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生活 人间值得

行云流水

　　作家麦家说过，世界很大，但读书最大。当你想走出那些世事纷扰断舍离时，当你过喜过悲难自抑时，当你无计可施又无从选择时，当你太过于习惯或过于不惯时，当你要被平凡淹没仰望不见星空时，读书便是那力量的源泉，也是那识见的活水。在文字中回忆、纪念过往，在文字中加深、拓展感受，在文字中寻求、攫取慰藉，又在文字中收获、向往自由和远方。与书近一点，心就静一点，也会净一点，心境就会开阔一点。

　　前段时间读了小说《微不足道的一切》，文中记叙了主人公丁小武从青年到壮年、初到暮年，人生各个阶段中重要又微不足道的婚恋、生育、买房、工作、交友、照顾老人等种种生活琐事。小说客观冷静，节奏稳重，笔触精准，人物形象自然，人物情绪自觉。在暖的底色上描摹，在冷的现实中演绎。初读是光阴的故事，再读是爱的浸润；浅尝是平凡生活，细品是闪亮人生。

　　读完小说，看到两个简单之处：一是人物结构简单。以丁小武为核心，父亲丁铁山，妻子柯又红，女儿丁点点，朋友李其龙，前女友董南妮，女婿季增石，亲家季增石母亲。这些人物的出场，在日常生活中，没有一个多余的，是最基本的关系网。二是生活场景简单。平凡人的生活场景：单位，家；家，单位的模式。除了工作就是家庭生活，除了家庭生活就是工作；赚钱养家，养家赚钱。平常人过日子的模样。也看到两个不简单之处：一是幸福生活都是自己努力奋斗出来的。丁小武婚前无房，婚后住在了妻子柯又红二十三平米无卫生间的宿舍，在兢兢业业经营小工厂十年后，通过点点滴滴地奋斗，购买了二百三十平方的跃层，极大地满足了物质上和精神上的需求；二是始终保持一种积极向上的姿态。丁小武从工厂模具工人，招聘到杂志社，后下海办工厂。他追求完美人生，他不急，更不贪，看起来很有力量，给人很有希望的感觉，有一种蓬勃茂盛的生命力。四代人生命更迭，似那那离离原上草，又似那长江后浪推前浪，虽有老病死，但更有生生不息，曾经担心一代不如一代，事实证明一代更比一代强。

　　读完小说，记忆最深刻的是丁小武给自己的人生评价：他的人生无足轻重，却又必不可少。回忆起曾经走着书中人物走过的路，感受着曾经也有过的情绪的波澜起伏。有好些场景历历在目，有好些话语记忆犹新，有好些思想和行为不是作者在写而是实际在发生，只是时空的转换，人事的移花接木而已。一路走来，为父母的艰辛，为子女的不易，为做人的心酸，为做事的坎坷，感慨不已。随着时间的流逝，想不通的慢慢就想通了，看不开的逐渐也就看开了。一切爱与被爱，依托与负累，都会化解，只要每一时每一事，用真心去对待，用真心去生活，人间就是值得的。

爱的给予与承载

深有体会的是“父子之间，亲不亲，不是指两个人之间有没有话，能不能聊得起来，而是指，两个人见面，什么话也不用说，甚至都不用看对方一眼，那股血脉关系的亲情就会流淌起来，就会荡漾起来。”

丁小武跟父亲丁铁山之间相互没有主动谈过心，他和父亲之间不亲。然而这种不亲，在父亲突如其来的老年痴呆病面前，丁小武觉得不能不管，自然地悲从中来。他尽心尽力照顾父亲，在尽一个儿子应负的责任。他搬到父亲的单身宿舍，专职去照顾，自从他照顾后，父亲再也没有在床上拉屎拉尿过；他将父亲安置到他新家跃层的顶楼，一边办厂做生意，一边照顾父亲，导致严重睡眠不足，体重直降；他照顾父亲十年如一日，毫无怨言，直到父亲“机器老化，无力回天”，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他就是个特例。父亲在失智后，念念不忘的是儿子丁小武的名字，到昏迷状态，到没有力气了，嘴里还是丁——小——武。父亲走后，他并没有多么悲伤，因为在照顾父亲的过程中，他找回了父亲，找回了自己。这种从小就渴望的，爱与被爱，需要与被需要，以及温暖舒适的安全感，他无憾也无愧了。

亲情不一定要用过多的语言，关键时候行动就是爱的最直接、最有力的表达。丁小武是个“拖拉机”，但该快的时候他一刻不耽搁。他听说父亲找不到回家的路，放下手头的活，急匆匆地赶去找；他回家听到父亲拉开喉咙的喊叫，顾不得脱鞋子，袋鼠一样蹿到顶层，抱起父亲向卫生间冲刺；父亲晚上不睡觉不停喊叫他，他时刻答应着，陪伴在身边，他的夜晚被撕得粉碎。多少次这些场景在我脑海回旋，多么细腻又多么逼真、多么简洁又多么深刻。这些时候，爱的表达，就是简单、重复、耐心地去做，爱融在眼里，化在心里，其他的一切都是苍白的。有时想，当爱有承载的对象时，它的最高境界就是给予，不功利，不求回报。

爱的隔膜与治愈

在丁点点成长过程中，母亲柯又红不多管，父亲丁小武不好意思管。丁点点觉得家只是一个概念。她结婚与母亲闹别扭离家之前，父女之间难得的一次简短谈话，父亲小心翼翼地，他叹了一口气，像失望，又像松了口气；丁点点没敢抬头，她担心一看见他的眼神，会忍不住流泪。她毫无来由地不放心，总有一个不好的预感，总觉得他会出事，却又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更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出事。最主要的是，她帮不上忙，相当的无能为力。

丁点点自从有了女儿季笑笑，她发现母亲跟从前判若两人，舍得分享了，相当开阔了，变得可爱可亲了。从前不主动对人示好，现在笑声不断，买菜都是小跑着回来，眼睛总能第一眼抓住季笑笑所处的位置。丁点点工作变化，跟父亲说过，父亲想也没想就说好嘛。丁点点知道，他的支持，是态度的支持，可态度有时很重要。

丁点点在母亲瞒着她去给父亲做完手术后，她第一时间买票去看望父母，她知道她不是神仙，于父亲的病情无补，他们需要一个精神上的支持和鼓励。有了她以后家就是一个三足鼎立，牢不可破的结构。当晚她与母亲共睡一室，有点陌生却又如此亲近；有点疏远却又如此亲密；有点忐忑却又如此安然；有点排斥却又充满好奇。第二天早上，一切好像没有变化，但是她觉得，她和母亲的关系似乎发生了某种质的变化。

爱是互感的，即使不说话，也会有感知。那股血脉关系的亲情自然流淌起来，荡漾起来的感觉，让人肩膀很放松，让人脊背很踏实，让人心里很暖和，让人自如又自在。爱的表现形式多样，爱的感觉是一律的。尤其当你离家在外时，当你悲伤或委屈时，当你路遇重重困难举步维艰时，当你为人父为人母时，感觉愈甚。亲人之间爱的隔膜即使淤积已久，但可能一句话，一个动作，一个笑容，甚至一个眼神示意，心结就打开了。

爱的反思与和解

亲情关系斩不断理还乱，似风筝线，时时牵绊。丁小武跟父亲丁铁山是两个世界的人，性格不像，长得不像，缺少沟通，跟父亲不亲；他的结婚典礼、女儿丁点点出世及搬迁新居等重要时刻，父亲都是“缺席”的；季笑笑也跟太爷爷丁铁山擦肩而过。再多的缺席又怎样，面对丁铁山猛烈的病，丁小武放下手头的活，急匆匆地赶去，他要给父亲一个幸福体面的晚年。同时，他在照顾父亲的那段时间，是一个寻找和弥补的过程。他找到了，也得到了。他很满足。

柯又红猛然明白过来，她这辈子，不管愿意不愿意，也不管满意不满意，已经和丁小武捆绑在一起了。离不开了。她结婚时因房子的问题，与丁铁山不再有交集，但她不能阻拦丁小武与父亲的联系；从前她心情的“风雨阴晴”决定着这个家的“喜怒哀乐，丁小武生病后，她不厌其烦地陪着他，并且小心谨慎地观察他的脸色，担心他不高兴，她从盛气凌人的女王变成察言观色的普通人。生活在继续，事情在变化，人也在变化。人的变化就在于不停地总结、反思及一心向好。

爱的生动与感动

李其龙生意碰壁时，丁小武第一次见李其龙哭，嚎啕大哭，势不可挡。李其龙对外是一个超人，是铜墙铁壁，但丁小武知道，他也有弱点，他比普通人过得更累，更辛苦。丁小武深受感染，抱着他也大声痛哭起来。哭完之后，两人相互看看，朝着对方羞涩地笑了笑，很快恢复了常态。在丁小武眼里，李其龙就是一个打不败的大英雄，如果一定要找到一个能打败他的人，那就是他自己。丁小武父亲死后，李其龙邀请丁小武一起干，丁小武担心李其龙的生活，李其龙担心丁小武的身体。同时他们都很高兴，交了对方这样的朋友。

丁小武有李其龙这样的挚友，也有与董南妮之间短暂的爱情。为了爱情，他可以给女友千里送毛衣，也可以不声不响借十万元给她救急。董南妮听说丁小武生病严重时，不顾面子和嫌隙，不但还了钱，还说如果需要可以随时照顾他。她深深感激丁小武，千言万语不敌一躬，对丁小武是，对柯又红也是。当他们感受到来自相互的关爱与支持时，他们的眼里满是泪水，那一刻，所有的恩怨情仇已经释然，不只因时过境迁，不只因生老病死，还因为人心识人心，真情换真情。

　　无论代际如何更迭，无论世事如何变迁，有些东西始终不会改变。流在血脉里、透在骨子里的亲情不会变；诚信友善的人际交往准则不会变；爱、理解、包容的处世之道不会变。

平凡生活，人间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