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1977年秋收时节，连绵的阴雨天气，使生产队大田的苞谷、棉花等秋季作物，比往年晚熟了许多。</p><p class="ql-block"> 雨刚一停，上工的钟声便敲响了。我和保平与社员们一起，踩着泥泞掰苞谷、挖包谷秆，然后在泥地里挥锄耪麦，不误时令地抢收抢种。</p><p class="ql-block"> 放工回来，顾不上脱下糊满泥巴的解放鞋，就赶紧进灶房烧火做饭。连日来，早晚两顿苞谷面发糕和苞谷糁，就着隔壁季八婶送来的酸黄菜下饭，吃得胃直反酸水。晌午饭吃得是面条，不见一点油星星儿。队上分的棉籽油早就吃光了，全靠盐、醋和酱油调面。 天天这样的伙食，虽然能填饱肚子，但食之如同嚼蜡，无滋无味。正如《水浒传》中鲁智深的口头禅：“嘴里早淡出鸟来了”。</p><p class="ql-block"> 这天黄昏，我正在灶房拉风箱烧水做晚饭，保平兴冲冲地闯进来对我说：“咱屋里跑进来一只鸡，让我用脸盆扣住了”。我听后心中猛地一喜：这是老天爷可怜我们，送肉来了呀！随后冷静一想，鸡是不会凭空从天上掉下来。若不是队上社员家里养的，就是从苞谷地那头程家一队跑来的。</p><p class="ql-block"> 怎么办？放了吧，到嘴的肥肉又飞了，实在不舍得。杀了吧，万一是队上社员家里的，心里愧得慌。是杀？还是放？我俩左右为难。经过一番商量后决定，天黑前若有人上门来找，就还给人家。天黑后若无人来，就杀了吃肉解解馋。反正鸡是自己送上门来的，又不是咱偷的，怕啥！</p><p class="ql-block"> 我俩再也无心做饭了，坐在院子里抽着烟，焦急地等待着夜幕的降临。</p><p class="ql-block"> 天麻麻黑时，保平再也坐不住了，起身先把院门关上，就要去灶房拿菜刀。我忙说：“不要用刀，小心鸡叫唤。”保平听后进到屋里，从脸盆下抓住鸡脖子就使劲拧。只见鸡扑腾了几下，蹬了蹬腿就不动弹了。这时我才看清楚，躺在地上的是一只半大的芦花母鸡。</p><p class="ql-block"> 锅里水烧热了，保平把鸡提进灶房准备烫鸡拔毛。这时，突然听到院外传来“咕咕咕，咕咕咕”的唤鸡声，我俩顿时慌了神，忙将死鸡藏了起来。</p><p class="ql-block"> 不一会儿，“咚，咚，咚“的敲门声响了起来，像鼓棰敲得人心惊肉跳。保平颤声问道：“谁呀？”便前去开门。夜色中，只听见隔壁八婶急慌慌地问保平：“你看见一只小母鸡了么？”保平故作镇定地回话：“没……没看见呀。”随着八婶渐渐远去的唤鸡声和脚步声，呯呯乱跳的心才平息了下来。</p><p class="ql-block"> “瞎咧，咱把麻达惹下咧！”那咋办？我和保平面面相觑，一时没了主意。提着死鸡向八婶认错？还真没这个勇气。挖个坑把鸡埋了？心中又实在不甘。开弓没有回头箭。看来只有将错就错，昧着良心吃了吧。</p><p class="ql-block"> 烫鸡拔毛，开膛破肚，洗净切块，连骨带肉也就一搪瓷碗。是爆炒？还是锅炖？都不行，飘散的肉香味会暴露目标的。于是，在鸡块中撒入盐和酱油，上笼蒸了。</p><p class="ql-block">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我和宝平对坐在黑呼呼的院子里，就着苞谷面发糕，失急慌忙地将这碗鸡肉吃下了肚。奇怪的是，怎么也没吃出鸡肉的香味来。随后，就将鸡毛、内脏和鸡骨头，一块埋在了茅房粪堆里。</p><p class="ql-block"> 夜深了，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我想，隔壁的八叔八婶肯定也没睡着。一只快要长大下蛋换钱的母鸡丢了，那是怎样的伤心难受呢。回想插队三年多来，我们时常到八婶家借农具，借粮食，她不时送来些自腌的萝卜干、酸黄菜什么的，对我们知青亲如一家人。如今，我俩却狠心地将她精心饲养的母鸡吃了，真是忘恩负义，祸害乡亲。常言说，兔子不吃窝边草。而我俩却连兔子都不如，简直就是人人恨的黄鼠狼。</p><p class="ql-block"> 后悔，惭愧，内疚，自责，这以后怎么有脸面对八叔八婶一家人。想到这里，我叹了一口气，起身摸黑点着一根烟。这时，保平突然翻身坐起，对我说：“也给我一根烟吧。”就这样，失眠的我和保平睁着双眼，默默地一直捱到天亮。</p><p class="ql-block"> 那天以后，我和保平再也不敢去八婶家了。尽管八婶一家人对我俩依然亲近如故，但我却始终没有勇气登门认错道歉。</p><p class="ql-block"> 第二年春天，大队办起了知青灶，我被队上派去管灶。不久，大队知青楼也盖好了，我就搬到知青大院住。从此，与八叔八婶很少见面了，但这件亏心事一直记在心中。直到四十多年后的今天，这深深的愧疚仍萦绕于怀，念念不忘。</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2024年8月29日于太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