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宪章：从八路军区长到赤脚医生

子悦君

——王率卿讲述父亲生平 王 兵执笔

　　首先要讲一下，我的祖父王建中，河南密县米村蒿林寨人（坡寨村），多才多艺，为人豪爽，幼学跟本家伯父学习八年，出师后，从事祭祀行业，后来想到从事这行当总是盼人家里出事，不如治病救人有功德福报，故转而行医，开馆，名扬四邻八乡，挣得家境殷实。

父亲王宪章（王献章），1906年生，幼承家学，自幼学医，因医馆治病救人，乐善好施，颇有盛誉，人来人往，接触到进步的革命思潮，逐渐有青年学生和志同道合者相互交流思想，上农民夜校，加入了早期的农民协会，参与了农民运动。

　　注：密县农民协会在地下党领导下，于1923年发端，1924年至1925年发展，1926年建立县农会。

　　1925年五、六月份，农民协会有活动去参与。听闻我母亲后来讲：是中央的干部王若飞指导革命工作。王若飞在密县周遭开了几天会。有一天县委的张书印领着王若飞等来到前士郭村王宪章家里召开会议，一屋子人开会讨论问题。父亲王宪章让母亲守在门口做针线，不让外人进来。母亲熟悉的人里有打虎亭村的张民权、张秀甫等人。

　　注：王若飞在1925年6月来密巡视农民运动，在张书印、尹光明陪同下，先后在圣水峪村、王家沟村、进化村、新郑土桥村，后又返回进化村，到城南街，城西前寺郭开会，考察密县党组织，动员农民运动。当时豫陕区委尚未成立。王若飞身份是中共中央特派员、北方区委巡视员。到城西前寺郭村是在王宪章家开的会，参加会议有张民权、张秀甫、王付生、田金相等。王宪章当时应是地下党员。

　　1925年秋，中共密县县委成立，主要领导有张书印、尹光明等。

　　注：密县党史通讯、密县党史大事记、城关镇镇志记载，1925年7月，中共密县县委在黉学院成立，县委书记张书印，组织委员尹光明，宣传委员刘志凌。当时有50名党员，15个村支部。

　　1926年，中共豫西地委成立，王宪章积极参加各种活动。

　　注：1926年春，中共豫陕区委在开封召开河南地下党组织工作会方议，王若飞、肖楚女宣布成立豫西地委，地委书记由省委委员张书印兼任，地委委员有登封袁毅、禹县宋聘三。

　　1929年，反动势力大批抓捕农协委员、革命青年，王宪章被捕、关押，后通过大家族交纳保释金释放。

1931年，奉天事变（即“九一八”事变）后，国民党与共产党观念日趋明显不同，形势危急。

1931—1933年，“中原兵变”失败后，国民党对密县的革命力量进行了残酷的镇压。许多地方的农会被摧毁，共产党员，革命群众被抓被杀，密县干共产党的有三、四百人被杀害。王宪章回忆一片白色恐怖，血流成河。常常白天还在开会行动，晚上已经被捕死亡。

　　注：1930年5月，中共河南省委计划发动“中原兵变”，但失败。8月，张书印被国民党反动派暗杀。密县共产党员在接下来的两年内被杀害三四百人。

　　1937年，母亲刚生完我不久，天灾人祸盛行。因头年旱灾缺水，收成不好，粮食不够吃，许多人又冻又饿死掉不少。转过年来，情况更糟，为了救急，农会组织人们到县衙请愿递状子，借粮救急。但是大地主们不借，于是就发生了反饥饿、要饭吃的抢粮风潮。父亲王宪章也参与其中，当时救活了很多人。因为同为王姓，我记得有个领头人叫来宾，印象比较深。

　　注；1937年正月，地下党领导的抢粮风暴在密北爆发，不久席卷全县。

　　越过年来，就是1938年了。因为家里开有医馆，田地多，人丁少，还是个大家族，相对比较富裕，所以是个集结疏散的好去处。常常有很多人走到家里集会商量事情。这个时候王宪章担任密县地下党四区宣传委员。集会时，王宪章常常叫妻子和母亲守住屋门，准备干粮充饥。好多次，忽然来人，因为时间急，没准备，把家里的剩饭吃了个干净，就走了。

　　注：1938年，密县恢复和重建党组织，王宪章担任四区宣传委员。

　　1938年秋后，豫西特委指示宋长富护送刘少奇到西安，到河南。

密县地委书记席国光

　　1939年，席国光（时任密县地委书记）在王宪章家里召开重要会议，传达了党中央六届六中会议精神，决定建立中共中央中原局，任命刘少奇为中原局书记。

　　注：1938年12月，席国光在密县岳村陡沟召开会议，成立密县地委，传达了中央六届六中全会精神。席国光在王宪章家传达会议精神是可能的。

密县地委陡沟驻地旧址

密县地委湾子河驻地旧址

　　1939年5月，密县地委书记席国光在前寺郭村王宪章开会，计划在密北山区成立一个游击区，但由于计划泄漏，没有实现。

1939年的一天，因叛徒出卖，“密县事变”发生，席国光被敌人追杀跑到王宪章躲藏。王宪章连夜冒雨赶着毛驴将席国光送走，逃离了虎口。白天回到家时，却惨遭抓捕。王宪章被抓入狱。当时没有被处死，好象是说是个革命骨干，还有利用价值。后来通过组织营救，家里也卖了三十亩地，后经多方努力，用钱打通各种关节，才把人赎了出来，保释回家。

　　注：1939年8月2日，由于密县地委交通员叛变，国民党大肆逮捕共产党中通缉席国光、王东旭、尚寅宾。

密县地委青屏山驻地旧址

　　“密县事变”发生后，席国光到王宪章开会，商量对策。王宪章通知四区区委书记张世民、组织委员张民权到他家开会，席国光会上提出，调枪劫狱，大家同意，派张世民到省委送信，回来后在王宪章家接头。密县地委的意见由张世民送到省委，省委书记刘子久看到信后，不同意劫狱。张世民走后，王宪章、张民权、李培华、雷金声都被捕了。

　　密县的党组织遭到破坏，外地的共产党员离开密县，本地的有些人不敢干了。王宪章也是东躲西藏，但仍坚持革命斗争。王宪章的母亲整天担惊受怕，以泪洗面，哭肿了双眼。这个时期有忆记的有席国光（密县地委书记）、尚寅宾（密县县委统战委员）、王东旭（密县县委书记）、雷金声（牛店地下党员、在登封沁水大庙教书）等。

1944年，皮定均奉命组建豫西抗日先遣队，任司令员。在密县田种湾设立指挥部，先后建立多个抗日县政府，拔除了巩县、密县、登封等数十个日伪据点，收复了大片国土。王宪章经历了杏树岗、荟萃山、收复密县城等大大小小战斗。王宪章也体现了服从、勇敢、不畏困难、坚持斗争的革命品质。

赤脚医生王宪章

　　1944年12月，密北抗日民主政府成立，王宪章被任命为密北抗日政府一区区长。一区在田种湾，离王宪章老家前士郭村远一些，照顾不了母亲（母亲眼睛有疾患），时间不长，1945年1月，成立抗日第二区，经过领导批准，调整到离家近一些的抗日二区担任区长。

　　注：密北抗日民主政府二区区部位置曾在国公岭到助泉寺中途半山间的一个小自然村老和庄，属于助泉寺村。

抗日战争时期，因为家里有人干共产党，经常遭到搜查抄家。王宪章到处打游击，家里只有一母一妻一子，为躲避迫害，家人到处逃难。有一次，两个小脚女人领着孩子，在山间走了半天，才走了二三里山路，碰到一个好心人可怜我们，领到家里躲藏。不料半夜里国民党又来搜查，为了不连累主人，惊慌躲到山沟里，大气不敢出。王宪章儿子王率卿回忆，当时趴在沟里，母亲捂住他的嘴，距离近的看到国民党土匪吸烟的烟头，一明一暗。

　　敌我斗争空前的惨烈，有时一天能轮换三个政权。早上共产党打走日伪鬼子兵，下午奉命开赴新战场，晚上国民党土匪又回来了。

1945年10月，皮定均部奉命撤离豫西，王宪章随皮定均部南下到大别山，被编入中原军团区部队一旅。八路军撤退以后，国民党还乡上山清乡，大肆烧杀，根据地被抢一空，房舍成为焦土，群众流离失所。

1946年，王宪章随中国人民解放军中原军区部队皮定均部，阻击敌人，掩护大部队转移。中原突围战斗惨烈异常，敌众我寡，最后部队被打散，王宪章与大部队失去联系。最后历经千辛万苦，辗转回到河南。

　　回来后，也不敢回家，整天在山沟里躲藏也不是办法，因为王宪章母亲的眼睛已经瞎了，走不了路了。后来辗转到了王宪章一个妹妹家里，妹妹嫁给了一个国民党的军长，有势力，没有人敢搜查她家。于是住到她家里的一个窑洞里，为了掩人耳目，她妹妹特地买了一只羊，王宪章儿子扮成羊倌放羊，躲过了那段苦难岁月。

　　1948年5月，密县解放，王宪章出来参加了新生人民政权革命工作。1948年—1950年解放前后，王宪章任中共河南省临颍兵站站长，主要负责革命军人、爱国人士、进步青年学生接待、食宿、军需物资发放、转运，为革命后勤保障做出了贡献。

　　1950年后，因为离家100多公里，家里母亲眼睛已瞎，妻子儿子孤苦无援。为了照顾家里，于是打报告提出调回家乡密县工作，档案材料交上，等待重新分配工作。

可是不幸的事情发生了。当时正是解放初期划成份，接收的人颠倒黑白，枉顾真实情况，把王宪章的革命工作档案材料扣下销毁，又把原来家里荒芜土地算上，计有八十多亩田地，并且由本家侄子帮忙照看家里，就算雇佣长工，一并算起，把王宪章划成为地主成份。不但没有公职工作，还要被巡回公开批斗。

　　可怜王宪章，含冤受辱，整天被强制劳动，交待历史问题，挂牌子，挨批斗。周围的乡邻亲属也都要划清阶级路线，没有来往了。从此王宪章不敢讲革命功绩，只求能够生存下去。

王宪章妻子晚年回忆说：那时候的老百姓也知道王宪章是被人诬陷冤枉的，但是没有人敢当面对抗政府的。经常是白天被游街批斗，晚上的时候，不知道是谁好心可怜，偷偷把一碗吃食从门槛底下送进来。只看到一碗饭，看不见人。王宪章妻子感慨道：人啊人，还是有好人！

　　整天游街批斗，挂牌受辱，王宪章的瞎眼母亲经不受不住打击，悲惨死去，王宪章从此不问世事，只务农看病为生。

因为是家传医术，有基础，又通读《黄帝内经》《伤寒杂病》《本草纲目》《濒湖脉学》等经典医学名著，故临床医术疗效显著，深受四邻八乡乡亲欢迎。

农村缺医少药，王宪章又专门求得《农村医生手册》学习，白天务农，晚上学习，采药，制药，配药，诊断，处方，治疗，成为一名全科的乡村医生，尤其是外科方面，疮疡脓肿，手到病除，深受患者们的爱戴。

　　“文化大革命”期间，王宪章因为历史问题，家庭成份问题，刘少奇问题（据说有一次坐牢出狱，刘少奇参与谈判营救过王宪章）等等，受到冲击，不公正对待。严重时，为了不连累亲属，十几年与亲属断绝关系。

　　注：1939年8月，密县事变中被捕的28名地下党员，有11人被捕往洛阳，12月，经刘少奇、徐海东向国民党第一战区总司令卫立煌交涉无罪释放。

“文化大革命”中，国家主席刘少奇被作为走资派被打倒，被迫害致死，很多人受到牵连。

　　密县地区因为是工矿区，劳损的病人特别多。经过长期医疗实践，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王宪章研制成功一种黑药膏，对腰痛、腰肌劳损、肿疡有很好疗效。尤其配合口服中药治疗骨髓炎，疗效好、痛苦小，让许多郑州大医院判定需要截肢、成为残疾的患者获得新生。由此在密县及附近地区名声远扬，这是王宪章在医学方面的高光时刻。

当时的米村镇人民公社卫生院有个院长叫艾运长的，专程聘请王宪章到密县米村卫生院担任医师，主治骨髓炎。王宪章在服务患者的同时，也为卫生院创造了好的经济效益。

　　1982年，河南省人民政府下发文件证明，王宪章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中原军区部队，在1946年中原突围战中失联，可按复员军人看待。

七八十年代，国家的政策开始有关注在乡老兵，王宪章也多次被邀请参加了密县政协会议、文史会议等等，为县域发展献计献策，也见到了一些老领导、老战友。但王宪章最看重的党籍、军籍及公职待遇，因证明连续不起来，一直没有解决。

几年后，前士郭有个医生叫杜留林，在前士郭有个小门诊楼，也聘清王宪章去坐诊行医，考虑到离老家近，就和艾院长商量。艾院长不怎么同意，又不能强留，于是就把王宪章的行医证扣留下来，让以后再回米村上班。于是王宪章到了前士郭杜留林诊所继续行医乡邻。

约1986年，国家落实知识分子政策，王宪章随儿子王率卿迁入山东淄博生活。

在山东生活期间，因为行医证被米村卫生院扣留没有要回来，所以只能义务给工人，群众诊病治疗，不收分文，疗效好，深受欢迎。

来到山东，密县老家的相关证明材料也没有人对接到山东，所以没有什么待遇可言。

　　期间王宪章儿子王率卿曾就相关问题（党籍、军籍、工龄等）向各个部门咨询、申诉，都因年代久远、情况复杂、证明人死亡、证明材料连不成一条线等等，不了了之。好在王宪章本人早已看淡，心如止水。

2001年，王宪章把相关材料原件大部分付之一炬。事非功过，留给后人评说。

2002年，王宪章走完自己的一生，享年96岁。

（备注：编者张怀州）

编后语：

前天晚上后半夜两点多钟，在山东潍坊的王兵先生整理完父亲王率卿的叙述，一段一段发给我。我早起打开手机，才发现王兵太用心了，非常感动，尤其读完老革命王宪章的故事，更是五味翻心。老人家的一生太曲折了，前半辈子革命人生抛家舍身，后半辈子遭受不公忍辱挨斗，行医乡邻，救死扶伤，从八路军区长到赤脚医生，一切为了人民群众，用默默的身影、坚韧的精神把大写的人生留在了新密，值得后辈铭记。由于王宪章晚年在山东度过，他的事迹新密人鲜有知晓。为编辑《伏羲山山志》，编者多次联系王兵先生，渴望他在百忙之中把祖父事迹整理出来，留给后人。王率卿老人在病床上的回忆，仿佛揭开了痛苦的伤疤，讲到伤心处，痛哭不能成声。我们深深感谢老人家，王率卿老人的讲述，补充了很多重要信息，对一些重要历史细节特别是密县地下党早期的历史做了佐证，向王老致敬，向王兵先生致敬，祝您全家在他乡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