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三爷甄三》下部

冰清

一土地改革 1949年全国人民大解放，按照三爷甄三的功绩，完全可以做个京官或者省官，但他却毅然决然地回到黑山，他说他是土生土长的老农民，大城市不是他应该呆的地方。三爷回到家里，正好赶上轰轰烈烈的土地改革运动。 三爷家里有几个佣人，都是当年银铃带过来的，他觉得全国人民都解放了，家里不应该再有使佣人。于是，他和银铃商量拿出一部分钱粮分发给她们，然后一一把她们送回家。 没过几天，王桂香老婆子又回来了，她说家里已经没什么人，在家闷得慌，不如留在山上多陪陪太太，照顾照顾小少爷小少奶奶。最重要的是她确实离不开这俩孩子，因为他们基本上都是她带大的，早已把他们当作自己的孩子。 银铃恳切地对三爷说：“我们就把她留下来吧，老人家也怪可怜的。” 三爷说：“那好吧，不过从现在起你不是我们家的佣人，而是我们家的一员，让俩个孩子喊你奶奶。” 王桂香受宠若惊地说：“这怎么能行，这怎么能行？” 三爷笑着说：“就这样吧王婶，我娘要是不在，我就叫你娘喽。”三爷说完，他们开心地笑了。 　　1950年1月24日，中共中央下达《关于在各级人民政府内设土改委员会和组织各级农协直接领导土改运动的指示》，并分批试点，同年6月各级政府派出土改工作组深入农村，发动农民群众，建立农会，组织广大农民向封建地主阶级展开斗争，剥夺他们多余的土地分给广大贫下中农，对部分穷凶极恶的地主进行镇压。鉴于三爷劳苦功高，上级领导以及广大劳苦百姓一致推选三爷为甄家庄一带农会主席。 三爷一认职，就面临两难境地：他老岳母家就是当地有名的土财主，如果想正人，必须先正己。三爷没办法，只好拿他老岳母先开刀。 三爷甄三来到他老岳母家时，他们正围在一起吃早饭。俩个小姨子忙站起来，问三爷吃饭了吗？三爷说：“还没有。”二姨子金玲急忙跑到厨房给三爷端来满满一大黑碗芋头饭，三爷一边吃着红薯，一边问：“金龙呢？” “在县城读书呢，你是真不知道，还是伪装？”金玲揶揄着三爷：“如今你是贵人多忘事啊。” “哪里话，你的嘴永远就像一把刀子，还不赶紧找个人嫁了？”三爷嬉笑着说道：“ 你到底想找什么样的呢？对了，王力一直暗恋着你呢，这小子也不知跑那里去了，赶明让我碰着，我非揍他一顿不可。” “找什么样的？就得像你一样高，还得是个大英雄。”金玲笑盈盈地说完，端起三爷的饭碗，又去盛山芋了，她知道姐夫的饭量。 望着金玲俊俏的背影，三爷若有所思。这个小姨子，已经三十有余，到现在也没成个家，早年王力一直深爱着她，也有不少阔少来家提亲，她总是格格不入，如今这个年代，谁还敢和一个地主家庭做亲。三爷不知道，这金玲喜欢的人就是自己，她心里哪里还装得下他人。 “想什么呢？”金玲又端来满满一大碗芋头饭送到三爷面前。 “奥，是这样 ···”三爷顿了一下说道：“党的政策是没收地主阶级的土地和财产，你看···” 这不行，这可是我们省吃俭用节俭下来的，我们不交。”没等三爷说完，老太婆就声嘶力竭地喊道。 三爷说：“我也没办法，大势所趋啊。” “你知道的，你叔是多么抠门的人，他要活着的话也不会把家产交出去的。”老太婆鼻子一把泪一把地说道。 　　“姐夫，我们都交出去了，那我们吃什么喝什么？”巧玲在一旁问道。 “政府分田地时，也有你们一份，绝不会让你们喝西北风。” “为什么先拿我们开刀？”金玲愠怒地反问道。 “你姐夫我是农会主席，不这样做，工作怎么进行下去。”三爷无可奈何地说。 “早知道你这样，我这两碗芋头饭还不如喂狗。”金玲生气地走了出去。 谈话就这样不欢而散，三爷怏怏地回到农会。他推开办公室的木门，只见一个穿着中山装的男人正坐在他的办公桌后面看报纸。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三爷以前做土匪时的手下斜眼王红旗。 三爷弄不明白，多年没有斜眼的音信，这小子怎么突然出现在他的办公室里？ 　　 三爷一看是斜眼王红旗，虽然感到唐突，但他还是高兴的不得了，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斜眼面前，一把抱住他，声如洪钟地说道：“好小子，你还活着，你还没死啊！” “没见到你，我能死吗。”斜眼说道。 “你这些年跑哪去了，想死我了。”三爷一边说着一边坐到连帮椅上。 “唉，一言难尽啊，台儿庄战役后，我一看国民党不是他娘的东西，我就投奔了共产党，九死一生啊。”斜眼感叹道。 “你这是从哪里来···” “差点忘了，这是上面的文件。”斜眼说着，把一张盖公章的红头文件递给三爷。 三爷接过红头文件看了看，明白了，原来斜眼是上面派来的工作组组长。“好啊，咱们又是战友了。”三爷兴奋地对斜眼说。 提到工作，斜眼的脸马上沉了下来，他表情严肃地说道：“老哥，你的工作进度太慢，上面非常生气，所以才委派我来协助你的工作，我们可不能拖土改运动的后腿啊。” 三爷说：“老弟，你尽管放心，我们绝不会给毛主席他老人家丢脸。” “ 明天我们开个动员大会，让甄家庄的人全部参加。”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人们还在睡梦中就听到大话匣子吼叫起来：“社员同志们，吃过早饭，都到农会广场去开会，谁要不去，就依法严办······”大话匣子反反复复地吼叫着，仿佛是一枚枚炸弹投在甄家庄的上空。 这是一个炎热的夏天，尽管太阳还没升多高，天空已经热得像个大蒸笼。偌大的广场人头攒动，大话匣子不停地宣传党的政策。广场的正前面是一片高高的土台子，土台子上面摆放几个办公桌，办公桌上面铺着一层红布，红布上面摆了几盆不知名的红花。斜眼神色庄严地坐在正中央，三爷和其他几个领导依次坐在他的两边。会场周围站一圈荷枪实弹的民兵，整个会场就像一个刑场，别说大人，就连小孩子大气也不敢出。 　　三爷敲了两下麦克风，然后说道：“广大贫下中农们，今天是个动员大会，首先我们热烈欢迎县委派来的工作组组长王红旗同志讲话。”三爷讲完，下面立马响起暴风雨般的掌声。 斜眼站起来，礼貌地向群众点点头，掌声停下来，会场静得令人不寒而栗。斜眼坐下来，对着麦克风讲道：“同志们，伟大的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今天我们翻身得解放，我们当家做主了，但是，我们还没有土地，土地到那里去了呢？”斜眼抿一口茶，继续说道：“大部分土地掌握在少数地主阶级手里，他们霸占我们的土地，然后再让我们给他当牛做马，剥削我们的血汗。同志们，我们就这样心安理得地让他们欺压剥削吗？” “不愿意，不愿意······”会场回应道.。 “说得好，我们坚决不同意。”斜眼站起来，攥起拳头向空中一挥喊道：“打倒封建地主阶级，打倒恶霸地主！” 会场下面山呼海应，经久不息。 斜眼挥挥手，会场好大会才静下来，斜眼一拍桌子：“把地主，地主婆以及他们的家人压上台来。” 　　不多会，荷枪实弹的民兵压上来十几个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他们个个低着头，仿佛是霜打的茄子。这其中就有三爷的老岳母和他的俩个小姨子金铃巧铃。 “ 给他们带上帽子，挂上牌子。”斜眼怒吼起来。 斜眼的话音刚落，上来几个民兵，把事先准备好的白纸高帽戴在他们的头上，然后再一一给他们挂上白纸牌，上面写满了“打倒封建地主阶级，打倒恶霸地主”等黑色毛笔字。 “同志们，有苦的诉苦，有冤的喊冤，对待罪恶极大的地主阶级绝不能姑息养奸。”三爷大声地喊道。 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走上台来，她声泪俱下地指着一位高帽上写着恶霸地主的小老头哭诉道：“这个不要脸的禽兽，去年春节我去他家借粮，他把我带到仓库强奸了。”接着，又上来几位妇女，他们都说曾经被他侮辱过。有的妇女甚至去抓他的脸，向他脸上吐唾沫。一时间，台下开始向那个禽兽扔东西。 斜眼看火候已到，便站起来宣布：“张老财，多次侮辱妇女，最大恶极，我代表伟大的党伟大的人民群众宣布他死刑，就地枪决。” 俩民兵快步走上前来，将张老财推倒在主席台前面，举起三八步枪。随着两声沉闷的枪声，张老财脑浆迸裂，应声倒在血泊中，。 台下霎时轰动起来，好多小孩被吓得哇哇哭。 “大家带好孩子，不要乱。”斜眼看着会场恐怕一时半会也静不下来，只好宣布：“好，今天的会到此结束，把这些土豪劣绅带回农会关押起来。” 大会散了，会场一片沉寂，张老财直挺挺地躺在土台上，一群绿头苍蝇正嘤嘤嗡嗡围着他的尸体打转。 太阳生起来了，白花花的光芒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三魔爪伸向可怜的少女 现在的年轻人哪里知道，在那个年代权就是法，法就是权，权大于一切。据老人们说，一头正嗷嗷嚎叫的小毛驴，见到当官的来了，咯噔一下就停了下来；一条恶狗，哪怕比狼还凶，只要见了当官的，马上就会变得比小绵羊还温柔。有时候小孩们难缠，父母就说党官来了，小孩子立马就不哭了。 过去的村书记都有生杀大权，他说枪毙谁就枪毙谁，无需向上级领导请示。在权大于法的年代，当官的能不让人谈虎色变闻风丧胆吗？ 她奶奶的真是奇怪，凡是那天见过枪毙张老财的人都说夜里梦见张老财，张老财手里提着自己的头，满嘴胡话，他说：“我犯这点错算个啥，几十年后，那些当官的有钱的比我更厉害，不信咱们拭目以待。”如今，细细想想，感觉这个张老财还真是个预言家。或许，有些人就是张老财托生的吧。 斜眼王红旗这一举动确实令甄家庄震惊不小，不亚于苏联在广岛长崎投放的那两枚原子弹。斜眼感到非常快意，但还有点不尽然。把那些土豪劣绅关押起来，他还有一个不可告人的目的。这小子别看长得不咋样，一肚子花花肠子。在黑山做土匪时他就看上了金玲，但那时他有那个贼心没那个贼胆。现在，他再也没什么顾忌了，虽然三爷是农会主席，但三爷有把柄在自己手里攥着，他量三爷甄三动不了他一根毫毛。 被挂牌戴高帽的那些人都关在牛马圈里，那里不光炎热，而且骚臭难闻。房梁上仅悬挂一只小马灯，昏暗的灯光下，到处是乱飞的牛虻和蚊子。十几头牛马正低着头吃草，时不时打个响鼻放个臭屁，令这些养尊处优的人作呕。金玲娘仨蹲在屋角，不停地拍打叮在身上的吸血虫。巧玲满脸泪花，她说：“这哪里是人呆的地方，这还让人活不。” 金玲急忙捂住巧玲的嘴，低声说道：“死丫头，你不想活了，小心隔墙有耳。” 金玲话音刚落，木门“吱啦”一声开了，接着进来一个全副武装的民兵，他拿腔拿调地问：“谁叫金玲？” “我就是，找我有事吗？”金玲站起来，不解地问。 “民兵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一下金玲，然后狞笑道：“当然有事，领导对你特殊照顾，跟我走吧。” “真的？那太好了，还有我娘我妹妹呢，她们跟我一块走好吗？”金玲以为是姐夫甄三在关照她，所以高兴地不得了。 “这可不中，领导没安排，少啰嗦，快走。”民兵不耐烦地说。 “既然这样，你自己去吧。”金玲娘说。 　　金玲走出牛马圈，顿觉舒服多了。天黑咕隆咚的，远处的天空不时有刺眼的电光划过，雷声隐隐约约，好像暴风雨就要来临。 金玲随那个民兵来到斜眼的办公室，见屋里只有斜眼一人，便问道：“我姐夫呢？” 斜眼摆摆手，那个民兵会意地走了出去，并随手把门锁死。 “不要急吗，你姐夫一会就来。”斜眼一边说着，一边向金玲靠近。 凭直觉，金玲感到这人有点不怀好意，他恐惧地向门口退去。斜眼步步紧逼，金玲退到门后时，她用力去拉门，门却拉不开。这时门外一个电闪，紧接着响雷炸起，把屋脊上的土震动地哗哗直落。 “你要干什么？你再向前来，我就喊人了。”金玲怒斥道。 “你喊吧，你就是喊破嗓子，今晚也没人来。”斜眼色眯眯地说。 “你敢动我一根指头，我姐夫绝不会放过你。” “你姐夫，你说的是甄三吧？我告诉你吧，你姐夫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别忘了你姐的身份，我想什么时候整他什么时候整他，他不过是我手里的一个棋子。” 金玲听到这，顿时傻了眼，她知道今天难以逃出斜眼的魔掌。 　　一个电闪过后，又是一个响雷，接着就听到雨点打在地上发出“啪啪”的声音。一股凉风从门缝吹进来，金玲感觉好像有无数只冷箭射进她的身心。 斜眼更进一步：“怎么样？你想好了吗？只要你顺从我，我保证你们全家平安。” 闪电，又是一个闪电，紧接着“咔嚓”一个响雷，这一声仿佛把整个世界都震塌了。同时，金玲的心也仿佛被这雷声震裂，她无力地低下头，泪水像决堤的潮水一下子冲了出来。 斜眼看到金铃这个样子，知道她已经从内心屈服。于是，他肆无忌惮地撕开金铃的旗袍，张开罪恶的双手，饿狼一般伸向她雪白的胸脯··· 四漂浮在不老河上的女尸 第二天早上，人们在不老河里发现金玲的尸体。 也许是刚下过暴雨，太阳没出来之前，浑浊的河床上升起一层浓浓的雾气，有人说曾经发现一个女人赤裸着前胸在不老河水面踯躅，她的长发把脸遮得严严实实，谁也看不出她是人是鬼。有人说这叫阴魂不散，要不然是她死得委屈，要不然这世界还有她依恋的人或者还有她未做完的事。 太阳一出来，水雾就慢慢地散开了，于是人们发现金玲的尸体仰着脸漂浮在不老河里。她的旗袍还穿在身上，只是胸襟有点破，白花花的胸脯露在外面，有些刺眼。 　　昨天晚上，斜眼兽性大发，金玲实在是难以承受这天大的耻辱。她穿上旗袍，鞋也没顾得上穿，就疯也似地冲出魔窟。天上电闪雷鸣，暴雨瓢泼一般，仿佛不把这肮脏的世界冲刷干净誓不罢休。天黑魆魆的，除了闪电的刹那间，什么也看不到。金玲拼命地向前跑着，模模糊糊好像有一个人在对她说道：“走吧，走吧，这个世界已经没有活路，你还留恋什么？”她跑啊跑啊，好像只有这样没命地跑下去，才能洗净自己污秽的身心。闪电不停地划破天空，雷声不停地撕扯黑夜，金玲不停地奔跑······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她噗通一声掉进不老河里，此后，她什么也不知道了。 金玲的死在甄家庄引起不小的振动，首先是三爷甄三，他万万没有想到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一夜之间说没有就没有了。 三爷来到牛马圈，只见那些人一个个东倒西歪的，脸上手上到处都是红点点，不用问，三爷就知道那是被牛虻和蚊子叮过留下的痕迹。三爷还没开口，巧玲就问：“姐夫，我们在这里难受死了，昨晚你咋不把我们一块叫出去？” 三爷有点懵懂，他不解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昨晚来一个民兵，把我二姐叫了出去，说是领导特殊照顾，当时我还以为是你安排的呢，我二姐在哪里？” 三爷一下子明白过来，他想这一定是斜眼设计的陷阱，一个小小的民兵绝没有这个胆量。他不顾巧玲和他老岳母连声地追问，恼羞成怒地向斜眼的办公室奔去。 　　斜眼正愁眉苦脸地抽闷烟，死一个人对他来说算不了什么，但这金玲死得实在有点可惜，因为金玲太优秀太漂亮了。这几年他玩了不少女人，说实在的，哪个也比不上金玲。金玲还是个处女身子不说，她身上连一点暇纰也没有，那简直叫无与伦比。 他正胡思乱想的时候，三爷满脸杀气地闯了进来。斜眼见三爷气冲斗牛的样子，心里多少有点打怵，但这个老谋深算的家伙很快就镇静下来，他若无其事地问：“老哥，谁惹您生这么大的气？” 三爷一把抓住斜眼的衣领，厉声喝问：“说，昨晚是怎么回事？金玲是怎么死的？” “昨晚出了什么事？金玲怎么死的？你把我搞糊涂了。”斜眼装得没事人似的。 “昨晚不是你派人把她叫出来的吗？” “奥，不错，有这事，不过，我问了她几句话就让她回去了，怎么说死就死了？我想，可能是昨晚天黑路滑，他迷了路，不慎滑进河里淹死的。” “不老河离这那么远，她怎么可能摸到那里？一定是你他妈的搞的鬼。”三爷愤怒地骂道。 “甄老三，你不要无凭无据地血口喷人，你再这样，别怪我不客气。”斜眼索性耍起无赖，他一下子拨开三爷的手臂，继而以威胁的口吻说道：“请你好自为之，别忘记你的身份，你老婆和金玲可是一个爹娘的，她也是地主的女儿，那天只所以没把她弄到台上，考虑的就是你的面子。” 　　三爷眼一睁：“怎么，你想威胁我，告诉你王红旗我甄三也不是被人吓唬长大的，当年小日本那么嚣张，我连眼皮也没眨过。” 斜眼一看三爷气愤填膺的样子，知道这个农会主席也不是饶人的茬，再说，金玲一事万一他咬着不放，恐怕难以收场。想到这，斜眼王红旗忙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哎哟老大哥，开个玩笑你就当真，咱哥俩谁跟谁，今天中午小弟在聚仙楼请你喝酒，算给你赔个不是，你看如何？” 三爷仍在气头上，他没好气地说道：“你还有心喝酒，抓紧时间把那些人放了，再出纰漏老子饶不了你。” “好吧，你负责把他们放出去吧，不过，必须没收他们的土地和财产。另外，你找几个人把金玲安葬起来，公安干警已经查过，说她是畏罪自杀。” “什么？畏罪自杀？他妈的，也不知这些人是干什么吃的。”三爷恼羞成怒地骂道。 三爷走出斜眼的办公室，太阳毒辣辣地升起三竿高。他很生气，生谁的气？生他自己的气，他恨自己无能，不能替金铃报仇雪恨，他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南墙上。他奶奶的，这是什么世道？三爷在心里恨恨地骂道。 三爷走后，斜眼立马变了一副脸色，他恨得咬牙切齿：好你个甄三，别以为我王红旗怎么不了你，等我抓住你的小辫子，不整死你我就不是爹生娘养的！ 五报仇雪恨 历史的潮流就像滚滚东去的江水，绝不会因为死一两个人而停止不前。当伟大的土地改革运动风卷残云般地席卷整个中国大地的时候，在小小的甄家庄却出现一个个诡谲的怪事。 有人说自从金玲死后，太阳一落山，王老财的魂魄就在村里乱转。他倒骑一头毛驴，手里提一把鱼叉，恶狠狠的，模样既可怕又怪诞。还有人传说听到王老财抱怨：“我干什么缺德的事了，你们害得我家破人亡，我靠省吃俭用，靠自己的双手创造一点家业，你们为什么给我没收？你们扼杀那么多天才，社会何时才能进步？一部分人先富裕起来有什么不好？那些穷鬼为什么穷得日不聊生，只能说明他们没有远见，没有商业头脑。” 金玲死后被安葬在风景秀丽的不老河边。第二天早晨有人发现她的坟头长出一棵参天大树，是什么树，谁也不认识，怪怪的，树上开满各种各样的白花，这花特别香，沁人心脾，方圆五十公里都能闻到。风一吹，洁白的花瓣就像雪花一样纷纷落下，把金玲的坟茔装饰得宛如一朵漂亮的白云。更神奇的是有一只不知名的黑鸟日夜不停地在那棵大树上叫唤，喊声既高亢又凄楚，听后令年轻人毛骨悚然，令老年人潸然泪下。 　　两个月后，人们在金玲的坟墓附近又发现了斜眼王红旗的尸体，公安干警验尸后说他死于急性脑溢血，排除他杀的可能性。 金玲死后，斜眼抑郁了一阵子，但不久，他就搞上了地主张老财的小婆子枣花。枣花才二十多岁，模样有点像某个当红电影明星，她不但长得妖艳性感，而且能说会唱。据说，早年她是怡红院的头牌歌女，是张老财这个色鬼不惜重金把她赎出来的。 那天，斜眼带人去张老财家搜查，他一眼就相中了枣花，俩人眉来眼去，一拍即合。斜眼当即把他的手下撵走，关上大门，他俩就在花园里像狗一样地野合起来。太阳不堪入目，急忙钻进一块黑云里，紧接着，天上“咔嚓”一个响雷，俩人慌忙逃进厢房。此后，斜眼每天夜里都跑到枣花这里，天蒙蒙亮时，他再回到自己的住处。 　　这天，斜眼回来得好像早点，天黑胧胧的，大雾弥漫。他正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着，突然发现前面模模糊糊有一个美女，他只能看到那美女半裸的后影，这斜眼也真是色胆包天，他加快步伐想看看那美女到底是谁。 也不知他到底追了多久，走了多远，他终于赶上那位美女，刚要伸手去抓，那美女猛然一回头，你说他看到了谁？那不正是被自己害死的金玲吗？斜眼“妈呀”一声，转脸就跑，他没跑多远，就被什么东西绊倒；他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个坟头，上面覆盖一层厚厚的花瓣。这时，他不但闻到一股奇异的花香，还听到一连串的怪异的鸟叫，他感觉这哪里是什么鸟叫，那简直就是魔鬼在哀嚎。他的大脑一下子清醒过来，这不是金玲的墓地吗？难道我真地见鬼了。想到这，他爬起来就跑，可是，刚跑几步，那个魔女又拦住他的去路，于是，他又折回头跑，谁知那个魔女又张牙舞爪地站在自己面前，他就这样反反复复地来回折腾，总是摆脱不了那个魔女的纠缠，慢慢地他的腿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噗通一声倒在地上，口吐白沫，不多会就断了气。 那个魔女见斜眼王红旗确实死了，便拍了拍手，又出来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魔女，两个魔女双掌一击，“哈哈”一阵大笑，就消失在浓雾中。 她们来到金玲的坟前，双膝跪了下来，一个说：“妹，你的大仇已报，你可以安心地走了。”另一个哭着说道：“二姐，我们给你报仇雪耻了，你在九泉之下可以安息了吧！”俩人抬起头，突然发现那棵大树不见了，那个黑鸟在坟头上婉转地叫两声，流了几颗眼泪，然后箭一般地飞向天空。 　　读到这里，不用说大家就会想到，那两个魔女其实就是银铃和巧玲姊妹俩。她俩早就想为自己的同胞姊妹报仇了，作为一介女子，她们又有什么办法，不管是明的还是暗的，她们都斗不过斜眼。最近，村里出现一系列的怪事，她们发现大家不但信以为真，而且越传越神奇。特别是，当她们发现斜眼的秘密后，她们知道报仇的机会终于来了。 王老财生前有一位挚友，这人不但神出鬼没，而且通晓易容术以及天文遁甲，实乃真正的世外高人。银铃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他。易容大师听完银玲的陈述，他非常气愤，他答应银铃，一定为民除害，为她死去的妹妹报仇。 银铃学完易容术，便回到家里等待时机。 斜眼王红旗死后，银铃才敢把事实的真相告诉三爷甄三。三爷听后，不但没表扬她，还将她狠狠地训一顿，三爷说：“你怎能干这种事？” 银铃不解地问：“不出此计，我如何替我妹妹金玲报仇？” 三爷说：“王红旗犯法，自有人惩罚他，何必我们亲自动手。” 银铃不置可否地说道：“你指望谁，那几个老公安和斜眼穿一条裤子，我妹妹明明是斜眼害死的，他们却说是畏罪自杀，你找谁说理去？” 三爷还要说下去，银铃一下背过身，再也不理他了。 六一袋粮食 凡看过电影《1942》的人都知道河南省曾经发生过一次惨绝人寰的大饥荒，但1959年—1962年中国却发生一次全国性的大饥荒。 伟大的土该运动取得丰硕的成果就是人人平等，人人有土地，人人解决了温饱问题。但这种日子就像兔子的尾巴长不了多久，时光的轨道就进入1958年的大跃进，紧接着就是三年自然灾害。 1958中共中央国务院在北戴河召开常委扩大会议，讨论并通过《关于在农村建立人民公社问题的决论》。从8月到10月，全国74万个农业生产合作社合并为2.6万个人民公社。人民公社下属又分成大队，生产队。三爷甄三被选为甄家庄大队书记。 1958年春季，粮食大丰收，这给刚刚成立的人民公社增加了极大的荣光。于是，成立大食堂，一夜之间过度到共产主义社会。五六十岁的老人都记得在公社大门前，支了几十口大锅，每天都有几千口人在这里上演吃的闹剧，吃不了的，直接打高温做土肥。大家吃饱喝足，就在那里大炼钢铁，没有煤烧就砍树，一致短短几个月就把多少年才能长起来的大柳树烧得一干二净。 后来地方政府把这些事上报到中央，党中央研究决定增加粮食出口征购任务，让地方政府统计，谁上交的公粮多，重重有赏，有的还可升官发财。就这样大跃进的序幕正式拉开了。 [此段落内容不适宜展示，已隐藏]　　三爷这个大队书记干得有点窝囊，原来，公社党委书记就是他以前的得力助手王力。三爷每次在公社大礼堂参加上报产量大会，他没少挨批评。产量报得好的大队书记，在大会主席台前披红挂绿，手捧大奖状拍照留影，并放在宣传栏里大肆宣扬。三爷老实忠厚，不会说谎，每亩地产多少就报多少。所以他不是坐蜗牛就是坐乌龟，这蜗牛乌龟都是用硬纸壳画的，放在主席台的最前面。三爷坐在上面难免被大家指指点点，非常尴尬。事后，三爷一点也不在乎。 但是，等到上交公粮的时候，大家才知道三爷这个蜗牛乌龟的好处：那些谎报产量的大队生产队交完公粮以后，仓库里的粮食所剩无几。所以，秋后老百姓只好靠吃山芋来维持生活。而秋天由于连绵不断的阴雨，切出来的地瓜干得不到足够的阳光晾晒，大多都烂在地里。来年春天，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老百姓就没什么吃了，只好到处挖野菜来充饥。野菜吃完了，大家就吃树皮，树皮吃完了，就吃观音土。这观音土吃到肚里不消化，也拉不出来，撑不了几天人就涨死了。所以，在短短几个月，有的村子里就饿死一大半。先前死的人还有人埋，到后来死的人基本上就没有人去埋了，说实话，大家也没那个力气去埋，真正到了饿殍偏野的地步。 1960年，国家虽然也采取一定措施，但还是饿死了不少人，据说不下四千五百万人。 　　三爷这个大队就好多了，大家用粮食掺合点别的东西吃到肚里，勉强可以维持生命，不至于饿死。以前那些披红挂绿的大队书记见了三爷没有一个不说他高明的。特别是被王力书记评为第一的张庄大队的书记张老二，他后悔地一个劲地搧自己的嘴巴，头磕得山响，不停地向死去的人们谢罪。 三爷摇摇头说道：“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 三爷家有点粮食，但银铃舍不得吃。她说得省点，留着给英英吃，因为英英怀孕了。银铃说大人吃什么都行，小孩子不行。所以她省了又省，俭了又俭。即便这样，家里的粮食还是不够吃的。到后来，家里一粒零食也没有了。眼看着英英就要生了，自己瘦得皮包骨头不说，孩子生下来怎么办？银铃急得上火，满嘴起得都是水泡，三爷急得像热锅里的蚂蚁团团转。 　　这天深夜，三爷正在梦中，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他拉开门一瞧，原来是王力站在门外，肩上还扛个大口袋。 三爷急忙把他请进屋里，好奇地问：“你扛得什么东西？” “小麦，快压死我了，赶快接下来。”王力笑着说道：“听说英英快生了，我也没什么可送的。” 三爷放下口袋，一把握住王力的手，感激涕零地说道：“你真是活菩萨，你这是雪中送炭啊！” “呵呵，小意思啦。我要真是活菩萨就好了，也就不至于饿死那么人。” “你哪来这么多粮食？” “反正不是偷的，不过也没有地方去偷啊，你就放心让孩子吃吧。”王力没有实话实说，这是他从仓库里偷来的麦种，他要说实话，三爷不会收的，他知道三爷的脾性。不过，就是因为这口袋麦种，王力没少遭殃，这是后话。 也就是王力送来的这口袋粮食救了三爷一家子度过了难关。不久，英英生了一个男孩。三爷说这孩子生在三年困难时期，就叫楠楠吧，本来想用“难难”这两个子的，银铃不同意，她说这也太难为情了。 七相见时难别亦难 金玲躺在不老河畔已经十二年多有余，她的坟茔长满凄凄的芳草。近几年由于饿死的人太多，人们早已把她忘到脑后。但有一个人却始终牵挂着她，他就是公社书记王力。王力是个忠厚之人，他一直爱恋着金玲。如果不是参加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说不定早就把她娶进家门。他懊悔的是自己来晚了，如今成为一只孤雁。大饥荒终于熬过去了，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最近他一有时间就来到到金玲的墓地，有时一坐就是一天。 今天是星期天，王力手捧着一束玫瑰又来到金玲的墓地。 清明节就要到了，满目疮痍的不老河岸又变得郁郁葱葱，青翠欲滴。真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啊，王力感慨万千。他把玫瑰花放在金玲的坟头，刚坐一会，迷迷糊糊就来到另一世界。 　　这是一个没有寒冷没有饥荒的世界，王力一边走着一边看着，他感到那里充满了和平，充满了爱恋；到处都是鲜花，到处都是欢笑。这时，王力的眼前出现一片茂密的竹林，竹林周边是一朵朵盛开的玫瑰花，玫瑰花散发的馨香扑面而来，让人陶醉，让人流连忘返。同时，他还听到一阵阵“咯咯”的笑声。于是，他好奇地走了进去。 原来，这是一泓清澈的泉水，水面洒满了艳丽的玫瑰花瓣，四个美女正兴致勃勃地在哪里沐浴。王力，急忙转过脸，刚要走开，就听一个女子喊道：“王力哥哥，你慢走。”王力有些奇怪，这里怎么有人认识我呢。他回头一望，几个娇滴滴的美女已经围上浴巾站在他的面前。王力感到这四个美女都有点面熟，他正想着，其中一个笑眯眯地说道：“我是西施啊！”她又指着其他几个美女说：“她是让大雁飘落的王昭君，她是让牡丹羞涩的杨玉环，她是让月亮害羞的貂蝉。” 这几位就是传说中沉鱼落雁闭花羞月的四大美女，怪不得王力感到面熟，以前他只是在萧玉田的画中见过，想不到今天能在这里相见。她们果然名不虚传，真可谓国色天香，倾国倾城。 　　西施说：“我们姊妹四个已在这恭候你好长时间了。” “你们等我有什么事吗？”王力不解地问。 “你不是还没有结婚吗？我们四人，你可以任意挑一个作为的你的夫人。”西施说。 “是啊，我们都愿意做你的夫人，你挑吧！”其他三人异口同声地附和道。 王力笑着说：“谢谢你们的美意，我已经有了心上人。” “她是谁？羡慕死了。”貂蝉问。 “她叫金玲，不过，他已不在人世了。”王力伤感地说道。 “已经不在人世了，太可惜了！那你还等啥？”王昭君不无惋惜地说道。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我爱她，这个世界没有什么人可以代替她。”王力真情地说。 “唉，如果现在的男人都像你这样就好了。”杨玉环感慨万千。 “王力大哥真是一个一往情深的汉子，看来我们姊妹是没那个福喽，咱们还是走吧！”西施说完，她们眨眼就不见了。 　　王力正纳闷，一个长发及腰的美女亭亭玉立地站面前，她一眼就能认出来，这就是他朝思暮想的人儿金玲。 王力兴奋不已的问：“金玲，真是你吗？我们这是在哪里？” “这可能是个梦吧。”金玲说：“王力哥，感谢你对我的厚爱，感谢你救了我姐姐一家子，你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大丈夫，同时，你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父母官。来世我一定做你的爱人。” “不，我不要来世，我只要今生。”王力执拗地说。 “我们已经没有今生，我污秽的身子不配做你的爱人。”金玲泪流满面。 “不，我不在乎这些，我只要你纯洁的心灵。”王力一把抓住金玲的臂膀，他声泪俱下地说。 “我们早已阴阳两分，我们不可能成为夫妻！”金玲泣不成声。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婉转而又凄凉的歌声，听后令人伤痛欲绝。于是，俩个天隔一方的恋人，终于不约而同地拥抱在一起。 耳边画外音：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时间像白云一样穿梭。金玲突然说：“你快走吧，我妹妹已等候你好久了，记住：我就是她，她就是我。” 王力说：“不——”话没落音，怀中的金玲不见了。 “金玲——金玲——”他的呼喊在山谷里回荡，久久不停。 　　耳边又是画外音：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王力打一个冷颤，原来这是一场梦，但又不似梦。他还能记住金玲说的一句话：“我就是她，她就是我。” 王力抬起头，巧玲正含情默默地看着自己。她那梨花带雨的脸，她那窈窕的身影怎么越看越像金玲呢？ 巧玲悲悯地说：“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就要活出个样来。” 他们抬起头，四目相对，万般情愫油然而生，他们默默地向金玲的坟茔鞠三个躬，然后相拥着大步向前走去。 八龙卷风 巧玲和王力终于结为夫妻。没有隆重的婚礼，没有丰盛的宴席。冷冷清清的结婚现场，只有巧玲的母亲和弟弟，以及三爷一家子。这是一个很难聚在一起的大家庭。三爷既是证婚人又是主婚人，忙里忙外的他，倒也其乐融融。银铃简单地做几个菜，大家围在一起，满满一桌子。楠楠在英英怀中咿咿呀呀地乱扎着手，小家伙似乎有话要说，样子非常可爱。 三爷端起一杯酒，向空中举了举，然后一挥手泼在地上。敬过天敬过地，三爷斟上满满一杯，然后对王力和金玲说道：“恭喜你俩百年好合，相亲相爱。” 王力笑得合不拢嘴，他兴高采烈地说：“谢谢你的祝福，我也祝福你和银玲姐恩恩爱爱，白头偕老。” 巧玲极力掩藏内心的激动：“谢谢姐夫，我和王力给你敬酒。” “哪里？还是先给岳母大人敬吧。”三爷笑容可掬地说。 “娘，祝您身体健康，长命百岁。”巧玲小嘴如抹蜜。 　　老太婆接过酒杯，刚要去喝。就听有人说道：“敬酒怎么想不到我这个抠老头？”巧玲一听就知道是爹爹的声音，她拉一下王力示意大家跪下来。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好好地爱我的女儿吧！好好珍惜这份缘分吧！”还是那个苍老的声音。 “我们会好好地生活，爹爹，你在哪里？” “甄三，我的好女婿，岳父对不起你，虽然你失手伤了我的性命，但我不怪你，我这是罪有应得，看到你对我女儿银铃这么好，看到你们一家子这么幸福，我由衷地高兴，不过，你要注意，可能有人要陷害你，这个人你认识，是你以前的仇家。” 三爷抱拳当胸，感激涕零地说道：“谢谢老岳父的宽宏大量，谢谢您的指教！” “都是自家人不用客气。” 　　“ 金龙，我的儿，爹不在，你要学会保护自己，” “爹，我知道了，您老放心地走吧，我明天就回香港。” 金龙对着天磕了三个响头，禁不住热泪盈眶。目前，金龙在香港读法学博士。 “老婆子，马上就会有一场史无前例的浩劫，你再不走就要遭殃了，快跟我走吧。” “老头子，我看到你啦，你怎么还是倒骑一头毛驴？你等着，我这就随你去也。”老太婆说完，眼睛一闭，踏着突然刮来的旋风飘上了天空，眨眼就不见了行踪。 大家正惊疑不定的时候，就听老太太说道：“孩子们，不要伤心，也许我今天走的路是对的。如今的中国就像一个动荡不安的孩子，频繁的政治运动就像乱飞的蚂蚱，说不定哪一个就撞在你身上。如果这样的话，倒不如被今天这股邪风卷走。” 众人呼天抢地，悲痛欲绝。好好一个大喜日子，竟然被一阵旋风搞砸。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啊！ 旋风过后，一切又重归宁静。这时浑浊的天空又呈现一片彩霞，那彩霞越变越红，最后，比血还艳比血还红。 望着这诡谲怪异的天空，三爷不知这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生活中。 没过多久，老太太的话果然应验了，“四清运动”之后，紧接着就是“文化大革命”。 九复仇的利剑 1966年， “甄家庄革命委员会”成立，革委会主任乃是络腮胡耿大海。 有人问，络腮胡差点被斜眼王红旗一枪打死，这些年他跑哪里去了？ 络腮胡被斜眼打伤后，他躲在老家沂蒙山区疗伤。三个月后，他想站起来走走试试，发现自己的右腿残废了。他恨透了三爷，恨透了王力，恨透了斜眼。他想，有朝一日若犯在自己手里，非整死你们不可。抗战时期，络腮胡和蒋介石一样坐山观虎斗。1945年8月15日，小日本无条件投降，接着，国共两党又打了起来。孟良崮战役胜利后，这小子看出点苗头，他感到老将已经不是老毛的对手，自己大显出手的时候终于到了。于是，他在沂蒙山区组织一个敌后游击队。他这支队伍一连打了几个大胜仗，受到共产党的嘉奖，络腮胡也很快入了党。 解放后，络腮胡成了有功之臣，做了共产党的干部。但是，他总也“忘不了”三爷这几个人。最近两年，他总算打听到三爷和王力的工作地点以及工作状况。同时，他还打听到三爷甄三和王力的特殊关系。 络腮胡一上任就把公社大门楼上那块写着“甄家庄人民公社”的白底黑字木牌，换成以三面红旗为底的木刻雕花镀金匾，上书“甄家庄革命委员会”几个大字，八个遒劲的大字平分两旁，中间是一个凸起五角星。门楼两旁分别挂一幅红底黄字标语，左面是：高举毛泽东思想伟大旗帜，右面是：把无产阶级革命进行到底。这个门牌一换到底辉煌多了。王力书记虽然觉得有点奢侈，但也不好说个不字。毕竟文革这股飙风能刮到什么程度，谁也说不准。 络腮胡耿大海的“死而复生”令三爷和王力吃惊非小，三爷隐隐有一种不祥之兆袭上心头。他感到络腮胡这次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王力倒没怎么担心，他说：“他是革委会主任，我是党支部书记，我量他也没有多大的跟斗可翻。” 三爷忧郁地说：“小心使得万年船，大意失荆州，你多注意一下这小子的行动为上。 ” 王力说：“好吧，你也注意些。” 不久，三爷的预兆果然就应验了。 　　络腮胡真不简单，当年王力从公社仓库里弄出那袋种粮的事，终究没有瞒过他，也不知他是怎样找到仓库保管员老牛的？ 那天的三干会上，络腮胡的一番话令人振聋发聩。他非常严肃地讲到：“我们甄家庄的工作为什么一再落后，主要是个别干部资产阶级思想严重，玩忽职守，甚至偷鸡摸狗，希望广大革命人民群众擦亮眼睛，勇敢地揭露他们，绝不能让这些人成为漏网之鱼。” 络腮胡刚讲到这，老牛站了起来，他指着王力说道：“1961 年的某一天晚上，他让我开仓取出一袋小麦，我说不行，那是麦种，不能吃。他说，什么麦种不麦种？救命要紧，没办法我只好眼睁睁地让他扛走。” 老牛的话如同晴天霹雳，令在场的人目瞪口呆。 　　络腮胡站起来，狂怒地问王力：“王书记，可有此事？” 王力的脸刷地红到耳根，但他立即镇静下来，他若无其事地说道：“不错，是有此事，不过，那是为了救命。” “ 你救谁的命？干嘛要安排在黑天？”络腮胡穷追不舍。 “ 救我自己，我也饿啊。” “你这是挖社会主义的墙根，来人，把这个顽固不化的资产阶级分子压到审讯室，一定要挖出背后的大资产阶级分子。” 几个全副武装的民兵推推搡搡把王力压走，整个会场立马充满一股火药味，仿佛谁咳嗦一声就要爆炸似的。 三爷也在场，但他没想到，狂风来得如此迅猛。 　　“老牛同志干得很好，我们不但要奖励他，还要提拔他，这样的同志才是毛主席的好战士。” 会场响起一片雷鸣般的掌声，经久不息。 当天，王力被打得皮开肉绽死去活来。络腮胡说：“只要你肯交出你的同党，我就放你回去，依然可以做你的党委书记。” 王力一口血水吐在络腮胡脸上，他强打精神嘲讽道：“这事本来就是我一人干的，你让我交代谁？要杀要剐随你的便，老子什么场合没见过，什么场合没经过。” 络腮胡一边擦着脸上的血水一边恼羞成怒说道：“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十三爷之死 1966年8月18日，伟大的领袖毛泽东同志身穿绿色军装，佩戴红卫兵袖章，在天安门广场亲自接见来自全国各地的红卫兵。一连多少天天安门广场红旗飘飘，人山人海，那阵势那场面即便把曹雪芹，莎士比亚请来也无法形容。当毛泽东在天安们广场一露面，红卫兵当即风起云涌山呼海啸：“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岁 ······”毛泽东振臂高呼：“人民万岁，红卫兵万岁·····”由于毛泽东的大力支持，红卫兵势如破竹，很快蔓延全中国。 这天，吃过早饭，三爷正要去村里上班，从山下来了很多红卫兵，他们手里拿着铁锨抓钩子等，个个凶煞恶神似的。三爷笑脸相迎，不想被一个叫乔鑫的红卫兵一脚踢到一边，那人对其他红卫兵说道：“给我好好地搜查，看有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那些红卫兵一窝蜂似的拥进各个屋里，只有刚才发号施令的乔鑫站在三爷身旁。 　　银铃，王桂香，英英，小本一家子都被从屋里赶了出来，见三爷无所适从地站在那里，王桂香急不可待地问三爷：“到底是怎么回事？” 三爷笑笑说道：“没什么，不用担心，他们搜不到什么，很快就会走的。” 这时，有俩个红卫兵急匆匆地跑来，其中一个手里捧着一个装饰精美的红色栽绒盒子，来到乔鑫面前。乔鑫打开栽绒盒，从里面取出一个金光闪闪的青天白日勋章，乔鑫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国民党的勋章，他的脸立马变成猪肝色，他恶狠狠地看看三爷，冷冷地说道：“原来你是国民党特务。”然后，他又对那俩个人说道：“再给我仔细地搜，看看有没有发报机。” 三爷有些吃惊，自己藏得那么隐蔽，他们是怎么找到的呢？ 　　昨天夜里，银玲和三爷刚刚进入梦乡，金玲来到他们床前，金玲说：“姐夫，快把你那个青天白日勋章藏起来，红卫兵马上就来抄你们的家，络腮胡正要陷害你。” 三爷说：“青天白日勋章是李宗仁嘉奖我的，我是抗日民族英雄，我怕啥？” 金玲焦急地说：“这是一个指鹿为马的年代，他们想害你还不是易如反掌。” “你在那边过得好吗？”三爷问。 “ 比你们强多了，那是一个没有政治斗争，没有饥荒的世界。”金玲继续说道：“王力和巧玲恐怕也是凶多吉少，希望你们倍加注意，我走了。” 懵懵懂懂中，三爷好像还看到金玲的背影，金玲还是那样妩媚洒脱，他的披肩发就像一挂飘逸的瀑布。 三爷醒来时，银铃还在梦中，他急忙叫醒她，把梦到的的事原封不动地告诉她。银铃说：“也许妹妹说得有道理，这确实是个指鹿为马的年代，咱还是小心为妙。” 三爷说：“好吧，我们听她的。”于是，三爷把那个青天白日勋章藏在床下一个地洞里。 　　红卫兵又搜了好大会，再也没有找到什么可以作为三爷罪证的东西，他们怒气冲冲地把三爷带走了。经过一些村庄时，三爷清楚地看到墙上门板上到处贴满了标语，标语上大体都是：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打倒修正主义，打倒地反分子，打倒刘少奇王光美，打倒邓小平······三爷想不通，怎么一夜之间好像变了一个世界，更可笑的是不少树上都挂上了用稻草扎的草人，那些草人个个都有名字，它们大多是刘少奇，王光美，邓小平。有的还把两个稲草人的下身捆在一起，三爷一眼就看出那是刘少奇和王光美夫妇，相当逼真，低俗得不堪入目。 三爷和王力被关在同一间屋里，白天他们不是被带走开批斗大会，就是被带走到处游街，他们胸前分别挂一个打红 X 的白纸牌，三爷的上面写着：国民党狗特务。王力的比三爷的多两样罪名，即为：国民党狗特务，破坏分子，偷盗分子。据络腮胡放风说，他们都将在年底被执行枪决。 这期间，络腮胡为了罗列三爷的罪状，真可谓用尽心机，绞尽脑汁，他看三爷软硬不吃，只得另辟蹊径，于是，他就想从王贵香那里打开缺口。 他让民兵把王桂香“ 请来”，用各种各样的手段逼迫她，诱导她，只要她肯说出三爷经常和国民党特务勾结往来，就放了她。王贵香咬牙切齿地骂道：“ 你这个丧尽天良的狗杂种，我无儿无女，是三爷和银铃收留了我，他们待我像亲娘一样，我岂能像你一样没有人性。” 络腮胡勃然大怒，他命令手下：“给我狠狠地打。”　　就在王桂香昏死过去的时候，络腮胡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三爷的各种罪状，强硬地用王桂香的手按了手印。王桂香醒来时，已被扔到公社的大门外，当她发现自己的大拇指上还有没擦干净的印泥时，她突然明白过来：三爷那莫须有的罪名已经成为事实，她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知道自己无奈地做出对不起三爷的事。当天夜里，王桂香蹒跚地走到不老河边，也就是金玲坟墓附近，她毫不犹豫地跳了进去。 腊月二十八日，天气阴沉，寒风呼啸，一辆破旧的解放大卡车拉着五花大绑的三爷和王力逶迤地来到不老河畔。这是一个萧条荒芜的地方，河岸上的枯枝败叶被寒风刮得漫天飞舞，就像无数个冤魂到处游荡。小草颤颤巍巍地拉着哨音，令人心惊胆战。三爷和王力跪在那里，好像两座雕塑巍然不动。 络腮胡耿大海为了彻底击垮三爷，他使出最后的杀手锏：他把银铃也逮了进来。络腮胡威胁三爷：“如果你不承认自己的罪行，你的老婆也脱不了干系，她是地主的大小姐，我自然有办法对付她。” 三爷听到这，顿时感到脊背发凉，他深知络腮胡的秉性，深知他什么事都能干出来。 络腮胡见三爷低下头，知道三爷有些动摇，便假惺惺地说道：“只要你承认自己的罪行，我只处决你自己，绝不连累你的家人。” 三爷无奈，为了保全自己一家老小的安全，他不得已承认自己莫须有的罪名。 三爷抬起头，远处灰蒙蒙的山峦，就像一个个怪兽，仿佛随时随地都有吞噬这个混浊世界的可能。他在想：这个世界什么时候才能摆脱这些险恶的威胁呢？ 三爷不敢多想了，他转过头笑着对王力说道：“好兄弟，是我连累了你。” 王力笑笑说：“哥，什么都别说了，来生我们还做兄弟！” 随着两声枪响，三爷和王力就像两截圆木头扑倒在不老河岸上。朔风卷着棉絮般的雪花肆无忌惮地乱撞，不一会，整个不老河岸变得白皑皑的，如同披上一块巨大的孝服。俩个抗日民族英雄，俩个优秀的共产党员就这样慢慢地被大雪无声无息地掩埋在不老河畔。 三爷和王力死后，被就地安葬在不老河河畔，说也奇怪，有一天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只雪白的小鸟，日夜不停地在坟墓附近呐喊，那叫声令人心碎让人胆寒。 后来，三爷托梦给银铃说，那个引导他发现灵芝的大山雀，那个在金铃坟墓上喊叫的黑鸟，还有这只白色的小鸟，都是同一只。它的名字叫正义，五千年前它就生在这个大地，它的任务就是为正义呐喊。 1982年，党中央拨乱反正，三爷甄三，王力得到平反昭雪，这只鸟再也没叫过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