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游魂

子休

　　杪夏，快开学了。一个大晴天，炽热的阳光洒在长满绿叶的树上，蝉依旧在不知疲倦地叫着，热风吹在他脸上，他逃离了家。

沿江路，路旁两排柳树，柳树的枝条细而长。他想起小学时写的比喻句——“柳树的枝条像姑娘长长的辫子”，他现在不敢这么写了，因为幼稚。而小学以后，他也再没有见过辫子像柳条的女生。

人们总说青少年像早上八点钟的太阳，充满活力与希望。他却觉得自己更像是下午五六点钟的落日，缓慢温和，但细细品味，会觉得色彩比早上的要更饱和些。他觉得自己很丰富，但缺少那种青少年该有的活力，他喜欢慢一点，虽然这好像不被允许。因此，他故意放慢车速，想让夏天的热风多吹一吹他，吹化他的心。

在外面转了一圈，他回到小区里，他却还是不想回家，他想去楼顶上看看。

这是他第一次到单元房的楼顶上。楼顶上毫无遮拦，视野开阔，好像离天空很近，离地面很远。小区里幼儿园或是小学的小孩们，在暖黄色的夕阳里自由奔跑，也只有他们能拥有最纯真的快乐了。人要成长，就要改变，要接受一些折磨，丢掉没用的天真。他突然想起《童言无忌》里的一句歌词——“让我告诉妈妈，我没输，不需要改变。”那是美好的幻想，所以直戳人心。

他以后不想养小孩，不是因为他讨厌小孩，他最喜欢小孩了。他只是不想亲眼看着一个小孩褪去天真，变得成熟、痛若，他不想眼睁睁看着他爱的人一步一步变成他这狼狈不堪的样子，那太残忍了。

他想放声歌唱，“啊——啊——”地大声唱，就像他小时候那样，就像爷爷那样。但他不敢唱，他怕会被人听见，一个快要成年的少年在楼顶上大声唱抓萤火虫的童谣实在是太奇怪了。

想到爷爷，有关老家的回忆就如潮水般涌现。老家也有个屋顶，虽然面积不大，但很温馨，有晾晒的衣物，还有奶奶的小菜地。每次奶奶蹲在那个绿油油的菜地里，就会露出似有似无的笑容，那时候他就感到幸福，和爷爷奶奶在一起，待在老家的屋子里，他就感到幸福，身子好像都轻盈了许多。但现在那种幸福不复存在了，爷爷不在了。

爷爷是个很纯洁、温柔、善良的人，他最喜欢爷爷了。他想到之前爷爷叫他要坚强，感到愧疚，他觉得自己很脆弱，十几年的人生，却总喜欢回忆，总是感伤。他知道人要向前看，但他好像做不到，他走不出那些太过美好而显得悲伤的过往，他也不敢向前看那渺茫的未来。他好想去找爷爷，但他不能，爷爷看到他这个样子，也许会心疼，也许会失望。

太阳落山了，老人们把小区里的小孩唤回家吃饭，一切归于宁静。

他走到小区里，在一棵高高的树下坐下。他看见许多洁白的鸽子在高楼间飞舞着，看似自由。他想到《关于莉莉周的一切》中那漂亮的女孩，她看看天上自由飞舞的风筝，说她想坐在风筝上，说她想飞，然后她就从高高的塔上飞了下去。而他看着那些鸽子，他也想飞。

鸽子们的主人吹着悠扬的鸽哨，把鸽子唤回牢笼，他为那些鸽子感到悲伤，虽然它们并不需要。

他回到家里，妈妈问他去哪里了，他说就是出去走走。妈妈又说，快开学了，要准备收拾东西了，出去读大学要收拾的东西可多了，他应了声“好”，便没再说什么，妈妈便也没再说什么。

他其实有很多话想说，但他不能对妈妈说，也不能对任何人说。他怕自己的情绪会失控，怕自己忍不住眼泪，怕别人看见他的脆弱。他心里有好多好多东西，他就这么藏着，很累，但他又怕被别人看见。

晚上，他梦到了爷爷。他哭得很厉害，一遍又一遍地叫着爷爷，但爷爷好像听不见也看不见他，只是自顾自地说着他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