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闯城三部曲之二</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小说简介:</b></p><p class="ql-block"><i> 《风雨青春》讲述了一名农村青年追逐梦想、闯入城池的故事,通过一系列矛盾纠葛的描写,刻画了奋斗者的青春印迹和心路历程。文学与爱情,挫折与追求,痛苦与欢乐,城乡生活与社会冲突,纷繁地交织在一起,展示了在社会转型中,敢于追求理想的青年冲破世篱,融入大时代所走过的艰难激扬的道路,是一部中国城乡改革背景下的青春奋斗史、青年心灵史、文学热潮史。作者“闯城三部曲”第一部《鹅头山下》已于2020年由天津人民出版社出版,获第四届中国金融文学奖首奖。《风雨青春》是《鹅头山下》故事的延续。</i></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第二十九章 西伯利亚的风</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83</b></p><p class="ql-block"> 在去寻找叶如云之前,祖峰脉趴在新租房的被窝里,将采访清泉林场场长李德云的报告文学写完,先随巴银老师,去了一趟江城。</p><p class="ql-block"> 鲁振铎热情接待了他们。对于祖峰脉的第一篇报告文学作品,鲁振铎非常满意。不仅答应春节前见报,还信任地给他压了一个新担子——借机用自行车驮着他,采访了与老城区里有着三百年历史的清真寺相毗邻的市京剧团的团长。</p><p class="ql-block"> 这给祖峰脉带来了极大的鼓舞。尤其鲁振铎向采访对象介绍他的那一句:“这是我们报社的特约记者!”祖峰脉听了,脸上发热,心里却美滋滋的。</p><p class="ql-block"> 去市作家协会办完事回到招待所的巴银,也给了学生一个大惊喜——他带回来了祖峰脉的“江城市作家协会会员证”。</p><p class="ql-block"> “祝贺祖作家!”</p><p class="ql-block"> 在江城体育场圈楼的招待所里,巴银手里举着一个制作精美塑封的蓝本本,笑容可掬像个孩子似的站在学生面前。</p><p class="ql-block"> 听说自己有了“作家”头衔,祖峰脉顿时乐得合不拢嘴。其实,他的入会表,早就填了,但此刻,他还是抑制不住激动。他一遍遍翻看巴银递给他的蓝本本,心里扑通扑通抖个不停。自己真的成为一名作家了吗?乡下青年还有几分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是啊,从初中毕业参加函授鼓捣文学算起来,四年里他经历了一个漫长的夜,做着一个荆棘丛生、飘飘缈缈的梦。</p><p class="ql-block"> 他一个人趴在招待所的被子里,再次偷看作家证上赫然写着“祖峰脉”这个名字的时候,泪水止不住涌了出来。作家——一个多么崇高的称谓啊!面对多年努力换来的成果,乡下青年无比自豪,满脑子荣誉感、成就感。他甚至觉得,天马行空的自己,此刻俨然是一个“英雄”了——漫漫黑夜里,终于拨开云朵,见到了月光,缚住了那对自己这个别人眼中——并且事实也是如此的流浪汉而言,着实宝贵得比金子还要宝贵万倍的光芒……</p><p class="ql-block"> 双手捧着“作家证”,找回信心的祖峰脉深刻地认识到,在人生的道路上,有一个好的伯乐,好的引路人,是多么的重要啊!那简直就是苍茫大海上的灯塔,莽莽林涛中的指南针,漫漫黑夜里的北斗星……他在心里一遍遍默念,感谢您,巴银老师!感谢您,鲁振铎老师!</p><p class="ql-block"> 踌躇满志的祖峰脉回到惠民,第一时间,当然是跑到文化馆和张春丽单位,因为他急于知道叶如云的消息。</p><p class="ql-block"> 一个多月了,从开始的密集来信、来电报,到后来即使来信,也是寥寥几语,祖峰脉似乎察觉到了字里行间阴云密布。我们之间怎么了?她是一个水性杨花、见异思迁的姑娘?不像,绝对不像。他否定了自己。她遇到了麻烦?听段老师说总校校长的三公子追求她,难道校长公子刁难了她?</p><p class="ql-block">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叶如云考虑你现在的处境也是人之常情。”</p><p class="ql-block"> 他去找张春丽问信,张春丽在她简陋的办公室里对迷茫的青年说。</p><p class="ql-block"> “男女之间的事,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女人心大海针,善变是女人的天性,我们女人最懂女人了。”</p><p class="ql-block"> “我想去找她……行不行呢?问个究竟!”</p><p class="ql-block"> “这就得你自己琢磨了……我想说的还是那一句话,结果如何你都要面对,你要知道你自己跑到城里来这么努力拼搏,是为了什么……”</p><p class="ql-block"> 祖峰脉能感觉到,春丽姐不闹离婚后,一切似乎平静下来。就连对自己的建议也都透着冷酷的气息。那个自己曾经寄托情感的春丽姐,似乎隐藏了起来。</p><p class="ql-block"> 尽管张春丽的话,像小锤一样敲打着他的脊梁骨,但他还是决定把原因搞清楚。他觉得,人对人是要负责任的,尤其男女之间的情感。不能道听途说,或者仅靠猜忌,就草率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决定。于是,他先给哈尔滨梨花服装学校所在的街道办事处,挂了长途,询问服装学校的联系方式,接电话的人说找不到。</p><p class="ql-block"> “只有去找她了,但见了她怎么说——自己还是一个无业游民吗?”</p><p class="ql-block"> 祖峰脉很清醒,口袋里揣着的作家证只能给自己带来荣耀,但解决不了眼前的生活困境。</p><p class="ql-block"> 辗转反侧之中,祖峰脉想起了一件事。前几日去江城,听说郊区有一个菜农的儿子,小说写得好,在一次文联组织的繁荣江城文学座谈会上,菜农的儿子谈了自己的创作情况,参加座谈会的一位主管文化的副市长,发现了他的潜力,当场表示像这样的优秀农村人才,可以考虑破格“农转非”——农村户口转为非农村户口,吃供应粮,安排到某个区的文化馆,负责创作辅导员的工作去……</p><p class="ql-block"> “这是多么令人振奋的消息啊!自己的情况与菜农儿子的情况如出一辙,为什么就不能大胆地去试一试呢?为什么就不能大胆地去试一试呢?!……”</p><p class="ql-block"> 没几日,趁到《江城日报》社印刷厂去取《惠民文艺报》的机会,祖峰脉向鲁振铎战战兢兢提出了这个折磨自己一段时间的想法。提出这个异想天开、幼稚的想法的时候,祖锋脉感觉自己的身子在飘。</p><p class="ql-block"> 鲁振铎坐在办公桌前,听了立在桌前的祖峰脉的惊人之语,瞬间——爽快的他像被什么东西噎住了嗓子眼,居然半天没说出话来!鲁振铎思忖了有一阵子,才变了个人似的小心翼翼地道:“那什么……你说的是那个写小说《穿西装的小伙》的菜农儿子吧, 啊……我知道,是这样——主管文化的副市长会上说的是挺好,可拖半年了,据说一点儿动静也没有……也难怪,‘农转非’可不是小事情,政策牵扯方方面面的,谁不知道那是最头疼、最糟糕的事!”</p><p class="ql-block"> 祖峰脉知道自己是在大白天说梦话。他浑身紧张得湿透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在发抖。是啊!他太需要这个身份了!可是他更知道,这比登天还难,自己的确是在痴人说梦!……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急忙镇静一下垂手说:“实在不好意思鲁老师,我现在的处境实在是尴尬,左右为难的,我知道这事难办,咱就别惹这份麻烦了……”</p><p class="ql-block"> “你坐下,坐下……”祖峰脉不解释,其实鲁振铎也明白眼前小伙子的难处。他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让峰脉坐下,起身给他倒了一杯水,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接着说:“你的情况我了解,你呀,是个人才,回农村真的是白瞎啦!”说到这儿,穿开衫毛衣、打一条红领带的鲁振铎,并没有回到座位上去,而是背着手,在狭窄的地中间开始踱起步来,若有所思的。望着鲁振铎,此刻的祖峰脉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思考,思考他贸然提出的这个梦幻呓语般的请求。他的双手心都汗津津的了。然而——转了两圈,鲁振铎突然转过身来,用掷地有声的语调对眼巴巴蹙眉望着他的文学青年说:“那样吧!找机会我去一趟惠民,跟你们县领导谈谈……不试一下怎么知道不行?”</p><p class="ql-block"> 见鲁振铎答应试试,刚坐沙发上的祖峰脉又站起来,想说话,这回轮到他半天一个字儿没嘣出来,但目光里溢出了一团火花。这时,对面桌子后面,一直沉默着低头画版的苗宇编辑,突然抬头瞪一双大眼睛道:“小伙子,这下你碰上贵人啦!别人不敢说,老鲁那可是山东‘及时雨’,能力强,热心肠,没准儿就能给你办成喽,一下从八亿农民堆里蹦出来,那你可就文学改变命运,梦想照进现实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84</b></p><p class="ql-block"> 一九八九年元月,在祖峰脉看来,自己是带着“一箩筐”的成绩,去寻找恋人的。</p><p class="ql-block"> 他觉得,叶如云是一个有事业心的女孩,如今自己取得的成绩,足可以向她炫耀一番了。必要时,他也可以将江城日报社的鲁振铎老师,答应他去惠民找县领导,给自己办进城的喜讯,告诉她。他觉得喜欢一个女孩,一定要拿出真诚,而不是诳语。另外生活也是实实在在的,没有保障怎么谈婚论嫁,开始家庭生活?</p><p class="ql-block"> 祖峰脉到了叶如云的家乡,已经是黄昏时分了。</p><p class="ql-block"> 他住进了巨人乡政府驻地的一家小旅馆。</p><p class="ql-block"> “叶如云?认识,地南头林海村的,原来在巨人中学这疙瘩念书,这咱听说去哈尔滨学裁剪了。”小旅馆的门窗糊着白霜,门外的寒风隐隐袭来。小旅馆老板娘身穿红棉袄,头戴白帽,一边捏饺子,一边爽快地与峰脉搭话。</p><p class="ql-block"> “那闺女长得可漂亮了,听说也挺能事!”一名女服务员,腰间扎个花围裙,从厨房出来,插话道。</p><p class="ql-block"> “你找她干啥呀,是同学啊还是沾亲带故啊?”老板娘把包好的饺子,用盖帘端给服务员进厨房里去煮。厨房灶台上冒出热气,传来响边水的滋滋声。</p><p class="ql-block"> “啊……有点事儿找她……”</p><p class="ql-block"> 坐前厅座头靠里一些的小桌上,一边喝水缓和身子,一边等饺子的祖峰脉,不好说明真相,有些腼腆地敷衍。</p><p class="ql-block"> 老板娘似乎觉察出了什么。待祖峰脉吃完一盘饺子,她又用关心的口气问:“明早你一个人儿咋去呀,林海离这疙瘩十几里地呢,哈哈……”</p><p class="ql-block"> “是吗……谢谢!”</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吃完早饭,祖峰脉站前厅以真挚的表情对老板娘说:“我把相机押你这儿,人跑了相机跑不了,哈哈……我骑你们家车子去,怎么样?”</p><p class="ql-block"> 老板娘听了笑说:“你看你穿得溜光水滑的,打眼就是个识文断字儿的根本人儿,相机不用押,你尽管骑车子去得了!”</p><p class="ql-block"> “谢谢!谢谢!”祖峰脉红脸浸汗,硬留下了相机,细问了路,就骑车子南下了。</p><p class="ql-block"> 正值腊月,冷风提醒人似的旁敲侧击;一条车轱辘轧实成的蜿蜒小路,从一片白茫茫的田野上穿过去。蹬了半个多小时车子,上了高岗,祖峰脉抬头望了一下远处,一下远处,只见前方天际迷蒙,山峦叠嶂,一座巍峨的大山耸立,龙盘虎踞的样貌,天地间颇有气势。脚下盘卧一座小山村,迷雾中犹如仙国一般,与身后的高山,辽阔的田野,头顶闪耀的朝阳,交织一起,浑然构成了一幅美轮美奂的乡村图景。</p><p class="ql-block"> 祖峰脉从东侧村口进来时,太阳已升到头顶了。</p><p class="ql-block"> 他手里推车,黑牛犊皮儿棉帽瓤里出汗出的像水洗过一样,湿漉漉的。只见村庄的泥草房沿街排列,大多简陋,院套残缺,牛马遍拴,柴草随垛,行人寥寥,几只鸡咕咕叫着路边觅食。路旁胡同里,谁家的一条黑狗朝他远吠。</p><p class="ql-block"> “靠山村就是有名的贫困村了,而眼前这个村庄,看上去比靠山还要穷几分!”</p><p class="ql-block"> 想到这儿,祖峰脉不由得脊梁骨发凉——原来,端庄美丽的叶如云,竟出自如此的穷山僻壤!</p><p class="ql-block"> 好不容易遇见一个健壮的年轻人,自称是叶如云的妹夫,把他引到了村西端北侧的叶家。他推车子进院,一栋低矮的小两间土坯房,呈现眼前,篱笆院落用旧木杆围着,空旷旷的,不见有什么像样的物件。</p><p class="ql-block"> 如云的男朋友突然登门,叶家人一下子全慌乱了。</p><p class="ql-block"> 坐稳之后,祖峰脉向叶如云的父亲,一个五十上下年纪的中年人,坦诚说明了来意。叶如云的父亲听了,先是木讷一阵子,很快就热情起来,让叶如云的母亲烧火做饭,两个人在屋子里边喝红茶水,边聊了起来。见祖峰脉穿着打扮气度不凡,说话唠嗑人儿也实诚,叶如云的父亲心里面暗暗欢喜。如云母亲和妹妹将饭菜端上桌时,如云父亲示意小姑爷也上炕里,同陪祖峰脉喝酒。</p><p class="ql-block"> 祖峰脉只吃了八分饱,撂下筷子,嗫嚅半天,借酒劲儿终于说明了来意:“叶叔……快过年了,如云啥时候回来?”</p><p class="ql-block"> 如云父母抢着说:“来信了……这个月二十六号!”</p><p class="ql-block"> “哦……那我就先回去,二十六号我到哈尔滨客运站去接她来!”</p><p class="ql-block"> “那最好了,最好了……哎呀,入冬光听人家噼噼啪啪放炮办喜事了,没曾想咱们老叶家也喜从天降啦,啊哈……这真应了那句老话,好饭不怕晚,真不知道哪片云彩有雨啊……再给小祖倒点酒,陪叶叔一起干喽……”</p><p class="ql-block"> 在叶如云家住了一夜,第二天吃完早饭,叶如云的父母恋恋不舍把祖峰脉送到院外,嘱咐他到日子一定去接闺女。话间,叶如云的父亲禁不住还落下了几滴眼泪:“小祖啊,叔知道你是明白人,我们当老人的,都想让孩子好,可是现在的年轻人都有自己的主意……不过叔知道你们会好好把握的!”</p><p class="ql-block"> 祖峰脉眼眶也湿润了。“叔,您放心,婚姻大事,我们一定好好把握,到时候我一定去接如云!”</p><p class="ql-block"> 临走,叶如云父亲让小姑爷送祖峰脉到村口,并和老伴儿,以及后赶来的如云的妹妹,站大街上直望着峰脉背影远去……</p><p class="ql-block"> 看样子,叶如云家人对自己这个看上去风光的“姑爷”还满意。北风呼号,峰脉逆行,他心里头一面回味这一夜叶家的热情,一面热一阵冷一阵的。起初闯进城里,自己是为实现文学梦,而今的自己,与如云一样为摆脱再回农村的命运而努力,却也同样陷入了城市的汪洋里,同样在拼命地寻找着进城路上的救命稻草……显然,如云学到了裁剪手艺,算是有了出路,而自己还悠悠逛逛的,那么,如云真的敢领上一无所有的自己共同闯城奋斗吗?</p><p class="ql-block"> 回到巨人乡,祖峰脉把自行车还给小旅馆的老板娘,拿回押她那里的相机,道了谢,去公路旁站点截客车去了哈尔滨,当晚乘火车返回了江城,第二天又乘火车返回了惠民,到出租房看一眼,又回了靠山。他把此去寻找叶如云的情形,说给了家人,一家人见峰脉对象有了盼头,都十分的高兴。祖大消停特意去后院杀了年猪的人家,多匀回来一角肉,准备招待新媳妇进门。峰脉临走时,他又毫不吝啬地对老伴儿说:“打开柜子,给老二拿路费!”</p><p class="ql-block"> 按叶如云家里给的信息,等祖峰脉乘火车到江城,又换乘火车辗转到哈尔滨客运站的时候,已是二十六号的过午——冬日早早隐身的太阳,将周围的楼群切成两段,一明一暗的,使埋在楼群里的街道因为没有太阳光,先些暗了下来,车流如水,喧嚣如潮。祖峰脉在客运站门前匆忙进进出出的人群里,一直觅寻到华灯初上,也不见叶如云的踪影。</p><p class="ql-block"> 听说你要归来</p><p class="ql-block"> 我的心开始颤抖</p><p class="ql-block"> 我将一颗鲜红的心</p><p class="ql-block"> 放在站口……</p><p class="ql-block"> 等漏了叶如云,祖峰脉急忙买一张客车票,去追赶。</p><p class="ql-block"> 黄昏时分,客车到巨人乡政府驻地的时候,集市散了。遇见一个赶集的单马车,要去林海村,他与车老板套近乎,报了叶如云父亲的姓名,穿皮袄的车老板听了,挥挥马鞭说:“啊哈!你说叶福河啊,我是他亲家呐,里手赶车没外人,上车吧!”</p><p class="ql-block"> 夜马奔家快。路上,通过与车老板闲谈,祖峰脉借机详细了解了叶如云家的一些情况,更感到叶家是一户再普通不过的农民家庭,如云能闯出小山村,真是野地里开出的一朵鲜艳的花!联想自己闯城这几年的艰辛,祖峰脉从内心里,佩服叶如云,更如遇见知音一般,在他心里如云的形象,更高大,更有磁性,吸引得他无法自控急迫的心情,恨不得马上见到如云。</p><p class="ql-block"> 天,全面黑了下来。颠颠簸簸的小马车,“哗哗哗哗”的,洒下一路带着节奏的铃铛声,把一个外乡的痴情人,带到了山峦之下——那座天幕四合之时,已经看不清貌相的小山村。</p><p class="ql-block"> 当祖峰脉留下几个苹果,谢过车老板,第二次走进叶如云家那个土院儿时,低矮的茅草屋里,已亮起了微弱的灯光。</p><p class="ql-block"> 村子远处传来的狗吠声,祖峰脉都没有注意到。</p><p class="ql-block"> 因为他心里一直在打鼓。</p><p class="ql-block"> “你说的是福河家的大丫头吧,我逛一下午集市,也没见她人影儿啊!”</p><p class="ql-block"> 刚才车老板对他说的这番话,一直在他心头上翻腾。</p><p class="ql-block"> 她难道没回来?</p><p class="ql-block"> 祖峰脉紧张着,进了屋,穿过厨房,“嘎吱”一声,开了里屋的门。他抬眼一望,瞬间惊住了:只见橘黄灯光下的席炕上,如云正围着一床被子,坐在炕中间,一张粉嘟噜的脸庞,一件鲜亮的黄毛衣,还有那一头秀发,仿佛仙女下凡,光彩照人。</p><p class="ql-block"> 如云!你真是穷山窝里飞出的金凤凰啊!</p><p class="ql-block"> 祖峰脉感慨之时,手藏被子里取暖的叶如云,稳如泰山一般,仰脸笑问道:“是啥风把你给吹来啦!”</p><p class="ql-block"> 显然,叶如云刚到家,正在炕上暖和身子,家人还没来得及告诉她,自己已经贸然来过一次了。</p><p class="ql-block"> 吃过饭,祖峰脉说过路上搭乘叶如云妹夫的父亲小马车的巧遇,叶如云的妹妹、妹夫听了,笑说了一阵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的话,便一同领孩子回家烧冷炕去了。峰脉同如云的父母、弟弟一起坐下来看电视。十二英寸的黑白电视里正播放电视剧《杨勇》,一片喊杀之声,弥漫了小屋。如云累了,先躺在南炕梢休息。知道如云只是眯愣儿,没睡着,峰脉坐过去,想捡一肚子的话里最紧要的几句,悄悄说给她。被子里的如云,也一定知道峰脉坐到头顶了——可半天,却不搭理他。峰脉晒在炕沿儿边,心里蓦然涌出了苦滋味,仅仅几个月前还相依相恋、难舍难分的如云,如今恍若变了一个人!</p><p class="ql-block"> 痴情人怎么接受得了?他心揪着,他不死心。见如云一只胳膊露在棉被外头,他依然怜惜着,伸手去给她掖被子,熟料如云的手一下抽走了。如云的这一举动,再愚再痴的人,也猜到发生了什么。</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85</b></p><p class="ql-block"> 晚间睡觉,祖峰脉与叶如云的父亲,挤在挨北墙搭的一铺小幺炕。</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吃过早饭,叶家人齐刷刷躲到厨房里去了,包括早早来探听消息的如云的妹妹、妹夫和他们带的孩子。席炕与厨房间的马窗户,隔音,不隔影儿,祖峰脉瞄到厨房里一双双眼睛,火辣辣地一同朝屋里看。他心里明白,他与如云关系何去何从,牵着一家人的心。</p><p class="ql-block"> 祖峰脉有些紧张。但是见收拾利索更加妩媚的叶如云,倚炕沿低头不语,他故作镇静开口了:“怎么了如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p><p class="ql-block"> “没发生什么事……”叶如云面无表情地轻声回答。</p><p class="ql-block"> “不对劲儿,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祖峰脉虽然克制情绪,但是没有停止追问,他觉得自己有权知道事情的真相。</p><p class="ql-block"> “你回去好好努力,争取在城里站稳脚跟儿,生活有了着落,将来一定能找一个比我更好的……”</p><p class="ql-block">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知道我等你,找你,有多苦吗?”</p><p class="ql-block"> “真的没发生什么事……”</p><p class="ql-block"> 叶如云话里躲闪,而眼角里,却涌出了泪滴。</p><p class="ql-block"> 祖峰脉本想将自己努力几个月,事业上所取得的重大进展,一股脑儿说给恋人听。他原以为,事业上的曙光,会得到恋人情感大山的热烈呼应和赞美。而此刻,火山遇见了冰山。痴情人心头那团烈烈火焰,被不动声色地、不留余地地、残酷地,熄灭掉了。</p><p class="ql-block">这不是他预判的全部。但,这正是他经历的事实。</p><p class="ql-block"> 他一点儿心思也没有了。那一股往上涌的血,瞬间凝固了。他发现,那座热烈的大山,如今形同陌路,好像压根儿就不曾在他的生命里出现过。</p><p class="ql-block"> 难道,她一句都不想听吗?</p><p class="ql-block"> 他在内心里不停发问,使他猛然想起了临行前,春丽姐对他的那句忠告:“女人心,海底针”。</p><p class="ql-block"> 痴情人心如刀割。为了给自己留一点儿尊严——他瞄了一眼马窗户外那一束束目光,从炕沿起身,有板有眼、不紧不慢地,穿好覆盖了大半个身子的黑呢子大衣,稳稳地戴好高耸的黑牛犊皮棉帽,立刻显得高大一些的他,站地中央面对叶如云,很正式地说道:“你也别哭了,我这就走。”</p><p class="ql-block"> 听了这话,倚炕沿上的叶如云抬头注视了一下祖峰脉,依旧泪眼涟涟,但没有阻拦。</p><p class="ql-block"> 那一瞬间,祖峰脉感觉彻底放下了一座大山,转身朝外就走。叶如云急忙站起身来,一边穿洁白的羽绒外罩,一边说:“我送送你。”</p><p class="ql-block"> 祖峰脉没有推辞。</p><p class="ql-block"> 来到院外,茫然的祖峰脉,不失礼仪地与分明看出了结果、眼中均含着怜惜表情、聚集院子里的一家老小告过别,无奈而故作果断地走在前头,与跟在身后的心早已飞走的叶如云,不过同样步履沉重地出了东村口,向北侧公路方向走去……</p><p class="ql-block"> 前方,是一片茫茫的雪原。年根儿前,北大荒越发严重起来的寒流,不断从北面遥远的西伯利亚方向刮过来。</p><p class="ql-block"> 祖峰脉几乎忘记自己是怎么与叶如云分的手。</p><p class="ql-block"> 这个可怜的乡下青年人,在惠民县城舞厅里结下的一段恋情,戛然而止在省城另一个方向的山脚下。</p><p class="ql-block"> 青年被打击得天旋地转。他忘记自己一个人怎么从巨人乡公路旁上的客车,怎么从哈尔滨三棵树车站上的火车。他在火车上迷迷糊糊咣当了一夜,回到了惠民,他甚至没心思回出租房,直接像一只受伤的羔羊,回到了靠山村父母的身旁。</p><p class="ql-block"> 家人,都在等待那个好消息。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一家人都明白发生了什么……各自忧愁着,张罗过年前的一些杂事去了。</p><p class="ql-block">而整个春节期间,与叶如云在千里之外的旷野上,各奔东西分手的一幕,梦魇般纠缠着祖峰脉。</p><p class="ql-block"> 这不是审判,是根本就不受理!</p><p class="ql-block"> 祖峰脉心里忿忿不平。在分别的路上,他到底没机会讲出自己所取得的骄人成绩,甚至马上会办成城镇户口的可能性。为此他感到了莫大的羞辱——因为曾经的恋人,对此已经不屑一顾!不过,心境渐渐平复的他转念一想,即便叶如云听自己絮叨了又能如何呢?一个山沟里的穷小子,想搞文学在城里混下去,那不是大白天说梦话嘛!显然半个身子都挤进城的叶如云,除了继续向上攀附,她还有别的选择吗?再拉上一个不着边际的累赘,她怎么敢呢?孤寂、疯狂时的爱情可以,冷静下来以后的生活不可以……冥冥中,更加醒悟、坚定地认识到这个残酷的生活现实的时候,祖峰脉惊出了一身冷汗!与其说是为了与叶如云的爱情遭遇,不如说是内心深处,再一次遭受到了这个本就不平等的人世间,在爱情生活上所表现出来的不平等的深度打击!</p><p class="ql-block"> 那十几里的离别路,走到一半的时候,他主动停了下来。</p><p class="ql-block"> 四周没有人,没有树,没有喜鹊喳喳叫,只有“飒飒”的北风和田野上茫茫覆盖着的白雪,只有对这个世界的复杂茫然不知所措、伤心透顶的青年!</p><p class="ql-block"> “你别送了……你就不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吗?”</p><p class="ql-block"> 他看得出来,叶如云不想停下脚步,还想继续往前送。</p><p class="ql-block"> “别送了,你这样我受不了!”</p><p class="ql-block"> 祖峰脉拉住了叶如云。他简直发疯了。叶如云站下来,白羽绒服与身后的雪天一色,脸庞冻得更加红晕,眼角滚出了泪花。</p><p class="ql-block"> “你怎么就不能说呢!”</p><p class="ql-block"> 受伤的青年快要在雪地上咆哮了。</p><p class="ql-block"> “都过去了,你自己要保重好自己,”说着,叶如云从口袋里掏出二百块钱,“这是你给我买风衣的钱,你拿着,你不宽绰……”</p><p class="ql-block">钱塞到祖峰脉手里的瞬间,祖峰脉感觉有一把刀子,扎进了自己的胸膛。</p><p class="ql-block"> “这钱是给你买礼物用的,留个纪念吧……”他往回推“刀子”,嘴角颤抖,几近哀求。</p><p class="ql-block"> “别了,拿着吧……”叶如云往回推钱,他感觉“刀子”又扎了回来。</p><p class="ql-block"> 叶如云抽回了塞钱的纤细手指。他手里握着钱,忽然感觉一切都陌生起来,像不认识眼前的姑娘似的。他感觉自己突然心如死灰,面无表情。他木然站在雪地里,傻子一样,最后怔怔看了叶如云三秒钟,没再多说一句话,扬扬手,转身离开了。</p><p class="ql-block"> 西伯利亚冷风刮得更猛烈了,卷起一缕缕沙沙响的烟雾,打在他麻木的已经流不出眼泪的脸上……</p><p class="ql-block"> 他记得那封长信是在哈尔滨三棵树火车站的椅子上写的。</p><p class="ql-block"> 他在信中酣畅淋漓地把分别的苦恼、迷茫,一个时期以来的成绩,进行了全面的总结和抒发。临上火车前,他用去站前一家食杂店买信纸的时候,一同买好的信封和邮票,找车站服务台的服务人员借来胶水,封好信,昂首走出了站门口。</p><p class="ql-block"> 他记得那时候省城最大的火车周转站,黄昏已经来临,进站、出站,赶着回家过年的人,脚步匆匆。</p><p class="ql-block"> 他记得自己站下来,望了一眼迷蒙的天空,空中几只乌鸦散乱着倏然飞过。他记得自己望了片刻,用手摸了摸口袋里那封滚烫的信,毫不犹豫地投进了路边的绿色邮筒里。</p><p class="ql-block"> 他倔强地认为,不受理自己也要写状子,向曾经心爱的人倾诉,向这个不平等的世界控诉。</p><p class="ql-block">(待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图源:网络</p><p class="ql-block">编制:渔夫</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