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沙》记忆

陈潮民

五十年代白沙的苏式建筑

白沙，是我从8岁到18岁（1960.8～1970.9），整整度过10年的学生时光。上山下乡，从粤东到粤西，作为广州军区生产建设兵团的知青，白沙仍然是家庭住址，每年回城探家的居住地，直至1982年父母移居澄海县城。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白沙是澄海最大的国营农场，她拥有著名的《狮头鹅》、优良肉蛋种鸡、《白沙鸭》、良种猪、引进培育的蔬菜瓜果种子而驰名。

追朔到一九五二年，澄海民间散养的本地鹅中出现大型鹅种，由广东省牵头、地方政府实施，冠以《广东省种鹅场》，因选址白沙埔而挂牌为《广东省白沙种鹅场》。组织对散养的大型鹅种进行收集、培育、定型、推广、普及。

白沙埔位于澄海县城东向3公里，是外五乡东湖、外埔、信宁、昆美、港口的百姓祖坟墓地，相距约2公里。东向是海墘低洼田园，直线临近南海约3公里，北向与南向分别是韩江出海口的莲阳河和外沙溪。南北向呈一字型，从北端的东洲仔到南端的新关约3公里，东西宽约600米以上不等。因墓地普遍偏高，长期受海风影响，韩江出海口冲积的河沙积累成埔，呈白色而名。最可贵的是有一池位于核心区、贯穿东西的积水潭，白沙人称为“大难”（潮语）。池长约600米、宽约150米，沙质池底，坡度平坦，中央水深不足2米，给养鹅、养鴨、养鱼提供了良好的自然环境。一条引自韩江莲阳河的供水渠经过外埔后，从北端直线贯穿到南端，与中心道路、中部防风林三位一体，将白沙埔分成东西两片区域。建场初期的迁坟和平整土地，种植防风林和绿化生活区。在东围，以台湾相思、木麻黄和桉树组成的防风林带，整整种植了五行；中心道路两侧共四行；西围、众多横向的林带种植三行。将整个白沙埔绿化成纵横交错格子田园，並作了编号，以便农业队长派工。在生活区，金凤树蔽日荫凉和开花季节的红红火火。全场的防风林，仅仅林带的落叶，就引来外五乡的老人儿童带着竹耙、背着竹筐天天为拾树叶而忙。如果遇到九级以上台风，大人儿童齐上阵，拖着折断的树枝往自家跑。

一九六0年8月，随父母到白沙生活、上学，这时白沙种鹅场已初具规模。全场划分为4个区：北端的东洲仔（现网络地图标为东仔）是一区，有1个畜牧队（队长亭叔）、1个农业队（队长城强）；场部（现网络地图有禽畜原种研究所和蔬菜原种研究所）为二区，有1个畜牧队（队长杜喜富）、1个农业队（队长谢再好）、1个育种组（队长城叔）、1个孵化室（组长林开赐）、1个医务室（医师谢昭爵）、1个小卖部、1个泥瓦组（组长秋伯）、1个渔组（组长良富老）、1个生产资料综合仓库；电厂（现网络地图为蔬菜种子仓库）为三区，有1个机务队（队长林吉明，含发电、机修、饲料粉碎和木工等）、1个农业队（队长谢才彬）、1个养猪场、1个粮食仓库；最南端的新关为四区，有1个畜牧队、1个农业队。一九六八年，种鹅场改名为“五七”干校，区改为连、队改为排。除了在干校学习劳动的下放干部外，开始分批陆续安置知识青年，七十年代初期，是白沙职工最多的高峰期。随着“干校”的过渡，白沙迎来了第三个单位名称：《广东省澄海白沙良种场》。一九八五年，白沙进行机构改革，一分为二：《汕头市白沙禽畜原种研究所》和《汕头市白沙蔬菜原种研究所》，从企业单位升格为事业单位，从此各自为政、各谋发展、各显神通。

白沙种鹅场，在我的记忆中，任场长的先后有林派捷和王俊田；副场长先后有杜美宗和谢平；泰国华侨谢易初先生是名誉副场长。《正大集团》的创始人是澄海著名爱国华侨，他为白沙蔬菜种子的引进和发展起了很大的作用，作出重大的贡献。在白沙，场长林派捷，场员对他的尊称是：“大兄”；谢易初先生的尊称是：“谢伯！”那是一位平易近人的慈祥小老头。一九六四年九月，我被澄海一中录取，他从我父亲口中得知后很高兴，说是白沙职工子弟中第一个“秀才”，还专程用他的专座三轮摩托将我从白沙带到澄中校门，途中亲切交谈和不断鼓励，让我终生不忘。

白沙的场部办公室，人员的配置相当精简，有人事股长徐镇国、畜牧股长林木齐，还有林荷堂、宗叔和我父亲等五、六个编制干部。技术员只有禽畜的唐述尧、蔬菜的高海春。一九六一年，随着白沙发展的需要，陆陆续续地调入或分配技术人员：林舜梦、许卓才、*之佳、陈伟雄、许日铭、陈成志和兽医麦医生等等，干部编制稍为丰满、技术力量逐步雄厚。

一九六三年至一九六四年，白沙迎来了唯一的一批古巴国蔬菜专业留学生。除了专建一座留学生宿舍外、配备了翻译、专配厨师是肖松满、生活服务是瑞伯、理发师是徐伯，导师是白沙首席农业技术员高海春。当那十几名黑得不能再黑的留学生出现在白沙的田园中、道路上、灌沟旁，一张张罕见、友好的、黑里透白的牙齿露出笑容，主动打招呼：“你好〞时，男场员会笑脸相迎，女工们却转身即逃，连洗了一半的衣物都舍下不拿。后来慢慢适应，黑、黄混搭、一起劳作。空闲时，那些叼着古巴香烟、唱着“要古巴，不要美国佬！”生硬华语的歌声、兴高采烈的样子还是让白沙人印象深刻。

白沙，我没有能成为其中的一员，但六四年以后到六八年，只要是学校放暑寒假、或学校停课期间，均会以家属工参与农业队力所能及的劳动，既锻炼自己，又能挣点微簿的收入，这些对于以后上山下乡积累了一定的经验和技能。对于白沙的记忆是深刻的，在没有验证历史档案和资料的前提下，记叙着近半个世纪前的往事，准确与否，知者自知，不知者作为故事也未尝不可。

白沙，她为新中国的社会主义建设作出巨大贡献。在禽畜方面，她为全国适合饲养的地区提供了鸡鹅鸭种苗。在蔬菜方面，她同样为适合种植的地区提供了优质、高产的优良品种。六十年代后期，临近的信宁大队赴海南垦荒队，挑着狮头鹅、带着白沙的蔬菜种子，在海南养殖、种植，扩大影响。潮汕老农，曾经指导粤西等等地区，带去的不仅仅是技能，更重要的是良种…。

如今，当人们享受着潮汕卤味时，盘中的鹅肠、鹅掌、鹅翅、鹅胗、粉肝、老鹅头的高大上，却只知澄海狮头鹅，有谁还能记起那些当年辛勤付出的开拓者和创业者，又有谁还知道那些正在默默传承着原种的守护者。

白沙禽畜研究所大楼（原场小卖部地址）

小卖部：售货员由本场场员当任，除了供应日常生活用品，烟糖、油盐酱醋茶。还出售本场的鸡鹅鸭和蛋品，比如淘汰了的、受伤生病的活三鸟（在潮汕鸡鹅鸭统称为三鸟）。还有破壳蛋、无精白蛋和双黄蛋。

位于核心区域的“大难”，周边的鹅舍是狮头鹅的天堂。

咏 鹅一一骆宾王（唐）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种鹅场（原二区篮球场、电影露天放映场）

体大威猛的公鹅

六十年代，头科（第一批）狮头鹅苗每只从8元，后来升价到12元，贵得惊人，而且还限购。当年的一般场员工资只有20多元，资格老的队长也就30元，而女工更低，多以18元，六八年首批知青每月15元。这就是一只鹅苗半只大鹅价。双职工两个指标可以购买4只，孵化室会帮你搭配3母1公。送回老家托亲戚代养，养大了春节前卖掉两只返回鹅苗本钱，剩下两只各留一只过大年。

已经弃用的原孵化室

孵化室有三大职能：

1）验收所有种蛋，不合格的转交小卖部；

2）按计划孵化鸡鹅鸭苗，出壳后注射疫苗，凭场部调拨计划出库；

3）航空或火车押送种苗、种蛋到全国各地。

从蛋鸡场通往孵化厂的主干道，右边是从北到南的水利灌渠。

主干道现加宽並铺成水泥路面，继续发挥着重要交通作用。水渠已经不是全场生活用水和主要灌溉水源。

汕头市白沙蔬菜原种研究所

在白沙的前三十年，蔬菜以早/晚白萝卜、大板包菜、大菜、芥兰、菜花、白菜、菠菜、通菜、苋菜、韭菜、茎菜、生菜、番茄、南瓜、冬瓜、黄瓜、苦瓜、秋瓜、花生、玉米、粉豆、刀豆、黄豆、乌豆、红豆、眉豆、绿豆、茄子、洋葱、青葱、辣椒、圆椒、大蒜等等。西瓜更是当年白沙的另一张名片，那又大又甜的西瓜，只要种子，瓜肉随便吃（严禁瓜肉瓜籽一起吞进肚子），瓜皮随便捡回家腌制。

这是重建在原场部办公室地址上的《蔬菜原种研究所》

汕头市蔬菜引种研究中心（原育种组）

大棚

番薯种植，番薯在白沙称为地瓜，主要是给职工填饱肚子的福利，由各区农业队根据需求自定种植面积，其次作为饲料供应畜牧队和养猪场。

在早期，每位在场正式工和临时工，每月定量是1元5角的地瓜票，每斤熟地瓜3分钱。由食堂煮熟午晚两餐供应，炊事员一般不用称重量，手掂着给，普遍会只多不少，这也是在那曾经饥饿的年代，白沙的番薯和不用钱地吃西瓜一样是人们羡慕的话题，而且都是优质的“瓜”。

我的中学时期，因内宿，平时要好的同学知道我来自白沙，想吃番薯。下午放学带着二三人，步行近4公里，从家里取5分钱的《地瓜票》，食堂会选大一点的照顾这些中学生，每人一个，边吃边回校。到学校时肚子还是跟没吃的一样，甚至还更饿，但同学不觉得是白跑一趟，满满的幸福感。

玉米园

牛出力来牛吃草。

六十年代，白沙曾经拥有汽车、拖拉机和手扶拖拉机各一台。因沙土松软，拖拉机均不适合耕地，只能作为抽水站的动力使用；手扶拖拉机也只作短途运输，基本上以耕牛为主。在精耕细作的种子基地，耕牛更受欢迎。

当年的白沙，每个农业队都有六、七头耕牛，它们也享受着轮休待遇，该出工的出工，轮休的由放牛的带出去溜弯、啃草，随行的小牛崽会为此出动而跳得欢。

优质的土壤，科学的轮种，放空的晒园，精耕和细作，白沙农业的标杆。

在白沙，田园起陇基本上由耕牛牵引犁具来完成趋型，人工竹耙完成定型，夏季陇沟较深，以便灌溉和排水；冬季陇沟较浅，以利作物保温防寒。

白沙农业队田间施肥，以传统的农家肥料为主，兼用尿素。大量的鸡鹅鸭粪和猪屎、牛屎，公共厕所的粪水。以及外购的土杂肥、草木灰。

已经废弃的古巴留学生宿舍

建场初期二区职工宿舍第3幢，当年普通职工宿舍每幢10个单间，住10户，没有配备厨房，以食堂为主，偶尔在屋檐下设炉烧火炒菜，改善伙食。比如沿海的渔民，进城卖鱼，卖不完的会在途中白沙职工宿舍叫卖，因为便宜，几户约买同时圧价，一齐生火煮鱼粥，最终掏钱的父母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孩子的狼吞虎咽。

这是“二难”和北岛废弃的职工宿舍

位于海南岛（白沙自定名）旧址，建于九十年代的禽畜原种研究所职工宿舍楼。

白沙，是陪伴着我成长的地方，在这里，有着众多呵护着我们这一代的伯伯、叔叔、阿姨，因为我们有一个共同的名称一一白沙仔。曾经的拥有已经成为过去，再也感受不到曾经的热火朝天和欢声笑语的劳动场景，再也看不到食堂排队打饭时的喧闹，再也没有了家家户户门口坐着吃饭的大人小孩，再也听不到二八大杠自行车发出的铃声，再也难寻见到上一辈的身影和笑容。那轰轰烈烈的年代一去不复返，但脑海里有存档着她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