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虢国史话 （三）》——淮夷之战 褒贬不一

木易

2024.8.27./编者:杨永辉

自周武王到周夷王，周朝的最高统帅已换了九次，时间长达二百六十多年。在成王、康王时期，也算是国泰民安、天下太平。 到了昭王之后，国力逐渐出现衰败之象，周王朝同各诸侯国之间的矛盾也越来越多。

在周初实行分封制时，本意是想把皇亲国戚派往各地，代替周天子掌握天下。用自己人总比用其它人放心。谁知事与愿违，这些大小诸侯，一开始还能按时向朝廷报告工作，缴纳贡税，时间一长便渐渐不把天子放在眼里。甚至有的诸侯稍有不满，就同中央分庭抗礼，犯上作乱。诸侯之间也互相争斗，强肉弱食，刀光剑影，更成为一种常态。

周王朝按下葫芦浮起瓢，经常像消防队一样四处灭火。 好在这一时期，除了管叔、蔡叔的叛变之外，还没有发生大的内乱。 然而到了厉王时期，一场规模空前的国内战事已不可避免。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事中，一贯以捍卫周王朝权威为己任的虢国，又出现在历史的舞台上，并且扮演了重要角色。

夷王时期，周王室的卿士由荣夷公和虢公长父担任。荣夷公负责朝廷大事。虢公长父负责统帅军队和管理商工。夷王去世后，太子胡继位，就是周厉王。厉王三年，位于成周以南的淮夷开始向中原大举入侵，一直打到洛水沿岸。周厉王命虢公长父率师南征，并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从汉水流域又传来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鄂侯驭方同南淮夷、东夷等国结成联盟，发动大规模叛乱，战火直烧到周朝腹地，使周王朝的统治受到严重威胁。这次叛变的领头人鄂侯驭方竟是周厉王的外公。消息传到周王室，贵族们的怒火如火山一样暴发了，他们丝毫不顾及厉王与鄂侯的亲情关系，极力主张对鄂国实行毁灭性打击，要将鄂国从周王朝的版图上彻底抹掉。

为了保全周王朝的一统天下，周厉王下定决心，大义灭亲，举重兵进行讨伐。周厉王亲自坐镇洛阳进行指挥，虢公长父继续挂帅南征。这一次，周王室投入了周六师和殷八师的全部兵力。尽管如此，仍显兵力不足，于是允许其它诸侯率领自己的军队协同作战。比如姬姓诸侯邢武公就派出一百辆战车，一千余士兵前去支援。

在这场战事中，虢公长父不辱使命，挂甲征战，出生入死。他率领千军万马，从成周一直冲杀到角城（今江苏淮阴县南）、津胡（今江苏应县南）、桐（今安徽桐城县北）、零娄（今安徽霍丘县西南），贯穿由东而西的整个南淮夷地区，直达长江北岸。经过艰苦的战争，终于取得南征的全面胜利，鄂侯被生擒活捉。周厉王下令对鄂国实行 了"勿遗寿幼"的残暴手段进行报复，从贵族到平民，不分老幼，一律屠杀。

从此，鄂国从历史上的彻底消失。东夷、南夷的二十六邦全部俯首称臣，朝觐纳贡。当时蜗居于夷屯的楚国也不甘寂寞。楚公熊渠将都城从夷屯迁到发渐，向庸国发起挑战，连带攻击了杨、粤之地，并侵入鄂国原有的疆域范围。为了彰显武功，楚公渠大胆地将三个儿子熊康、熊红、熊执自封为禀王、鄂王、越章王。不过当他了解到周厉王的凶悍和虢公 长父的威猛后，便不得不将三个儿子的王号拿掉，改换成麋（音ml）侯、 翼侯、魏侯。表示自己不敢与周天子争高低了。

周厉王是个生性暴戾之人，在保卫周王朝领土主权问题上，要说他是个铁腕人物也算说得过去，但在治国安民上一味使用强硬手段，可就不行了。正当征伐淮夷之战，经过连年苦战终于取得胜利，还没来得及庆功祝捷时，后院就起火了，这把大火竟把周厉王的屁股都给烧焦了。

早在厉王初年，周厉王准备请荣夷公担任卿士时，就受到了许多大臣的反对。大夫芮良夫劝谏厉王说："王室恐怕要衰落了吧！荣夷公这个人喜欢垄断财利，却不知大难临头。财利、天地万物本来是社会共有的财富，怎么可以垄断呢？那样是会激起民愤的。你做为一国之君，应当关注民生，广开财源，使广大人民得到实惠。一个人垄断财利尚且要称之为贼，而你作为王要是那么干，还有谁愿意忠心耿耿地跟着你干呢。你如果重用荣夷公，周朝必定衰败。"

要说这话已经是说得够重了，但周厉王就是听不进去，依然重用了荣夷公。旷日持久的部族战争，极大地消耗了周王室的人力物力。为了支持战争的需要，满足周厉王等奴隶主贵族奢侈的高消费生活，荣夷公不顾国人死活，强行提高税赋，横征暴敛。把原本属于公有的山川河泽全部实行王室垄断，禁止国人采樵渔猎。

在周厉王时期，货币经济还不发达，人们交易的主要方式还是物物交换。专利政策严重损害了国人的利益，堵塞了基本生活来源。中小贵族和广大平民怨声载道。周厉王闻听国人的非议后，不仅不设法缓解社会矛盾，而是大施淫威，采取高压手段大兴"嵌口术"，下令凡有诽谤朝政者一律杀死。 他命令卫巫组织起一支诡异的"秘密警察"队伍，对国人的言论行为实行严密监视。凡有敢于议论朝政者，一经发现，轻则投入监狱，重者一律杀头。不少人为此掉了脑袋。整个朝野笼罩在一片白色恐怖之中， 致使路人相遇都不敢说话打招呼，只能以手示意掩面而过。

周厉王的恐怖手段使人们表面沉默了，而心里更加愤怒了。事情已经到了如此严重程度，周厉王不仅没有看到潜藏的危险，还自鸣得意地对召公说："你看我怎么样？我把他们的嘴都给堵上了吧！ 现在看谁还敢议论我的是非？"过去召公曾多次劝谏过周厉王，可他就是不听。现在看到他这么愚昧无知，只好说："你是把他们的嘴堵起来了，可堵人民的嘴比堵水还要危险。水被堵塞会决堤泛滥，会死伤很多人，人民也是一样啊！"

公元前841年，是我国历史上有确切历史纪年的开始。这一年，以共伯和为首的贵族联合国人（当时居住在野外的叫"野人"，居住在城里的叫"国人")，包括王宫所属的工匠、卫兵一齐举行了我国历史上的第一次平民暴动，史称"国人暴动"。周厉王仓慌出逃，渡过黄河，躲到了现今山西省霍县。周厉王出走后，由召公、周公二相行政，号曰"共和"。

共和十四年，周厉王老死在出逃地。厉王的太子静躲藏在召公家里，国人包围了召公的住宅，非要杀死周厉王的儿子不可。召公向他们说："过去我曾屡次劝谏王，王就是不听，因此遭此大难。现在如果杀死了太子，王肯定会以为我是记仇，泄私愤。奉事主人，虽处危难也不记恨，虽有怨气也不发泄， 何况是奉事天子呢？"但是"国人"仍是不依不挠。召公无可奈何，只好让自己的儿子替代太子去死，才使太子静避免一难。

南征淮夷从性质上讲，是一场维护周朝统一的反叛乱战争。从战略战术上讲，作为一个极度衰弱的王朝，能出现这样的历史逆转，无疑是一个奇迹。从虢公长父本身来讲，充分显示了他高超的军事才能。 但是，国人都认为，引发"国人暴动"的主要原因，就是因为周厉王发动的征伐淮夷战争。虢公长父是这一重大行动的积极支持者和实施者，自然也难逃其责。史学家们便称虢公长父是"婴臣"，称"国人暴动" 是"虢公长父之难"。那么，"国人暴动"之后的虢公长父又是一个怎么样的处境呢？

1990年，在三门峡上村岭虢国墓地发掘的M2009号墓，为我们了解这位南征淮夷的统帅人物提供了许多新的信息。M2009号大墓埋葬的大致时代在周宣王时期，其规格是与天子等同的九鼎大墓。出土文物3800多件，随葬的青铜器、乐器都是双套，晋侯墓与之相比都黯然失色。在出土的青铜器中，有44件铸有铭文均表明都是虢仲的自用器。在虢仲去世时，周王室的许多大臣和王公贵族都前来出席葬礼。有专人负责把这些大臣的名字用毛笔写到用玉片制的遣册上，随墓主一同下葬。

遣册中提到了一位叫"南仲"的大臣。南就是南宫氏的简称。前面曾经提到，在康王、昭王时期，南宫氏家族曾经统领过周六师，打过几次胜仗。随着昭王淹死在汉水，南宫氏的地位有所下降。直到宣王继位之后，南宫仲邦父才被任命为卿士，南宫氏家族的地位才有所提升。遣册上的"南仲"就是南宫仲邦父的简称。那么这位墓主虢仲，则无疑就是虢公长父。由此可以看出，虢公长父在"国人暴动"之后，实现了将西虢由雍东迁到陕（今河南三门峡市）的重大行动。虢公长父在"国人暴动"之后，既没有出面镇压国人，也没有选择跟随周厉王，而是带着自己的军队、百工和积累的财富，从容地搬到自己的封地陕。

虢公长父的东迁之举，从天时、地利、人和上看都应当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从天时上看，西周时期气候进入干旱期，自然灾害频发，大旱持续多年。史书对此亦有记载。《太平御览》引《史记》曰：周厉王"十四年大旱，火焚基屋，伯和篡位，秋又大旱。"《帝王世纪》中说："宣 王元年，天下大旱，至六年乃雨"。如此旷日持久的干旱，使人民生活极度贫困，统治集团财政陷入空前困境。

面对如此大灾大难，虢公长父自然也无力回天。从地理上看，验犹本是居于周朝西北的戎狄部落。他们从事游牧生活，能骑善战，经常对周人进行侵扰和掠夺。自西周中期以后，随着周王室统治力量的日益衰落，特别是周厉王举行讨伐南淮夷战争， 验犹便乘虚频繁发动进攻，给周王室的统治造成极大威胁。西虢的地望与验犹相邻，正是验犹入侵周室的必经之道，也是首当其冲的受害者。

通过十年征伐淮夷战事，虢国的军力、财力已消耗贻尽，再无力对验犹进行有效抵御。从人和上看，虢公长父南征淮夷战争中，血染沙场，连年征战，取得了战争胜利，不仅没有得到应有的褒奖，还落了个"虢公长父之难" 的罪名，政治声誉一落千丈。昔日是何等的显赫辉煌，如今却成了凤凰落架不如鸡，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政治困境。面对一系列无法解脱的矛盾，虢公长父决定东迁。

使虢公长父决心东迁的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东方广阔的空间，发达的经济，先进的制度和优秀文化的诱惑。虢公长父多年以洛阳为基地，转战于黄淮流域，势必对中原的地理、文化已有了深入的了解。 其实，早在周武王之时就已有东迁之意。洛邑建成后，周成王、周公旦和后世天子经常留居于成周，已成为事实上的统治中心。虢公长父准备在这个问题上的捷足先登。

虢公长父为什么要选择三门峡作为东迁之后的建都之地呢？首先，这里是继西虢之后改封的封地。不过那时由于形势的需要，虢国活动的中心仍在西虢。虢公长父在举行讨伐淮夷战争中，三门峡是他奔走于镐京和洛邑之间的必经之地，想必对三门峡的人文地理早也已有了深入的了解。

三门峡位于东西交通要道上，西有函谷雄关，东有靖陵险道，南为熊耳崇山峻岭，北是滔滔奔腾的黄河，在地理上形成一个可进可退，易守难攻，但又自成体系的军事要地。平陆位于黄河北岸，扼守黄河古渡，西可防验戎之变，北能牵制晋、虞等国。

三门峡和平陆雄居黄河两岸，是中华文明的重要发源地，地形多样，河流众多，土地肥沃， 物产丰富，地下蕴藏着丰富的矿产资源，尤其是丰富的金矿、铜矿、 铁矿资源，对于尚武好战的虢国来说具有非常重要的战略意义。

那么虢公长父作为国人暴动的祸首，结局又如何呢？从虢仲墓葬中的出土文物来看，不但有象征王侯之尊的九鼎八簋，而且还有数量众多的高档次随葬品。墓葬的规模之大，规格之高，安葬的程序之繁，决非一般的王侯能比。尤其是像南仲这样周宣王朝中的执政大臣，能出席他的葬礼，不仅说明虢公长父不仅不是一个穷途末路的败将，而且政治地位非常显赫。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结果呢？从历史角度进行客观的分析，应当有以下原因：从政治上讲，征讨淮夷之战的胜利虽然劳民伤财，最终酿成"国人暴动"的大难，但对周王朝各诸侯和附属国，起到了杀一儆百的作用，树立了周王朝的威望，避免了风雨飘摇的周王朝覆灭的危险。

从经济上看，征伐淮夷的胜利，使淮夷地区成为周王室贡赋的重要来源，为日后周宣王恢复发展生产，举行征伐验犹战争提供了物质基础。这也是周王朝后世的统治者对虢公长父给予积极肯定的重要原因。

还有一点也十分重要。从虢国的发展状况来看，虢公长父自东迁到三门峡后，并未从此消沉，而是利用三门峡地区优越的地理条件，发奋图强，励精图治，综合国力迅速提升，手工业和冶炼技术已达到当时的领先水平。他大兴土木，在陕地东南方的李家窑一带，修建了坚不可摧的上阳城。在山西平陆的黄河岸边高岗上，修建了城邑金鸡堡。

虢国军队的素质和车马装备本来就十分优秀。尤其经过多年征伐淮夷战争的千锤百炼，更可称为虎狼之师。东迁到三门峡后，凭借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使军队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和壮大。这样，周王朝不得不对虢国刮目相看，同时也想把虢国做为维护已经衰败无力的周王朝的依靠力量。

所以，在虢国长父去世时，周天子给予了等同于天子的高规格待遇，并派重臣参加葬礼。虢公长父去世后不久，其子虢文公便被任命为周王卿士，使虢国重新登上了周王朝的政治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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