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微草堂笔记》老翁和狐狸的情仇

伯濤先生

老翁与狐狸的再世情仇。

李蟠木讲说，他老家有一个种菜的老翁，已经六十几岁，他和几个一起打工的人睡在同一间屋里，这几个人忽然听到老翁发出一阵微微颤抖的声音，之后又模糊不清地说着些娇媚的话，众人喊他也没有反应。

一天夜里，屋中人都已睡下后，油灯还没熄灭，众人便见老翁的被子不停上下起伏，像是在与人交合一般，但询问起老翁，老翁仍是什么都不肯说。后来，在白天时，老翁也会忽然躲到偏僻的地方，或者无缘无故紧闭房门，众人想要近前一探究竟，便总会有瓦片、石块不知从哪飞来把他们赶走。人们于是知道老翁是被妖怪所占据。

时间长了，老翁也没法再隐瞒下去，便对众人说：“起初有一个少年来到菜园里，我一见便感觉似曾相识，但一时却想不起来，我邀请少年坐下，之后问起他打哪儿来？少年说：‘我有件事要告诉您，希望您不要拒绝。您四世以前和我是非常亲密的朋友，后来却忽然借助差役头目的势力强行夺走了我的田地，我去告官，反而被痛打一顿，因此抑郁而终。死后我又向冥官告状，冥官认为，像我们这样本是知己，但却有始无终，末了成为仇敌的情况，应当用欢喜解除冤结，于是判您当我妻子二十年。却不想我的罪业深重，只和您做了十六年夫妻就匆匆去世，并被贬为了狐狸，等我又修炼得道时，您已经再入轮回，成为了一个男子。但虽然已经过去几生几世，旧债依然难以消除，最终还是在宿命牵引之下，让我们在此地相遇。这也是业缘凑巧。我等不了您再投胎成女子了，现在就请您偿还还剩四年的夫妻债，了结这段因果。’

“我听完他的话，正吃惊，他突然朝我吹了一口气，我便迷迷糊糊，如在睡梦之中，最终被他玷污。自此后每天他都会来一两次，他离开后我也会深感悔恨，但等再来时就又会不自觉地顺从同意，竟忘了自己是一个老翁，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一夜，众人又听见老翁发出阵阵亲昵的声音，之后又听到呻吟声，逐渐又听到老翁在悄声求狐狸让他缓口气，继而又听见凄切乞饶的声音。等到鸡鸣，老翁又突然失声惊叫，之后，便听房梁上有人大笑道：“这下足以抵偿我被打的三十板子了。”从此后狐狸就不再来了。后来人们在修理草屋时，见房梁上到处都是用白灰画的圈，十圈为一行，细数下来，一共有一千四百四十个圈，正是四年的总日数。众人于是明白这乃是狐狸所记的和老翁交合的次数，算起来狐狸和老翁在一起的时间不到四年，则大概是以一次做为一天了吧。

有人说这是狐狸贪恋老翁美色，兼以摄取他的精气，所以编了这一个故事，但纪晓岚觉得狐狸根本看不上这样一个老翁，老翁也绝不会无缘无故逆来顺受，二人之间一定是有因果前缘，所以才像磁石引针一样两厢情愿，狐狸所说并非虚言。于是不禁感叹到，人与人之间恩怨纠缠，变幻万端，以至于三生之后仍不能消除，平日一定要慎之又慎，不要种下此等恶因才是。

——《阅微草堂笔记》

原文：

李蟠木言，其乡有灌园叟，年六十余矣，与客作数人同屋寝，忽闻其哑哑作颤，声又呢呢作媚语，呼之不应。一夕，灯未尽，见其布衾蠕蠕掀簸，如有人交接者。问之亦不言，既而白昼或忽趋僻处，或无故闭门，怪而觇之，辄有瓦石飞击。人方知其为魅所据，久之不能自讳，言初见一少年至园中，似曾相识，而不能记忆，邀之坐，问所自来，少年言有一事告君，祈君勿拒，君四世前与我为密友，后忽藉胥魁势豪夺我田，我诉官，反遭笞，郁结以死，盄于冥官，主者以契交隙末，当以欢喜解冤，判君为我妇二十年，不意我以业重，遽堕狐身，尚有四年未了。比我炼形成道，君以再入轮回，转生今世，前因虽昧，旧债难消，夙命牵缠，遇于此地，业缘凑合，不能待君再堕女身，便乞相偿，完此因果。我方骇怪，彼遽嘘我以气，惘惘然如醉如梦，已受其污，自是日必一两至，去后亦自悔恨，然来时又帖然意肯，竟自忘为老翁，不知其何以故也。一夜，初闻狎昵声，渐闻呻吟声，渐闻悄悄乞缓声，渐闻切切求免声，至鸡鸣后，乃噭然失声，突梁上大笑曰：此足抵笞三十矣。自是遂不至。后葺治草屋，见梁上皆白粉所画圈，十圈为一行，数之，得一千四百四十，正合四年之日数。乃知为所记淫筹，计其来去，不满四年，殆以一度抵一日矣。或曰：是狐欲媚此叟，故造斯言。然狐之媚人，悦其色，摄其精耳，鸡皮鹤发，有何色之可悦，有何精之可摄。其非相媚也明甚。且以扶杖之年，讲分桃之好，逆来顺受，亦太不情。其为身异性存，夙根未泯，自然相就，如磁引针，亦明甚。狐之所云殆非虚语，然则怨毒纠结，变端百出，至三生之后而未已，其亦慎勿造因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