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一阵夜风袭来,远处传来淅淅莎莎的树叶相互拍打的声音。一天的疲惫这个时候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少飞没有睡意,索性从架子车支起的“床”走了下来。沿着寂静的巷道,一个人像个夜游神一样穿梭在陌生的村子。</p><p class="ql-block"> 村口,是一条链接渭水和陕北的要道,不时的会有刺耳的汽笛声划破夜的静谧,惊醒几只夜宿树上的鸟儿,扑棱这翅膀从夜空中飞过。少飞站在村口,满脑子都是梦洁生前的笑脸。他的贴身的口袋里,还装着梦洁用眉笔涂画着的飞字。少飞用手摸了摸口袋里的那张纸。这段时间以来,只有这张带有自己体温的纸上,还能闻到梦洁的气息。</p><p class="ql-block"> 从苏北回来之后,少飞已经完全将自己封闭起来了。梦洁的去世让他一蹶不振。整日以酒浇愁。神情游离不定。他常常驼着背,走路极为缓慢,像个重症的病人一样。</p><p class="ql-block"> 到渭水之前,少飞和小段见了一次面,两人仍然就杂志社扩充编采队伍的情况进行了磋商。小段告诉少飞,他是最有希望打入杂志社体质内为数不多的人选。希望他能够尽早走出生活的阴影进行备战。至于扩充采编人员的事情,少飞说到时候他将视情况而定,如果自己能够恢复到以前的精神状态,他将参加竞聘。目前他只想让自己静一静。现在他需要一段时间进行疗伤。</p><p class="ql-block"> 现在距离杂志社扩编考试还有将一段时间。这一时期,他想找一个僻静的地方疗伤。所以他辞去了储备库的工作。临行的时候冬生还一再的挽留。但是少飞已经心灰意冷,再也不想在省城呆了。冬生见他去意已定,也不再挽留。冬生送他出门的时候,紧紧地握住少飞的手说以后多来这里看看。少飞深深的点了点头。</p><p class="ql-block"> 从村口回来之后,少飞为了不惊动老头及其家人,摸索着爬山了门口的架子车上。忽然,少飞的手触到一团温热的肉团,惊恐之下少飞迅速抽回手,借着微弱的光,他看到架子车上躺着一个穿着单薄衣服的女人。少飞的脑袋嗡的一下,他挣脱了抓住自己胳膊的温热的手,复又走向夜色凝重的村口。</p><p class="ql-block"> 这个云妖暴发的静夜啊……</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一大早,老头的老伴和儿媳做好了早饭,少飞也稍作涮洗就摆出应战的态势。农家的饭菜简单、口味清爽,一碟辣椒对于关中人来说是一道必不可少的菜,然后一碟韭菜炒鸡蛋算是上品。再加些炒花白之类的。馒头是最好的,原始的酵面发酵,掰开馒头,一缕麦香沁入心田。一碗有些绿豆点缀的稀饭,解毒又清热,对于高温下的人来说再好不过了。这大概是少飞来之后最为体面地一顿早餐了。</p><p class="ql-block"> 吃饭的时候,少飞总是感到一种双灼热的目光盯着自己。少飞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埋头自顾自的吃饭。老头安排着今天的活路。并让大儿子给渭水的小儿子打电话,让他拉上脱粒机回来。</p><p class="ql-block"> 饭后,老头的大儿子不知因为什么吵了起来。老头抄起一把扫帚满院追打着儿子,儿子瞪直了双眼,死死的盯着老头,他的脸庞扭曲着。见笤帚疙瘩没有打到大儿子,老头又抄起一把三股洋叉要向儿子飚去,被眼疾手快的儿子抓住了另一头,爷俩在间半宽的院子里像拔河一样僵持了一会。后来老伴颠簸着她那又小又尖的脚板劝说儿子,要将爷俩从械斗中撕扯开来。他的儿媳则是依着门口的一棵树上冷眼旁观,似乎眼前所发生的事情跟自己没有丝毫的关系。儿子在老娘的劝说下扔了笤帚的一头,老头差点闪倒在地。外面的儿媳从鼻子里轻轻的发出“哼”的一声。</p><p class="ql-block"> 原来,老头让儿子去给渭水的小儿子打电话,大儿子不愿意去。老头就恼了。父子二人为此发生了争执。当老头气呼呼的坐在已经没有碟子碗的饭桌上喘着粗气的时候的时候,少飞和老头的儿子一人一辆架子车,朝着地里走了。</p><p class="ql-block"> 老大儿子有些憨厚,但并不傻,甚至在种庄稼方面还有一些特长。他告诉少飞,拉麦子的过程中,装车是极为讲究的,稍有不慎,麦车就会在半途翻车。另外,用叉将堆在地里的麦子装上车,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一般人是用双臂将地里成堆的麦子抱起来放到架子车上。可是这样子很麻烦,生产队的时候一般用叉装车。叉股子要侧着想小麦堆子伸,然后叉把直起来,双手用力向叉股子一端使劲,把堆在地上松散的麦子压实。然后迅速挑起叉股子,双手平稳的举着叉把,到架子车跟前,瞅准位置,将挑在叉股子上的麦子放到架子车瞅准的位置;装车打基础也很关键,阳门两侧要匀出,两根车辕要平衡,移动装有没有捆好的麦车一定要小心;车子装满后,将拴在阳门上的绳子扔到前面。干这样的活不但要有力气,还要有窍门。扔过来的绳子缠绕车辕一周,上面结一猪蹄环,绳头穿过猪蹄环后使劲往下拉,最终在车辕上系好。而在松软的麦地里拉动满装麦子的架子车,没有力气那是不行的。少飞忽然发现,这个看似有点傻气的家伙居然还有这么一套拉麦子的经验。就凭这一点,他也算是一个出众的庄稼汉。只不过少飞不能够理解,他这样的一个男人,怎么就放任自己的女人呢?</p><p class="ql-block"> 那天早上,少飞和老头的大儿子来回数十次,才将割倒的麦子全部转移到麦场。望着堆积如山的麦垛,本来按照老头的意思,二儿子拉回脱粒机,用不了大半天时间这些麦子就脱粒完了,完全用不上找碌碡来碾。那样不只是麻烦,而且耗时耗力,搞不好一场雨,一年的收成就要泡汤。谁知道儿子不愿意让弟弟回来,非要自己碾场。老头无可奈何,只好赶紧着忙着摊场。老头喊来老伴和少飞,急急忙忙的摊好了场。中午的时候,将就地吃了点东西之后几个人又赶忙出来翻场。一直到下午下午四点多碾场。碾场之后,又是起场,打麦秸,到了晚上扬场收粮,很是细琐。好不容易才算完工。</p><p class="ql-block"> 一般的麦客的工作只是收割麦子。而忙工的工作就不受局限。由于还有一块六亩的麦子收割在即,老头又不得不再去人市找了几位麦客。真正的麦客是不到主人家的,田间地头结算工资。主家也不管饭。当然,期间送些茶水香烟算是人情了。稍有大方的事主还是把麦客请到家中吃顿饭。</p><p class="ql-block"> 真正的麦客收割的速度也是相当惊人的,六亩多的麦子,不到日落西山就全部割完。紧接着,少飞和老头的大儿子连夜装车拉麦。一直忙到夜里三、四点才收工歇息。</p><p class="ql-block"> 最后一天晚上,老头让老伴做了一顿丰盛的饭菜,甚至还买了酒。</p><p class="ql-block"> “小伙子,我老汉也算周家村的干家子,人市都是一些耍奸溜滑的家伙,像你这样正气又肯卖力人现在不多了。”老头说着,端起饭桌上的酒盅。</p><p class="ql-block"> “我老汉不为别的,就凭你小伙子的实在劲,咱俩碰一杯。”说着干瘦的手已经将酒盅地道了少飞面前。少飞也没有推辞,接过酒盅,对着老人的酒盅碰了一下,一饮而尽。</p><p class="ql-block"> “干脆,利落。跟你人一样。哎,人常说,酒品看人品,小伙子,你是个难得的好后生。”老人伸出大拇指,在少飞眼前晃了晃。</p><p class="ql-block"> “老人家,你我也算是有缘分啊。我这个人从来不会耍奸溜滑。做人还是实在一些好。这段时间在你这里也学到了一些书本上学不到的东西。希望二位老人以后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少飞满脸虔诚的对着老头那张饱经沧桑的脸说。</p><p class="ql-block"> 吃完那顿饭,少飞的忙工也就算到了头。第二天早上,老头拿出了三百块钱交给少飞。</p><p class="ql-block"> “这些钱不管多与少,你只管装下,以后有空的话来我家转转。”说着就将钱往少飞的口袋里装。少飞掏出钱发现多给了五十块钱,要给退回去,被老头和老伴给挡住了。</p><p class="ql-block"> “话我都说了,多与少你只管装下。”看来,自己要不把这钱装下,老头心里一定过意不去的。于是少飞先将钱装进了口袋。在进房间取自己包的时候,他将多出的钱压在了老头的旱烟匣子下面。</p><p class="ql-block"> 老两口将少飞送到门口,有点不舍的望着他。少飞说回去吧回去吧,一个人背着包,走向村口的公路。远远的,少飞看见麦场里,老头的儿媳站在场里,望着远去的他。少飞低下了头。</p><p class="ql-block">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随着刚刚忙完的三夏大忙的结束,广袤的田野里已经披上了一层新绿。随着改革开放的步伐,人们彻底的从传统农耕模式中解脱了出来。</p><p class="ql-block"> 最早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已经被新一轮的土地承包推向了新高潮,随之也出现了一些老农们感到不可思议的事情。西瓜长在了架上;寒冬腊月里有人买回了水格莹莹的西红柿;豆芽菜几乎两三天就长到一寸多长;往年要经过一年才能屠宰的肥猪现在三四个月就端上了饭桌。鸡蛋不是那么香了;黄瓜倒是脆的很,只是吃起来你说不清是黄瓜还是菜瓜;梨瓜的皮赶上了萝卜皮,不使劲估计你都咬不动。</p><p class="ql-block"> “他大十二娃十三,这他妈的世事真是颠倒了。”已经全权交出家务大权的双良又在村口叫嚷了起来。望着背个药管子给玉米地里打着除草剂的陆天义,双良有些想不通,那些瓶瓶管管射出来的水喷到草上,不到下午就全焉了。稍不留神这些药物就将一尺多高的包谷苗一起给杀死了。</p><p class="ql-block"> “这比咱们那个时候的六六六粉要厉害多了。能吃死人不?”双良对着地里的天义喊道。</p><p class="ql-block"> “要不给你弄些尝尝?”陆天义知道双良这是闲的扯淡哩,所以就顶了他一句。天义自卸任了民兵连长,被景升媳妇痛骂了一回之后就远离了十八坡村的政治舞台。多年来他从不过问村中的事务。少鹏上任之后还专门去邀请他出任村治保主任,被他谢绝了。一致现在十八坡村治保主任的位子还在空着。</p><p class="ql-block"> 现在的十八坡村,大部分青壮劳力跟着天虎一起去了省城或者去了南方或者去了陕北淘金去了。只留下家里实在走不开的一些青壮劳力。南庙的地里,白茫茫的一片那是村支部书记陆朝娃承包的大棚辣椒。这几年,由于榨油的成本越来越高,原料价格的上涨和人工工资随波攀升,使得他不得不停止了轧油的生意。随即又在儿子建运的建议下建起了大棚辣椒种植。</p><p class="ql-block"> 南城门口,往日拄着拐杖四处找阴凉的老人已经搬进了村办的养老院里抹着花花牌,下着象棋。新崭崭的錾子房上挂了好几个电风扇,一天到晚就转个不停。敬老院紧挨着十八坡村小学。赵英武被调离了十八坡村小学,现在去了康桥镇中学当上了教导主任。天佑接过了赵英武的位子。据说是智骏的意思。结婚到现在,媳妇的肚子还是平展展的,两地分居让他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孙子,于是他就像当年他的父亲永仁老汉那样死拉硬拽的将天佑从县城拽了回来。</p><p class="ql-block"> 村主任陆少鹏正在东沟沿上建起了他的商业帝国-康硕农机有限责任公司。自从去年和乔海山联手以来,少鹏的业务已经拓展到甘肃宁夏乃至新疆地区。康硕农机有限责任公司所生产的康硕牌农用机械,已经成为西部地区最为抢手的农机产品。</p><p class="ql-block">为了顺应发展的需要,少鹏还在省城专门设立了康硕农机有限责任公司西北办事处。少鹏和秀英已经常驻省城。生产的事情全权交给了永安来管理。本来少鹏是想让少飞到办事处的,但是少飞现在又跑的没有了踪影,没有办法只好让秀英亲自上阵了。现在,他和秀英尽管还在冷战时期,但是僵持的局面已经有了些松动。一家人开始过上了城里人的生活。每天按时上下班,偶尔回到十八坡村处理一些村务和厂子里的事情。少鹏通过乔海山的关系给甜甜在省城的子校办理了上学的事情。秀英又在办事处下面的门店房里,重新开张了一家理发店。国栋现在跟着姐夫整天走南闯北的跑。据说跟着少鹏还坐了一次飞机。这事情传回十八坡村后,建安爷逢人就说少鹏现在了不得了,真的飞上了天。</p><p class="ql-block"> 表面上看着光光堂堂的少鹏心中却有一个至今没有消除的疙瘩。自从那次嫖宿事件以后,秀英一直和他分居而住。眼看这一天天长大了的甜甜,少鹏也不敢当着孩子的面和秀英争执。秀英对她则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态度,这让他感到十分的难堪。无奈之下他只好再次央告兴社媳妇秀连,让他跟秀英好好的沟通沟通。秀连已经答应等秀英回村的时候好好的说说。两口子过日子吗,哪里还没有个磕磕碰碰的。能遇上少鹏这样有本事的男人多不容易的。秀连心想。</p><p class="ql-block"> 进入八月份以来,十八坡村已经持续干旱了四十多天,老天爷一滴雨也没有给十八坡村的人。有人说是村主任少鹏的厂房压住了龙脉。如果大家还记得那个神汉信口瞎诌的的话,当初景升的轮窑压住了西沟沟沿的龙脉,那么现在少鹏的厂子岂不是又压住了龙脉。糊涂而又善良的人们总是将一些不搭界的事情连成一片进行想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