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樊城间汉水曲

梦白浪

进入襄阳市区（长途车站设在樊城），立马感受到二汽的气场。这里的公交都是二汽底盘，白色车身与河南公交的绿色车身迥异，车票价格也翻了一番。
因为诸多景点没有开放，加上硬挤出一天时间去荆州，我的襄阳之行缺憾甚多，尤其是南部诸景几乎没去。

襄樊（包括老河口）地区北通汝洛、西带秦蜀、南遮湖广、东瞰吴越，进可图西北，退可固东南，有“天下之腰膂、七省通衢”美誉。唐太宗曰“天下之要领，襄阳实握之”。
由于是江汉平原和南阳盆地的交汇处、水陆码头，地理位置决定了襄阳为兵家所必争（和平时期自然也是商业辐辏之所）。两千年来，这里发生大小战事200余起，所谓用兵“萌于春秋、茁于东汉、枝于三国、蔓于东晋六朝，而樛于宋之南渡”，其中三国和南宋时期在襄阳的搏杀最为人熟知。

襄阳因地处襄水（如今此水已萎缩为不值一提的小渠）以北而得名，楚国设置北津戍，西汉初期始设襄阳县，开始建城垣。这里三面环水一面靠山，西南柳子关、南面凤林关均易守难攻，加上城坚壕深，被称为华夏第一城池。

樊城与襄阳隔着汉水相望。史载西周贵族仲山甫被周宣王封于樊，因而得名。已不知是先有樊地还是受封后命名为樊，樊的位置也有争议，一说在河南的阳樊。
樊城面对广阔平原，背靠汉水，护城河狭窄且无山可依，可谓难守易攻，与襄阳形成明显对比，故有“铁打的襄阳，纸糊的樊城”说法。
下图来自网络，我用绿色标出南宋城墙（当时襄阳周九里，樊城周四里半，均有内外城）范围，汉水当时有联接襄樊两城的浮桥；赭色为明清时代的襄阳、樊城城墙。

1949年后，二城组建襄樊市。随着经济发展，三面环水的襄阳缺乏空间，北面的樊城反而可以伸开拳脚大展基建。一度雄心勃勃，计划继长春、十堰之后，成为中国第三座汽车城（二汽的柴油卡车基地）。

1990年，我和同学们去十堰毕业实习，往返均经过襄樊，停车时间较长却是在夜间，我没有出站，在站台买到市区地图。那时的襄阳市下辖五县三市，襄樊城区属襄阳县。市政府设于襄阳城内，县政府设于樊城。
2011年襄樊改称襄阳。汉水以北为樊城区，汉水以南为襄城区（似乎容易与河南省襄城混淆），而焚城东边又新设了襄州区（外人看来又容易与襄城区混淆）。
目前市区的中心地带还是在樊城。

今年我到达时，襄阳市博物馆正处于新旧馆交接过程：旧馆关闭，新馆要等五一八博物馆日开放。
樊城的襄州区博物馆设在古迹水星台内（我觉得在这地盘该叫樊城区博物馆），也不开放。
这是襄阳古城中心的仿古建筑昭明台，原市博所在地。
既然见不到文物展示，只好当地看城，回家翻书。

《三国演义》中有32回提到襄阳。
董卓为抗衡孙坚，将刘表刘景升以刺史头衔空降荆州。老刘几乎单枪匹马，首先争取到襄阳大族蒯氏、蔡氏的支持，他也因而将荆州治所由汉寿迁入襄阳，以为答谢并求继续获得支持。
孙坚跨江攻击刘表，在襄阳南部的岘山（襄阳西南诸山总称）中伏身亡。
张绣一度成为刘表抗衡曹操的坚固防线，但没维持太久。
刘备来投靠时，刘表安排其把守荆州的北大门新野，后见刘备积极扩充实力，又调其来樊城，就近监视。

“马跃檀溪”、“三顾茅庐”就发生在这一时期。
刘表死后，豪族拥立刘琮接任（刘备不敢强行接手，是因为没有他们的支持），一个月后刘琮等投降曹操。刘备措手不及，只得哭祭刘表墓后南逃。

219年五月刘备夺取汉中，七月称汉中王。关羽同期出兵，以三万人马对抗曹军十万，围困曹仁于樊城。八月于禁来救，屯兵在樊城西北“十里山谷”处的罾口川。按《三国演义》说法，关羽笑言“鱼入罾口（方形渔网），岂能久乎？于禁必为我擒。”
恰逢大雨，熟悉地形的关羽以水代兵，一举俘虏曹军三万精锐。中原震动，许县以南纷纷响应，心力交瘁的曹操几乎要迁都邺城。 眼看刘备面临大好形势，如坐针毡的孙权不再犹豫，实施“预防性攻击”夺取关羽的大本营江陵，并干脆把国都迁到公安坐镇，时间达一年之久。

关羽军虽败退，襄阳也处于粮草缺乏境地，曹军因而焚城退回南阳，孙权派兵试探性进攻，被击退。此后襄樊仍然是魏、吴拉锯场所。
西晋灭吴时，襄阳是贾充设立的总司令部所在地。

这里的古隆中已成为来访者必到之处，途中可以看到“马跃檀溪遗迹”。毕竟在晋唐时期就已经是文人墨客光顾的知名景点，现为市级保护单位。
来到这处遗迹，但见小沟一条，西侧石坡上有两个深坑，其中一个20公分的超大马蹄印非常醒目（附近另有檀溪路，网照显示有马跃雕像）。
陈寿《三国志》将“马跃檀溪”作为史实录入，而作注的裴松之认为这是讹传。如果刘表手下真要这么往死坑他，刘备绝不会忍气吞声。
至于檀溪，专家认为千年前就干涸了。
现在这处口袋公园保存尚好，但刻字据说都是当代所为。
即使确有此事，也没人信那马蹄印是真的。
1993年，襄阳城内新华书店附近发现了一座汉末高等级墓葬，被认为是刘表墓。
该墓位于地表下方6米处，墓室长20余米，分前中后三室，至少葬入四人。由于刘琮投降与刘表下葬几乎同时，估计草草施工、形制规模有限。
据《水经注》记载，刘表墓在城东门外二百步，太康年间被发，刘表夫妇颜色不异，墓中香气远闻三四里中，经月不散。到唐代时，刘表墓已处于襄阳城东门内，康熙年间犹存，雍正二年发大水，将墓园建筑冲毁。
由刘表墓地可以推定，襄阳城池在2000年多历史中逐步向东迁移了一公里左右。
襄阳与三国有关名胜还有以将领命名的羊祜山、羊祜堕泪碑以及已经消失的杜预祠堂。而真正有关且保留至今的遗迹就是刘表墓吧。这是真正的“襄阳根基”，我没有找到照片，希望能得到修复展示。

三国之后，襄阳在历次南北战争时期继续“坐断西南战未休”。
东晋南朝时在襄阳侨置雍州，后来肖衍任雍州刺史，以此发迹。
378年，作为淝水之战的前哨战斗，前秦17万大军围攻襄阳，东晋桓冲率7万士卒而不敢支援，襄阳坚持了一年，终于城破。守将朱序被俘，他后来在淝水之战时又发挥了重要作用。
现在襄阳的“韩夫人城”即为纪念此役而设，当然这城墙不是原来的位置，我判断原址当在铁佛寺西侧。
北魏孝文帝在位最后两年发兵20万南侵，夺取雍州（襄阳），肖衍一败再败，谁都想不到的是，魏孝文帝不久病亡，又过了几年肖衍却成了南梁开国皇帝。
此后东、西魏争夺，更是把襄阳一带弄得昏天黑地。

南北朝末期，南军逐渐文弱。“荆州本畏襄阳”，但到后来，襄阳守军已经畏北人如虎。

靖康之乱时李刚提出建议，选择行在以关中为上，襄邓次之，健康为下。
但赵构根本不想冒险，襄阳确实也不适合作为都城。
岳飞称襄阳是恢复中原的根本。他曾在城外与李成交手，击破伪齐军十万，收复襄阳。
1206年，金军号称20万攻襄阳，守将赵淳不足万人守城，被围困90余天。赵淳动员城内的茶商卫队组成“敢勇军”投入守卫，双方均大量使用抛石机（守方数量为114台），并“授意用泥弹，使对方无法重复利用”。此役之后，周边山上林木伐尽。
1217年四月金兵再攻，结果仍然是“铁打的襄阳”。

襄阳在宋蒙交战时，迎来了自己的高光和涅槃。我首先通过元史连环画（让大家见笑）了解到这段历史的来龙去脉。

宋蒙灭金后，南宋“端平入洛”的轻率之举刺激了蒙古，并予其入侵口实。1235年，皇子阔出率军南下襄阳，周边焚掠一空。次年宋军发动叛乱，襄阳主将赵范狼狈逃走，人员财物尽掳北去，岳飞收复以来130年的积蓄“一旦灰烬”。
但蒙古没有设驻军守卫，此时他们的思维还只是毁灭后放弃。如果在此驻兵屯田、兴建水师，很可能提前灭宋。
1239年孟拱收复已经残破不堪的襄阳，上书“襄樊为朝廷根本，百战而得，当加经理”，但无人理会，终又废弃。
1250年，闻蒙古军将出动5000人守襄阳，京（荆）湖安抚制置使李曾伯先发制人，1251年收复襄阳樊城，请免三年赋税。
在李曾伯大力经营下，襄樊兵精粮足，“士百其勇，将一乃心”。1253到1258年，襄阳守军多次遭受蒙古军进攻，从未失守。忽必烈南下时，只好从信阳攻鄂州，避开这个头疼的据点。
1254年，李曾伯勒石记功，这是宋蒙襄阳激战原址保留的唯一证物，保存完好得令人惊喜（风雨亭是近年所加），虽然名列国七不算靠前，对我则有极大吸引力。
“李曾伯纪功铭”又称“襄樊铭”，与“马跃檀溪处”相邻。铭文赞美了岘山的雄伟，称襄阳城高池深，在皇上正确领导下收复此地，将千秋万代屏护大宋。
我见到的刻字没有填色，而网络上有填色图片，不知颜色何时去除？
官员多指责李曾伯收复之举，认为不如全力守护江陵。特别是李曾伯力主守淮，与其前任贾似道守江的主张相抵，自然遭致贾似道的嫉恨。
可知勒石之际，李曾伯并非意气飞扬。
正月刻铭，闰六月李曾伯多次请辞后，被调往重庆，襄阳由贾似道心腹吕文德控制，开始在边界开放李曾伯坚决制止的榷场，并打压其旧部。
1261年，李曾伯爱将、恐惧性命之虞的刘整被迫降蒙古军，提出灭宋的突破口不在四川，而是在襄阳。
此前蒙古军都是先攻四川，认为襄樊难以攻击，且周边不利骑兵作战。刘整熟悉当地情况，详加分析，提出“无襄则无淮，无淮则江南可唾手下也”，说服了忽必烈。

鉴于襄阳城坚固，忽必烈要求围困迫降。
蒙古军通过设立榷场麻痹宋军，1267年又以保护贸易为名在襄阳东南的鹿门山修土墙（这被视为六年攻防战的开始），吕文德之弟吕文焕看出端倪建议防范，却被兄长呵斥。
1268年蒙古军建成鹿门堡，开始正式围城，并在制高点万山建立水陆基地，吕文焕以2万人出击，大败而回。他向兄长告急，吕文德骂其“谎报”。
1269年，吕文德临终时才明白上了蒙古军的当，悔恨感叹“我误国家”。
1270年，蒙古军对襄阳的战略包围完成。
1271年，改蒙古国号为大元，次年春开始持续攻击襄樊。
长期围困襄樊消耗巨大，加之西北局势不稳，忽必烈也承受巨大压力。
1272年腊月末，元军投入了威力惊人的巨型抛石机——回回炮（马可波罗吹牛说是他带来的），并在其掩护下破坏浮桥，切断了襄樊之间的联系。
1273年元月，回回炮的轰击导致樊城于十四天内陷落，惨遭屠城。
元军又将回回炮架设在襄阳东南，把襄阳砸个稀巴烂。吕文焕内外交困，被迫于二月廿四日投降，延续38年（最后决战1623天，真正激战近两年）的襄樊争夺战结束。
这六年中，贾似道几次救援失败后，断定襄樊遥远，救援反而会导致东部防线减弱，遂不加理睬。
顾祖禹认为“宋之亡，盖自襄阳始矣”。元军虽然打开了南下大门，但自己也精疲力竭，“以国家每岁经费计之，襄樊殆居其半”，一年没有动兵，此后开始对南宋采用攻击加诱降模式。
三年后，临安投降。

其实我知道襄阳之战是在学龄前，全赐这本上海人民出版社73年发行的小册子所教。里面的内容当时不能全懂，感兴趣的是一个个战例，而襄阳在里面多次提到。
书中的回回炮图样。按其说法，1273年宋军加以仿制，搞出了性能更加优良的加强版。
可这庞然大物不攻城有什么用？难道拿来轰击疾如闪电的蒙古骑兵？
2024年是金庸诞辰百年。虽然他并未来过襄阳，笔下的攻守大战依然深入人心。众位豪杰护城是金庸作品中最为宏大的画面，读来荡气回肠。
我替他算算，成吉思汗统一蒙古时，郭靖大约十五、六岁，七十年后襄阳城破，牺牲时他应该八十多岁，黄蓉大概也过八十了。
2018年10月30日金庸去世，襄阳城上夜间为其点燃蜡烛。

襄阳一度准备设立郭靖黄蓉像（认为他们的原型是张顺、张贵兄弟），引发争议又被搁置。我的看法，确实可以为张氏兄弟立铜像，也不妨在襄阳设立金庸作品馆。
香港画家姜云行为金庸的神雕侠侣配图，有一个大BUG——杨过被砍断的是右手，但临近全书结束时，他和黄药师跃下高杆，却画成左臂缺失。
刘德华版电视剧可能左手不便表演，则改成右臂完好。

我从书刊上见过去年“周伯通”在襄阳街头与游人合影的照片，这次在城内看到了郭靖黄蓉的冰箱贴，但未购买。

襄阳，也算跟着名著去旅行。

同时要说明，樊城虽然不似襄阳城高池深，也非一击即溃。曹仁就率领数千将士，硬是把扫荡了三万精锐的关羽挡在门外。北魏孝文帝在497、498年两次挥师进攻，都被樊城守将曹虎所阻，只好望汉水收兵。
巧不巧，是不是姓曹的就能守住樊城？

元攻襄樊，如果不是击毁浮桥，断绝两城联系，樊城守将牛富必然能坚守更长时间。史载，他比吕文焕斗志更盛。

明末的1636年、1640年，张献忠两度攻占襄阳。1642年十二月，李自成破襄阳，次年改称襄京，自称新顺王、奉天倡义大元帅。
1645年李自成自西安败退至此，本来襄阳具备根据地的大部分条件，足以迎战清军，但李只想夺取南京，竟然放弃，彻底退回流寇状态，由于后勤尽失，军心大乱，大顺军再无立足之地。

南宋襄阳之战，城垣损毁严重，明初大举复建，形成今日规模。现存7.3公里，高近9米，护城河宽百米至二百五十米，设有水闸调节，“华夏第一城池”雄风依存。
城墙名列国五，号称国内八大最完整古城墙之一，明代曾设六门，均有瓮城。现在东、西两面开墙无城门，南门一带未见城墙，北墙修缮后最为完整，有唯一的复建城楼。

下午登城（免费），薄雾冥冥。我很喜欢这样的感觉，箫鼓斜阳，沙场晚风，隐闻兵戈相格之音。

卫星图上黄线是我在城墙顶上的行进路线，红线是沿城墙和旧城商业街的步行路线。
樊城在唐代遭水淹，宋代再筑，中心位于朝阳路和解放路交叉口，元代毁城。
明清时期的樊城东西约5.5公里，形状似弓，设9门，除城门部分外大部为土墙，护城河窄得可以跨越。
因南墙屡次被汉江冲毁，明代后期索性不再修。
上世纪七十年代将墙、壕平掉，现仍存2城门和一段城墙。
鹿角门上有跨鹤楼，传可与黄鹤楼媲美，1935年汉江发大水冲毁，目前是樊城唯一复建的城楼。 城西端的米芾祠紧邻柜子城，可以看到樊城的残墙。传该城是伍子胥屯兵的夹墙，实为宋代建的子城。
水星台也位于城基上，是我国保存最完整的古代消防建筑。
我几次跨越汉江，能感受到河水沉默中蕴藏的巨大威力。从汉至清，汉江大水患发生60余次，几度毁灭樊城，数次冲击襄阳城。水患也促使当地逐步修起连绵大堤，尤其以襄阳城外的老龙堤为代表作。

江陵先于襄阳入围国家历史文化名城，对后者起了激励作用，经过努力争取，列入第二批历史文化名城名单，并开始改进古城面貌，疏浚护城河。九十年代更是进行大规模城建，复建小北门城楼、韩夫人纪念亭、仲宣楼、昭明台、明王府的宫门和大殿，对马跃檀溪景点、纪功铭采取抢修措施。我所目睹的，都是这一时期的成果。

韩国也有襄阳、汉江、江陵，他们趁早都改名吧。 时下襄阳以五大文化即荆楚文化、三国文化、诗赋文化、书画文化、古城文化，作为旅游宣传的主打名片。
我看还应该有牛肉面文化。满街的襄阳牛肉面馆，这一天得吃掉多少头牛。。。。。。边吃边想，边想边吃，每天一顿，回家后继续想。

襄阳还去了广德寺（国三，襄阳首个国保）、米公祠（国六）。
这是张贴在饭馆的最新地图。城南的绿影壁、谯楼、仲宣楼；汉水之北的邓城遗址、诸葛亮广场、水淹七军公园都没有去，准备下次和襄阳博物馆同行。

“襄阳好风日，留醉与山翁”
襄阳，须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