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四抬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span></p><p class="ql-block"> 因为王老汉是捡破烂的,所以,他走路总是低着头。有一次,他一下子撞在电线杆上,头被撞个大血泡,还是低着头往前走,并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据一位好事者统计,他这一生大概只抬过四次头。</p><p class="ql-block"> 这天,王老汉正在大街上低头行走,猛然一头撞在一位少妇的怀中。他还未来得及抬头,就听那女人骂道:“老不死的,你瞎,找奶吃找错了人。”接着,小腹上又捱一脚,他站立不稳,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他抬头一瞧,霎时羞得无地自容。原来,那少妇是没过门的三儿媳妇,踢他的男青年是他的小儿子。男青年语无伦次地说:“爹,你······你,怎么是你?”王老汉忙低下头,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不是你爹。”说完,王老汉背起他的“百宝箱”跌跌撞撞地走开了。</p><p class="ql-block"> 第二次抬头也是在大街上。当时,王老汉还捡破烂,听大家都欢呼天上有一只大鸟。老汉慢慢地抬起头,未见大鸟,却见到一个破纸箱挂在电话线上。老汉用打狗棒试试,还差尺把高。于是,他找到一块石头垫在脚下,再试,还差一点;他又加一块石头,刚摇摇晃晃地站稳,不想石头一打滑,王老汉一个趔趄摔下来。这一摔不要紧,他的胯骨断了。半年后,当他再次出现在街头巷尾,已经变成一个瘸子。</p><p class="ql-block"> 俗话说,无利不起早午夜,老汉捡破烂也总是披星戴月。也该王老汉发一笔外财。是日,天刚蒙蒙亮,老汉就一颠一颠地在街头晃动起来。在丁字街口,他发现一只黑色手提包。老汉急忙拾起来,向四周望望,见无人发现,便迅速藏进自己的“百宝箱”里。他三步并作两步回到家中,小心翼翼地打开手提包。老头一下惊呆了,原来,手提包里是几沓“四老人头”。他以为自己在做梦,就抬起脏兮兮的大手,向自己的左脸狠狠地搧几下,感觉脸有些痛。但他还是半信半疑,又把食指放嘴里用力一咬。他“哎唷”一声,这次他信以为真,因为他的食指流出了血。王老汉不顾鲜血淋淋的手指,一把抓住那几沓“四老人头”,一数总共五沓,一沓是一万元。五万,好家伙,老头想,他一辈子也弄不来这么多钱。他差点晕过去,眼瞅着这几沓钱,仿佛腾云驾雾一般。再也不用低着头捡破烂了,我要把头抬得高高的,让那些瞧不起自己的人也知道,我王老汉也是一位款爷。</p> <p class="ql-block"> 想到这,他情不自禁地抬起头,后墙上老婆子的遗像正笑迷迷地看着自己,老汉的笑容一下子定格在那张“老茄皮”上。“老婆子,咱有钱了,咱有钱给你看病了·····”</p><p class="ql-block"> 王老汉一下子跪在老婆子的遗像前,手捧着几沓“四老人头”声泪俱下地哽咽起来。王老汉的老婆子因患食道癌无钱治疗而死亡,死时小儿子只有两岁多。这几年,老汉既当爹又当娘总算把三个儿子拉扯成人。如今,老大老二已成家立业,只有小三没有房子,还在“打游击”。</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早上,老汉舒舒服服地睡个回笼觉。太阳爬到树梢上,他才懒洋洋地起床。吃过饭,他换一身崭新的衣服,丢掉“百宝箱”雄纠纠气昂昂地走在大街上。王老汉走路的姿势由“S”变成“I”型,只是有一条腿不太听使唤。认识王老汉的人都大眼瞪小眼地看着他,有人跟他说话,他也不理,只顾昂着头,大踏步地向前走。大家纷纷议论,以为王老汉发了疯,或者一夜之间变成硬脖子。一个熟人赶忙把这一“噩耗”告诉他的儿子。大儿子正在刷方块,说不得空;二儿子正在会客,说没时间;此人又找到老三,老三一听急忙往大街跑,因为他还需要王老汉“捡钱”给他盖房子、娶老婆。</p><p class="ql-block"> 老三找到王老汉连声追问:“爹,你怎么了?”连喊数声,老汉似乎没有听到,老三只得跳到他前面,迎头大喝一声:“爹”</p><p class="ql-block"> 王老汉吓一大跳,低头一瞧是小儿子,他“哈哈”大笑。老三木然后退两步,急不可待地问:“爹,你怎么了?”老汉一把抓住小儿子的胳膊,神神秘秘地说:“走,回家。”小儿子有点丈二的金刚,爷俩拉拉扯扯回到破草屋里,老头拿出那几沓“四老人头”。老三一看,霎时嘴张得如螃蟹窟,他一把抱住老头问:“爹,你哪来这么多钱?”老汉说:“你不要问,反正不是偷的。”“太好啦,我们发了--”老三捧着几沓“四老人头”欢呼雀跃。两天后,未过门的三儿媳妇捎话来,要求王老汉盖一栋楼房,否则,就打掉她肚里那块肉。王老汉一听,那怎行,好歹它是王家的血脉,盖楼就盖楼。楼房盖好,老头躺在里面,仿佛住进金銮殿。未过门的三儿媳妇也喜不自胜,到屋里一站不愿走了。但还有个要求——老少不能同住。王老汉无奈,只得“打道回府。”躺在破草屋里,他如万箭穿心。抬头看看窗外的夜空,一轮皎洁的圆月正孤零零地斜挂在中天上,他百感交集,两行热泪簌簌落下。正在这时,大儿两口子和二儿两口子找上门来,要求王老汉也分别给他们盖一栋楼房,否则,没完。</p> <p class="ql-block"> 老汉说:“钱已花光了。”大儿媳眼一瞪吼道:“花光了?你就是抢银行,也得给我们盖起来。”</p><p class="ql-block"> 最令王老汉担心的事最终还是出现了:失主找上门来要钱,把王老汉弄得手足失措。天黑了,磨破嘴皮子的人们怏怏离去。王老汉的破草屋里静得如同地狱,眼望着老婆子的遗像,他突然呜鸣地恸哭起来。王老汉的哭声一直延续到下半夜。人们说他哭得特别痛,如一头即将宰杀的老牛,他的吼声令人毛骨悚然。第二天,来要钱的失主和王老汉的儿子儿媳们发现,他已手脚冰冷地挂在门前那棵歪脖子柳树上。王老汉头抬得高高的,仿佛告诉大家:从今后,我再也不用低着头走路啦!</p> <p class="ql-block"> 教工之家</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她想不到自己崇拜已久的偶象竟是一名污辱幼女的罪犯。</p><p class="ql-block"> 那天,一山小学正在做课间操,突然警笛大作,警车还未停稳,几名警察便飞快地跳下车。他们跑到黄老师面前问道,你就是黄永生吧?黄老师战兢兢地回答,我就是。话没落音,警察便眼疾手快地把他铐起来。接着,一名警察宣布,黄永生,你被逮捕了。雪芳老师声嘶力竭地喊道,不,不可能,你们是不是搞错了?那警察严肃地说,一点也不错,他强奸幼女,这上面还有他的照片。她接过逮捕证一瞧,上面果然有爹爹的照片,而且赫然写着黄永生三个字。她疑惑地看着汗水涔涔的黄老师,颤抖地地问道:爸爸,你·····</p><p class="ql-block"> 黄永生羞惭地闭上眼,油腻腻的头无力地耷拉下来,她恼羞成怒地抬起手,狠狠地搧两下她一向尊重的爸爸——黄永生老师。然后,她痛苦地跑回自己的宿舍。她爬在床上痛哭流涕。警车呼啸着开出肃静的校园。雪芳老师哭一阵便抬起头,她呆呆地坐在那里,仿佛泥塑一般。她没想到父亲如此下流。平时,她认为爸爸既稳重大方,又敬业能干,星期天还给学生做小锅饭。想不到这一切都是眼罩,都是阴谋,真是知人知面难知心啊!她痛心疾首地想:这以后,还有脸面在这个学校呆下去吗?她擦干泪水,违心地写完辞职报告。</p><p class="ql-block"> 雪芳老师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离开那个朝夕相伴的学校。一路上,她懵懵懂懂地跌倒好几次,甚至手被划出血也不晓得。来到家门口,她抬起泪眼,映人雪芳老师眼睑的是那门面上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教工之家。</p> <p class="ql-block"> 叮叮-当当······哦,这是哪来的敲锣声?雪芳老师定定神,她忽然想起来,这是前年乡教育办送匾时的情景。那天夜里,雪芳老师高兴地失眠。这块匾还能继续悬挂吗?家门不幸造成这块匾失去光彩。她不敢再想下去了,她决定摘掉这块曾令她引以为荣的镏金匾。但想归想,做起来却非易事。当她的纤手碰到匾的一刹那,好象蜂蜇似的缩回来。接着,她的泪水如泉水一般涌出来,又一个趔趄从凳子上直挺挺地砸下来···她一下子晕厥过去。</p><p class="ql-block"> 雪芳老师醒来时发现已躺在床上,母亲正泪水涟涟地望着自己。黎明时分,雪芳老师迷糊一阵,且做一个奇怪的梦。她梦到自己的学生都背起书包哭喊着要回家,他们说如果雪芳老师不教,他们上也没意思。其中一个叫王小虎的学生说,假如雪芳老师不教,他就跳河自杀。梦做到这里,她一下子被吓醒。她感觉脸上,身上都水拉拉的,好像刚从水里出来一样。她爬起来,洗涮完毕,饭也未吃,便直奔学校而去。</p><p class="ql-block"> 雪芳老师赶到学校时,晨雾还未散开。一夜未见,一山小学似乎变个样。她发现她班的学生全到齐了,一个个哭丧着脸,无精打彩地三个一团,两个一堆。见到雪芳老师,便一窝蜂地围上来,问这问那,好象几百年未见过面似的,把她感动地泪眼婆娑。</p><p class="ql-block"> 雪芳老师回到家中,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摘掉那块镏金匾。她想,既然辱没了荣光,就没有资格再悬示它。可是,如果再像上次那样肯定不行。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对,也只有如此,才能保住它的圣洁!想到这,她拿起一根木棍,闭上眼,猛然向镏金匾砸去。哗啦一声,“教工之家”几个字被砸得粉碎。玻璃碎片雪花一般坠落下来,其中一块正好砸在她卷起袖子的胳膊上,鲜血蓦然冲出来。同时,她的眼泪也象拨闸的洪水猛烈倾泻下来。她一下子跪在满是玻璃碎片的地上,不顾一切地捧起四个残缺不全的字,哭喊着:报应啊,报应啊······</p><p class="ql-block"> 事情往往出人意料,又似乎在情理之中。这天上午,雪芳老师正心烦意乱地坐在家里看书,突然,大门外一阵嘈杂。她拉开门一瞧,霎时惊得目瞪口呆。原来,她的学生正跪在大门口,最前面两个人还抬着一块大匾,匾上醒目写着“教工之家”四个遒劲潇洒的大字。</p> <p class="ql-block">本题曾发表在1998年12月的《小小说月报》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