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的东西南北中

草草了士

早上起来茶汤泡饭，过两样小菜：萧山萝卜干、绍兴玫瑰腐乳。

倚在竹椅上吃西瓜，黄瓤黑籽平湖瓜，长的。西瓜汁滴滴答答，落在白衫上。

床底下还有几十只肥圆细瘦西瓜崽，物资局的人开着货车去平湖运来，连夜分了，肩扛手提热热闹闹的吃瓜群众，搅碎了环城西路那一街清梦。

收音机里都是字正腔圆的京剧，不停地唱，半天才歇下来说两句。刚竖着耳朵听它说什么，又唱开了。

叫一的同学推着单车，在安吉路口跟我告别。她细细长长，我细细长长，讲着一些书面语。夕阳兀自挂在天边，她说：夕阳夕阳真是好，就是像个咸蛋黄……一蹁腿，上车走了，飞车背影杀，惊艳众男女…后来去了美国，再没见过。

换鸡毛毛阉鸡的义乌人上场下场没个消停。

小鸡躺在师傅围裙上，奄奄一息，醒转来，一个后空翻跳下地，扑扇着翅膀玩去了。

5岁的小群梳着两个小髻，髻上插着太阳花，被嫫嫫从衢州乡下带来，细眉细眼，高鼻子，小嘴巴，下巴磕尖尖，甫一亮相，全院人惊呼跟我长得一模一样，从此合体好几年，几乎长在我家里。

夜里小群爸妈打架，她的嫫嫫搬一把竹椅，院子中央坐下，缓缓摇着蒲扇，不声不响。嫫嫫穿件月白大襟短袖褂，黒绸裤子，头发拢在脑后，发尾用根黑绳系住，拗进去，在头顶扎牢，蝴蝶结掩在乌发里，头发一丝不乱。

嫫嫫生了十个儿女，儿子个个大学毕业，长得高挑白净，有玉树临风之姿。最喜欢的那个，学建筑的，脚手架上掉下来，死了。

嫫嫫从来不看玻璃板下的照片，里面有小青，她的宝贝孙女，跟着妈妈改嫁了。

院子里的人说嫫嫫的先生是复旦教授，也不知她是哪来的能量凭一己之力在乡间养成一群孩子的。

走神了…

犹记得，莫干山牌竹榻竹椅竹床，夜里搬到环城西路一字排开，10路车偶尔开过，灰溜溜贴着边走。

姐姐照着阿尔巴尼亚电影做了连衣裙，无领无袖，小细格子，泡泡纱的，她把辫子盘在头顶，赤着脚在地板上走来走去。

冯阿姨是爸妈老友，名唤镜奇，相貌美极，性格坚硬，终成悲剧主角——那时悲剧正待开场，端倪已显，野径云黑，面上还是春夜喜雨的光景——她从湖州来，带着鹅毛扇。姐姐和我，鹅毛扇子扇扇。染成红的、黄的、乌的扇子，有的描上几笔山水，有的吊个扇坠。

隔壁驼背外婆又梳头了，篦子放刨花油里浸过，来回地抿头发，头发乌黑锃亮，一直拖到脚踝，她左旋右旋，挽成一个髻，黒丝发网罩上，红线拖下一截，拉紧，掖在发根，别上卡子，然后下厨做饭。

天天去桃花河畔看人捕鱼，看得久了，渔夫不好意思，说，你回家拿一只碗，我送你一条。

飞奔回家拿了碗，渔夫舀了一条小银鱼赏我，鱼摇摇摆摆，喜欢那一汪水，我端着小鱼碗，走走停停，生怕洒了，小心翼翼穿过环城西路。

……

一夏天疯玩，手指僵特了，临开学了，不会写东、西、南、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