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前两年给我家的牛、狗、猫都写过短文。因为如此,我想我应该给我家的猪也写一写。我担心有一天,它们在某一个时空里遇见,说漏嘴,引得猪对我耿耿于怀。毕竟它在我求学的路上做过的贡献不亚于它们。</p><p class="ql-block"> 当我提笔要写的时候,我发现我们家还养过马和驴。我就纠结了,如果要写猪,马和驴也得写,那我不是得写三篇?我又是那么懒的人。再说,回忆性的文字,总是会牵扯各种各样的往事,有开心的,有难过的,有不解的,有放不下的……就像冒花泉水涌出来,让人忘了写家畜一事,成了回忆往事。</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我不记得我家的猪具体长得什么样,但一定是猪的模样,而且是两只母猪,肚膛下的两排饱满的猪奶奶令我记忆犹新,那里汇聚着浓浓的母爱。一排小猪聚精会神地吮吸着乳汁,上一排结束,立刻换在下一排。小伙伴们都惊呆了,总是赞美它们排队整齐,嘴里发出啧啧的赞叹声。而我的关注点是,它们何时长大,给我换学费。</p><p class="ql-block"> 那些年,在乡下,几乎家家户户都会喂猪。春天抓个小猪仔,喂一整年,到了年底杀猪,小山村里天天能听到猪撕心裂肺地嚎叫,那种声音穿透力极强,能够直穿云霄,在上空盘旋回转后钻进人的心脏……我最害怕杀猪,虽然我很喜欢吃肉。在农村长大,我只见过一次,就足以让我心惊胆颤。之后,只要听到谁家杀猪,我就躲在家里,小伙伴们怎么呼叫,我都不出去。从猪圈里逮猪,猪就开始嚎叫,那种嚎叫声里还有一点战斗力;等被抓住的嚎叫声,便是时高时低,间歇还有喘气声。我知道猪在思考,在寻找逃跑的机会。待嚎叫声夹杂着凄厉与挣扎时,猪已经被死死地压在了两张方桌上了。那一刻,我祈求时间过得快一点快一点。</p><p class="ql-block">有时候,被捅一刀的猪居然从方桌子上逃窜,那是最让人觉得血腥的场面。被村妇比划着,用拉得很长的语气描述出来,着实让人害怕。</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我大约是遗传了我的父亲的这一基因。父亲也不忍心杀生,比如杀猪羊这样的事,他是从来不干。握过笔的手大约是真的握不了刀,意识里总是觉得那也是生命。这种事,村里不乏勇猛之人,会自告奋勇帮忙。那些被我们吃掉的猪,真的忘了什么模样,虽然它们的肉营养了我的躯体,但是我的记忆里留下的猪的身影自然是那两头母猪,母亲用它们的孩子换成钱,给她的孩子交了学费。母爱的伟大里也有过许许多多的无奈。我们的一生无数次的赞扬母爱的伟大,却也忽略了那一次又一次的无奈。</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也许是因为母猪每年会下仔,所以它的寿命更长一些,这就是价值的体现。“有用”有时候会早死,有时候会长寿,所以人类也在努力创造“价值”,以博得更久的生命长度与宽度。</p><p class="ql-block"> 也许是在我家待久了,处出了感情,懂得了习性。我家的猪比较温顺,从不越墙而出,闯入别人的领地,一顿瞎扎害。我记得有一次,别人家的猪闯入我家院子,把冻在老盆里的猪肉吃了。这让我们全家很愤怒,也很诧异,尤其是母亲最不能理解,猪怎么还吃猪肉?是啊!怎么可以吃同类。</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我们家的猪大概是不会这般饥不择食。因为母亲饿着,也得给猪先吃。在我们家,猪、牛、鸡、狗是排在我们之前的,母亲排在最后。母亲给它们喂食的时候,呼叫声那么悦耳、亲切。一阵叽叽咕咕声,鸡来了,猫来了,狗来了,猪在哼,牛在哞,它们都在回应着母亲。它们的眼里只有母亲,在母亲眼里它们和我们是同一个级别。有时候,我觉得母亲和它们更亲近一些,它们是可以帮助母亲实现梦想的。母亲的梦想却是供子女上学。我们不在的时候,它们又充当了我们的角色,陪伴着母亲,听母亲絮叨。一个把家畜当做孩子喂养的人,怎么舍得让它们被饿着?</p><p class="ql-block"> 每一次猪下崽,母亲总要守着。一直要等到最后一只小猪安全落地。再给大猪美美的一盆饭菜,补充营养的同时,也是犒劳这一位伟大的母亲。我想我妈是懂猪的心理,猪也是懂得母亲的关爱。世间的真爱都是双向奔赴的。生了猪仔的母猪,在我妈眼里那是大功臣,谁也没法比。有时候,和我们一样吃,甚至比我们吃得更好。父亲调侃说:“就差给坐席了。”母亲笑而不语。</p><p class="ql-block"> 小猪仔在我妈的精心护理下,十分可爱,肉嘟嘟的。我也很喜欢,左邻右舍,邻村的人都会来买,母亲也是十分得意与自豪,也会嘱咐别人家如何喂养,把她的经验毫不保留地交代了。</p><p class="ql-block"> 有时候得去镇里卖猪仔,那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母亲要赶着猪和猪仔一起走,有的小猪仔实在走不动,母亲就抱着。有一次,正好周末返校,母亲让我陪着她一起。我们走了二十里路,我到了乡里和同学一起上了大汽车去了学校,留下了母亲一个人呼叫着猪去镇里。</p><p class="ql-block"> 后来,母亲谈起我和同学走后的种种情形,她只说了一次,那么轻描淡写,没有一点情绪的宣泄,但我觉得十分愧疚,很多年过去了,我依然不能放下,我不能原谅自己,我也没有勇气和母亲说一声“抱歉”。</p><p class="ql-block"> 母亲说,她在路边等我很久,猪仔到处跑,赶着走,猪不知道方向,前面走,有的小猪仔就偷偷地溜了,很艰难。最后她在飞驰而过的汽车马槽里看到了我和我的同学。其实,我也看到了母亲,汽车扬起的灰尘把母亲淹没。那一刻,我已经后悔了,但是……母亲没有埋怨我,她从来不埋怨别人,不抱怨生活,无论怎么样的艰难,她都是那么乐观,那么努力,总让我想起海明威的《老人与海》。</p><p class="ql-block"> 母亲说,那次卖完猪仔回来的路上,大猪走得很快,它以为猪仔在家里。</p><p class="ql-block"> 母亲是懂猪的心理,猪也亦懂母亲。</p><p class="ql-block"> 意外总是无处不在,我家的另一头母猪不见了。急坏了母亲,到处寻找无果。母亲一声声的呼唤,都无济于事,猪圈里的小猪仔饿得娃娃大叫,母亲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就那么一小会,母亲让它回来放放风,它平时也不远走。母亲回忆着,自责着,喃喃自语。夜幕降临,母亲饭都不吃,又出发寻找,她觉得如果晚上也找不到,猪必然是就有危险了。母亲一番呼叫后,她说她听到了猪回应的声音。父亲觉得母亲可能产生了幻听,我也这么觉得。母亲却执意要去羊道渠看一看,听名字都知道多么崎岖不平。多年后,我学《蜀道难》脑海里浮现的就是“羊道渠”。</p><p class="ql-block"> 父亲最后拗不过母亲,伴着夜色,打着手电筒去了。在那条渠里,母亲找到了她的猪。猪是从上面的悬崖掉下来的,已经奄奄一息。我家的那头猪最终没有成为“猪坚强”。大约它的呼应只是为了和母亲告别,为了嘱咐母亲照顾好它的孩子。最后,那头猪就掩埋在那条渠里。我用“最后的归宿都是命里注定的”这样的话来安慰母亲,让她少一分自责。母亲似乎还来不及自责,想着接下来怎么管理那些小猪仔。它们还都在吃奶,不会吃其他食物。乡下,是没有牛奶,没有奶粉的。母亲便让另一头哺乳期的母猪一起喂养。每一个母亲都能分辨出自己的娃,何况通过气味识别娃的动物,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收留别人的仔?</p><p class="ql-block">母亲便坐在猪圈口,对着那头猪絮絮叨叨,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到情深处,还不住地叹气,大约泪也有了。我不敢靠近母亲,也不敢靠近猪,远远地望着。我也不知道母亲絮叨了多久,最后那头母猪终于同意了,当一个个小猪仔放进去时,它不再撕咬,躺下了安静地让小猪仔们吸奶,那些饥饿的猪娃们是有奶就是娘。可算是让母亲在难过之余松了口气。这件事让我相信了有一种情感是超越物种的。</p><p class="ql-block"> 经常有人说“蠢猪”。母亲不这么认为,我也不这么认为。那些年,在我家生活过的猪,是多么的聪明与懂事,以至于多年来,常被我们谈起。在我妈心里,这些猪、牛、狗、猫曾经都是我们家的一员,其实,在我们心里也一样。所以多年后,我写了牛、狗、猫之后,觉得我需要写一写猪,是一种平等的对待,也是为了感谢它们的付出,感谢母亲。</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于2024年09月05日</p><p class="ql-block"></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