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的卢家宅4号

l老仇

　　上海杨浦区双阳路上有一奇怪的门牌号：卢家宅4号。之所以说奇怪，因为双阳路上皆以双阳路xx号为名，唯独这一卢家宅4号显见突兀。卢家宅在何处？双阳路控江中学正门斜对面有座大楼叫海林大楼，它的前址就是卢家宅。

卢家宅4号的正门原本是朝北的，是铸花构成的两扇庄严铁门。之前，北面全是一大片农田，后在圈地运动中造了双阳新村。这一大片农田应是归属卢家宅地基，估摸是明清时期有位卢员外购置，这卢员外的地界有多大？在杨浦公园后门有条路叫隆昌路，隆昌路往北到底有条大河叫虬江，虬江入黄浦江的下游段又叫走马塘，走马塘上有座桥叫卢家桥。

　　卢家宅4号原本是幢硕大的花园洋房，它在圈地运动中也被拦腰斩断。双阳路上另有一中学叫树人中学，学校后面有两个大池塘，曾是这座洋房的后花园，看到这两池塘，不仅就会联想起巴金的家、春、秋作品中描写的月下荡舟和丫头跳水自尽。后在这两池塘边上又造了几排寓所叫幸福村，拦腰斩断它的叫周家嘴路。

而卢家宅4号前院还保留着洋派风貌，楼前有一小山坡，上砌着荷叶魚池，池边有一株海棠果树，小山坡下是一花圃，说是花圃却无人打理，开满了荠菜花和蒲公英，也勾引着我们小时候常进去溜玩。

庭院深深深几许，每日晨昏，总有一位老者搀携着一小男孩在前院散步，嘤嘤嬉笑和娓娓细语，在斜阳的沐照中，构成如印象派画中的和谐图画。

这老者是谁？有人说曾是哈佛大学化学教授，中国最早的化工企业吴泾化工厂创办者之一，姓李，诺贝尔奖李政道博士是他的侄儿，文革结束时，李政道受邀回国还专程来卢家宅4号探望他的婶婶。

这老儿还是有点花心的。养老时雇用了一个女佣，这女佣长得白皮面净活脱是个小家碧玉模样，大罩杯、小蛮腰、蜜桃臀。老儿平时正襟危坐但两胯间时常骚动得按捺不住，于是跟这女佣一来二去三嗨咻，一个聪明伶俐的小男孩就来到人间了。老来得宝，老儿爱得捏手怕碎含嘴怕化。有人故意问老儿这是谁家的孩子，老儿答是领养的，因为他信基督，基督徒对孩童是非常关爱的。老儿从不叫小男孩为孙子，小男孩叫老儿为老爹。老儿去世出殡时，小男孩对恸哭的人群大叫：老爹睏着了，不要吵，不要吵。那年，小男孩四岁。

老爷子去世，小男孩的优渥生活也没了，老爷子遗产中有一部是为小男孩留存的，一直要培养到大学毕业。因时值正是工农兵上大学年代，小男孩也无缘大学梦，这笔款就被吞了，小男孩和他的母亲被赶到在前院西北角上搭个小间居住。但小男孩懞憧中心疼的是老爷子生前为他卖的玩具也没了。“你看到我舅舅家中一尊青铜大砲玩具吗？那是我老爹给我买的。”一次老同学聚会他对我说起，他说的舅舅其实是他哥哥。

卢家宅4号又经历了一次大抄家，因为怀疑房主有海外关系有敌特嫌疑，于是要抄电台发报机並发动群众来举报，但群众都是来看热闹的，于是抄家者把房顶掀掉，而后不了了之拍屁股走人，至今，这房顶秃秃的变成俗不可耐的晒台。而后卢家宅4号又成了造反派的联络总部。“你还在这里挑荠菜，你看，墙上的一根电话线不知被谁剪了，当心他的把你当作小特务。”小男孩从墙角小屋里走来对我说。我抬头见窗里有双眼在死死朝我盯着。

有时，历史的厚重却是一层茫然，它贴着封条锁进神秘成了谜团，鲜有人提起而在特定环境中也不能被提起。卢家宅4号的前院不知何时又被手攥红宝书的一方人圈走了，变成了一爿工厂，叫航测仪器厂，如今倒闭又成了一所养老院，不知里面养老的是否有当年的抄家者，毕竟，他们都老了。

时光荏苒，聪明伶俐的小男孩也老了，因脑血瘤病二次复发走了，他跟他的老爹如一缕青烟在广袤的天际中散去，而蓝天依旧，空净无痕。只是，卢家宅4号，如同一少女象瘫软在时间长河的河滩上被反复蹂躏，再也难现昔年绰约的风姿。

后叙：

小男孩叫李毅中，是我的发小和同学。

因为是发小，常常在脑海里涌起浮念。

因为是同学，才拎起这杆故事的钩沉。

李毅中，愿你老爹在天堂候你，你的厚爱依旧。

左起第三为李毅中，右二为笔者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