这个全职工作的女教师之手。我出国时，母亲以近八十的高龄还亲手为我编织毛线袜。

母亲的一生经历了很多坎坷和磨难。由于外祖父早逝，她早年生活贫困。解放前在女中教书时，为保护学生，受品行不端的同事陷害，差点被三青团抓走枪毙。然而解放后，这人又作伪证说母亲有历史问题。虽然最后真像大白，但母亲已经深受其害。然而让我最佩服母亲的也是她的坚强意志，坚守底线，不向恶人低头，哪怕被“从严处理”。她坚信自己的清白，直到最后赢得平反。

父亲和他的弟弟妹妹都毕业于北京名校。在父亲家中母亲学历最低，工作最普通，而且还有莫须有的历史问题。可是大家都对母亲都格外敬重，每次来信开头必写上“大哥大嫂”，言辞非常恭敬。母亲平反退休后，姑妈和叔父马上将她接到北京，叔父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带她检查身体，姑妈陪她游览京城，他们都细心地照料和安抚母亲受伤的身体和心灵。

母亲生前最信奉陶行知先生的名言：“吃自己的饭，滴自己的汗，自己的事自己干。 靠人，靠天，靠祖上，不算是好汉!” 我们兄弟姐妹从小都要参与做家务。母亲虽然严格，但我们从来没有因为烧糊了饭或者衣服没洗干净或者洗碗打破了碗而受过批评。母亲还特别会分工，在那个没有洗衣机的年代，冬天洗衣服和被子床单是很辛苦的活儿。她怕水太凉对女孩子身体不好，常常是只让我和姐姐用热水搓洗被单等大件的第一道，然后让哥哥、弟弟负责用冷水去清洗。寒暑假期间，在外上大学的哥哥回家了，也和我们一样轮流洗碗。母亲教导我们会做家务活儿跟会学习是一样重要的。我成家以后，母亲又谆谆告诫我要自立自强，不要有任何依赖思想，在理家的同时不要放弃自己工作和学习上的努力。

父母亲尤其是母亲也度过了很长的一段空巢时间。但他们从不抱怨、从不后悔让我们远离了家。也不愿意以照顾他们为由拖我们的后腿，每次都让我们放心远行。母亲来信和电话里总是报喜不报忧，不让我们操心。因误诊肠癌，她在八十多岁时还住院开过刀。为了不给儿女添麻烦，她自行去医院，并且自己在手术前找好护工。她坚强、乐观的态度让医护人员感动、称赞不已。母亲生前多次交代我，如果我接到她的病故通知，路途遥远，我的工作又忙，就不要回来了。幸好母亲病危时，我及时赶回来了，亲送母亲上手术台。母亲在重症监护室，知道我们儿女都在窗外，只能在规定的时间里进去一人探视。她就亲手在纸上写下“死，活都没关系。”让护士展示给我们看。母亲的达观让我们子女都自愧不如。

母亲生前爱花。她的花园曾经多次吸引路人驻足观赏拍照。她自己也在金桂飘香的季节上路，让我们有机会在长沙最美的季节归家。母亲对儿女的爱一直延续到她生命的最后一刻。

母亲的智慧和勤劳，坚强与独立，是她留给我们的无价之宝。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将用我的一辈子陪伴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