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夲芬新作豆子芝麻的小事里藏着一部珍贵的平民史

刘学信

<p class="ql-block">83岁的杨本芬今年刚刚出了她第四本书—《豆子芝麻茶》(广东人民出版社/乐府文化)。该书上篇“过去的婚姻”写了三个真实女性的故事,下篇“伤心的极限”回忆了妈妈和胞兄。一篇篇素朴又动人的民间“非虚构”讲述着豆子芝麻的阴影里一代人的挣扎与过活。</p><p class="ql-block">婚姻的运气</p><p class="ql-block">“过去的婚姻”的女主人公之一叫湘君,人物原型是杨本芬在江西共产主义劳动大学分校读书时的同学。几十年过去,这个女同学的清丽洒脱模样还在杨本芬眼前清晰地浮动着:“好看,皮肤细腻,个子高挑,扎两个小辫子,常常吹着口哨。”这样一个湘君,却接连遭到两位爱人的背叛和放弃,最后和学校的体育老师好了,怀了孕,双双被开除,回到男方的农村老家。体育老师待她好,但贫贱夫妻百事哀,丈夫为家庭累病而死,湘君拖着几个孩子,灵秀聪慧渐被粗和贫困磋磨殆尽。许多年后,有人来杨本芬工作的汽车运输公司找她,“是一个身条粗壮的农村大妈”,她怔了一晌,认出是湘君。那是她们最后一次见面。</p><p class="ql-block">湘君的爱人不在了,但好歹有过爱情。另一篇里的冬莲,是杨本芬中年时的好友,遭受严重的家暴,经常鼻青脸肿来上班。冬莲忍耐多年后终于下决心离婚,可是离婚后前夫仍不断骚扰,寻求复合。人性中的软弱与一时糊涂让冬莲妥协又与前夫住在一起,比离之前还万念俱灰——因为连离婚这条路也没了。起首一篇的秦老太的原型倒是最晚结识的。秦老太在小区拾荒,杨本芬遛狗时认识她,才知道她的坎坷平生:爹不疼娘不爱,少女时被父亲在后腰踢出一个坑,又被随便打发嫁到山里。她带着孩子逃走,再嫁人,又怀着孩子逃走。第三次嫁人,丈夫得了癌,她从31岁起开始守活寡,一直守到老伴去世。</p><p class="ql-block">三个人,都是枷在“过去婚姻”中的女性。传统婚姻像拆盲盒,女人一生的命运完全是系于“运气”。三个故事里贯通着同一声叹息,也有许多杨本芬婚姻的影子,婚姻给了她三个孩子,却没有给予温情,她与丈夫性格上很不投合,杨本芬伤心地哭过许多次,但“生活就是鸡毛蒜皮,磕磕绊绊”,一直过了下来。</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磕磕绊绊,常常被作为对祖辈婚姻的标准概括。细品才会体味到这四个字里包含多少忍耐、痛苦、委曲求全。</p><p class="ql-block">被遗忘的老年女性</p><p class="ql-block">老年女性是现下最被忽视的一个群体,她们是被抛下的人,一到年龄便被抹去自己的特质,而被自动转换成承担家务和照护任务的奶奶、姥姥、老伴。她们更多被看到的是实用价值,没有人在意她们的情感需求。因太多顾虑,老年女性在生活中常常有某种退缩,尤其怯于谈“爱”,传统婚姻不负责提供这一元素,老了也无从表达。湘君永别了爱,秦老太一辈子没体会过爱,冬莲的丈夫为了复合百般讨好她,但那不是爱。在跋涉过的漫长时间中,杨本芬听过太多类似的人生故事,那些故事的女主人公,持家,能干,一肩挑起数个子女的养育,但当面对自己的情感生活,常常都是“怕了”。杨本芬感叹,“中国女人还是特别善良,牺牲精神太普遍了”。</p><p class="ql-block">注视死亡的目光</p><p class="ql-block">下篇“伤心的极限”写的是妈妈和胞兄。母亲梁秋芳人生多舛,2006年跌了一跤,很严重,杨本芬赶忙回湖南陪她,母女俩在床畔絮絮叨叨往日旧事,一直絮叨到妈妈安然离世,看着妈妈下葬。杨本芬为她写下感动万千读者的《秋园》,又写下这篇长长的回忆录,以后再不会写妈妈了。“不敢写,以前写的也不敢看,怕疼,心脏疼。”</p><p class="ql-block">父亲殁后,长兄如父,哥哥帮母亲撑持起这个家,是牵聚起飘零各省的杨家兄弟妹的绳。哥哥是2018年走的,走时杨本芬没陪在身边,也没去参加葬礼,因为她下意识觉得,没亲眼看到哥哥死,“我在湖南就还有个哥哥”。</p><p class="ql-block">人到暮年,必定是在送走一个个至亲中度过的。先是妈妈,再是哥哥,走着走着,陡然间前头没有人了,孑然一身。杨本芬坦然注视着正在逼近的死亡,心态平静,“那是谁都无法逃脱的自然规律,你悲痛,但你终将接受”。</p><p class="ql-block">(摘自《北京晚报》作者张玉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