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月之卖冰棍

木易

　　我出生在北京郊区的一个农民家庭。

1981年，我18岁。

十八岁，我是一个成年了。

十八岁，高中毕业。

十八岁，参加高考。

初二升初三，我上了本校快班，初中毕业参加中考，我没有考上县重点学校北京通县一中，考上了本校也就是草寺中学读高中。我一直在努力学习，我太想通过高考考出来，因为我爷爷是富农成分，城里单位去农村招工是永远轮不到我的。

高考前最后一次上课，班主任艾玉玲老师（女）给我们做了告别演讲，“你们不要对高考抱有幻想，咱们班肯定是一个也考不上，你们家祖祖辈辈都种地，你们回家种地怎么了”。看着老师在讲台上慷慨激昂的说着，我的心有点堵，老师您不该在大战前给大家泄气呀！就因为这，我毕业后也一直没去看过她，虽然我知道她没说错。

7月，7号，8号，9号，高考。出了考场，我感觉浑身痛，腿走路都费劲了。

终于结束了。

考完试的第二天早上，我就拿起镰刀，推着小推车去割草去了。我拼命割草，拼命不想事。农民的儿子，没人娇惯你。

高考的后的第四天，我正在吃晚饭，我爸爸的大哥的孙子过来找我，他比我大16岁，他1977年参加高考，今年从北京师范大学数学系毕业，从学校回家来，等着国家分配，现在闲着没事。他说他想去卖冰棍，问我去不去。这不明摆着要带我去挣钱嘛，我一定要去。

卖冰棍首先要有一辆自行车，还要有一个冰棍箱子，自行车好办，可哪去找冰棍箱子呢？ 我这辈子，没佩服几个人，我妈绝对是第一，这老太太，简直就是智慧的化身，没有她不会的。

老人家找来五块板，用钉子一钉，就成了一个木箱子，找五块白布，里边放上棉花，做成五个小垫子然后分别钉在箱子的底部和四周，又做一个大一点的小被子，往箱子上一盖，又找了一个自行车的废内胎，把小被子从四周套上勒住，箍在木箱子上面当盖，冰棍箱子成了，我妈厉害不。

第二天，我大侄子带我去取冰棍。

我们出村往西走，过小中河往前走2公里是尹各庄村，出了尹各庄村就到了温榆河，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一段的温榆河，附近应该是没有桥，要是有桥我侄子也不会带我趟河，好在水不深，我们脱了衣服，举着，肩膀上扛上自行车过河，过了河再把衣服穿上。过了河就是朝阳区地界了。

过了温榆河，上了大坝往西走没多远，就到了朝阳农场，朝阳农场里有好多房子，我侄子指着前面的那排房告诉我，那就是制作冰棍的车间。

一到车间门口，我看见有好多人在排队，我侄子告诉我他们都是来取冰棍的。我侄子带着我，往前挤，边挤边喊“借光，借光”，一下子就占到了了第一个的位置上，他喊，我是老头一号，边喊边咧着嘴，笑，笑的那么和善，他真行，还不到35岁，就敢称老头，其实意思是“他老是头一号”的意思。

他姑姑在这上班，工人们都认识他，取冰棍的人好像也都认识他，他就排第一，别人也不说啥，我明白了，他不是第一次来。

冰棍有好多种，其中最便宜的是一种奶油冰棍，我侄子告诉我，就取0.027元一根的，先取200根，今天先卖卖看，好卖以后再多取。听说有人一天能卖1000根。一根0.027，100根赚2块7，200根就是5块4，我要发财喽，那时候，学徒工是每月18元，工人一般每月也就30块钱，我这要是干一个月，可就是160多块了。

取完冰棍，我把冰棍码在做过保暖处理的冰棍箱子里，我俩就出来了，我侄子告诉我，卖冰棍要吆喝，咱俩不能在一起，得各走各的，说完他就骑上车，往一个方向去了。

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我一个人，骑着车，往西骑，进了一个村，叫楼梓庄。到底咋吆喝呢，我也不知道，忽然，背后有人喊，“嗨，嗨嗨，你是卖冰棍的吗？哪有你这样的，骑着车跑，想不想卖呀。”

我下了车，回过身，一个小男孩拉着一个五十几岁的老太太在追我，我赶紧掉过自行车把，往回走，没走几步。就迎上了她们，老太太气喘吁吁，到了我跟前还抱怨，没这么做买卖的。“你这冰棍是哪取的，多少钱一根，”我看着老太太紧张的说不出话，也不说话，看着她，老太太喘匀了气，看着我笑了，“第一天卖冰棍吧，这孩子，一看就实诚”，我说“农场的，五分一根”，说着把冰棍箱子上的小被子从自行车轮胎里勒住的位置往上揪，打开一个角，拿出冰棍，那小男孩急了，“我要吃，要吃”，我马上就把一根冰棍送到孩子手里，说，“小弟弟，拿好，别掉地下”，老太太把一根冰棍的钱给了我，说，傻孩子，你进了村以后，推着自行车走，看见人就走慢点，万一有人买呢，没事吆喝着，村里人在家的院子或者屋里都能听见，像你这样，冰棍卖给谁？”

这时候，围上了有十几个人，有一根的也有二根的，还有五根的，这块属朝阳区，就是比我们通县那边人有钱，一会我就卖了三十根，心里高兴啊。

这时候，远处有一个骑车的，车后架上有个白箱子，一看就知道是同道中人，他飞快的骑了过来，冲我撇撇嘴，高声喊“冰棍，冰棍，冰棍败火，拉稀别找我”，一声声的远去了，还挺好听。

我盖上箱子，推着车往前走，也想喊，也想吆喝，就是出不来口，我骑上车，慢慢骑，眼睛盯着路边的人，脑子里想着冰棍，嘴里捣鼓着，不知怎么，就喊出来了，“冰棍，冰棍，冰棍败火，拉稀别找我”我终于喊出来了。

就这样我在楼梓庄，皮村那边，骑着车，一边走，一边吆喝，饿了，就吃点从家里带的贴饼子，渴了，就跟村里的大爷大妈们要点水喝。

以前骑车，还真没骑过这么远，第一天，就把屁股铲了，骑车的时候只能歪着屁股，搭一小边，回家也没说。

我还有一毛病，就是只要离开村，到外边喝水，不管是喝凉的还是热的，总是拉肚子，这就是水土不服吧，这次高考第一门，还没答一半时间肚子就绞着疼，只能憋着，好容易忍到可以交卷，那个难受。这次卖冰棍，我挺过第三天就没事了，从那以后我再到哪，喝哪的生水熟水都没事了。

那天冰棍卖的挺快，不到下午两点，冰棍只剩下五根了。不卖了回家，剩几根给我哥哥的三个孩子吃。

果然，我进了村，远远的看见我家门口，我那两个侄子一个侄女正在院门口张望，看我过来，撒丫子就往我这边跑，我要是不留几根，咋弄，这帮熊孩子。

第二天我就取了400根冰棍，这一天可没第一天卖的快，我卖冰棍都骑到酒仙桥了，在那里，我碰上一个买冰棍的同龄人，聊起来，他说他今年高考，我说，我也考了，他问我怎么样？我自信满满，还行吧。我羡慕的看着这个同龄人，小伙子白净，满脸的自信，有一股城里人特有的傲气，我想，我什么时候考出来，我也城里人，我也跟他一样骄傲。

我卖了有十多天的冰棍，后来又去卖菜了。从那以后，我骑车骑多远的路也不铲屁股，到哪喝水也不拉肚子，看到路边的人，我就知道他会不会买冰棍。

人可能有自己的喜好，自己的特长，我们应该按自己喜欢的，按自己所擅长的去选自己的职业，不过当你吃不上饭的时候，只要能给你钱，你可能什么活都接，你可能很笨，但是，只要有心，用心，没有学不会的只要你肯学。

那年那月，我卖过冰棍，卖过菜，替我的哥哥们当过装卸工，也捡过破烂。人有享不了的福，没有受不了的罪。

人，只要是肯干，就饿不死，人在任何时候，生存永远是第一位的。

后来，高考成绩出来了，果然如班主任艾老师所说，全班集体落榜，包括十个补习生，但是，我的语文是第一，数学是第一，我考的是文科，政治，历史，地理多背还是能有提升空间的，毕竟我比那九个补习的分高。

我命由我不由天，我不认命，我坚信我可以，我行。

我努力了，也付出了很多，我不后悔我十八岁的选择。

考出来，工作，学习，找对象，都是问题，好在一切都过去了。

永远记着十八岁，永远忘不了“冰棍！冰棍！冰棍败火拉稀别找我”。

那年代，小贩卖冰棍也是当年的风景，卖冰棍，也是我人生的一个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