湾戏

铁汉柔情

　　撒落在湘南山区的村湾星罗棋布，自然村形成的湾落，有大有小，大的如永兴县马田镇井岗村，在上世纪六十年代，一个湾设三个大队建制，有数千户人；小的湾仅有数户人家；一般湾则有数十、百户人家。

湘南地区虽属鱼米之乡，但生活在湾里的农民却极度缺乏文化生活。至公元一九六五年之前，湾里无广播、电视，看场电影或花鼓戏需进永兴县城才得。家乡仅有湾戏一一格子戏一一是农民的贴身朋友。格子戏不同于木偶戏，属皮影戏一类。

皮影戏，又称“影子戏”或“灯影戏”，是一种以兽皮或纸板做成的人物剪影来表演故事的民间戏剧形式。它起源于西汉，兴盛于唐朝，盛行于清代，具有悠久的历史和文化底蕴。2011年中国皮影戏成功入选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

　　皮影戏的表演是由艺人在幕后操纵影人，通过灯光照射在幕布上，同时配合当地流行的曲调讲述故事，并使用打击乐器和弦乐伴奏，营造出浓厚的乡土气息。格子戏没有兽皮制作的人物，虽不如皮影戏高档，而是用纸板缝剪成的简陋低档人物“菩萨”。但二者演示的方法却大同小异，均借助灯光照射显影在幕布上供人们观看。

一九六四年的冬天，我去永兴县黄泥乡板冲村东元湾里的嫂嫂娘家度寒假。东元湾距永兴县城十几里路，湾里只有二、三十户人家，嫂嫂娘家比较殷实，家里壮劳力多，父亲和两个哥哥、一个弟弟均是强壮劳力，母亲心灵手巧，是操持家务的好手，我至今记得她做的米糍耙和切面特好吃。同去度假的还有嫂外甥刘校国和嫂表弟王银元。我们三个玩伴均为十来岁年纪，读小学，寒假在一起玩得很开心。游山玩水，吃土鸡土鸭土菜，就连大米饭也是当年的新米，比之城里的陈年老米好吃多了。特别是共同看湾戏，共享在城里没有的快乐。

　　每逢冬季农闲的日子，湾里筹钱请来格子戏，一连演出好几天晚上，让辛劳一年的乡亲们看个戏，其乐融融，喜气洋洋，邀来亲朋好友，引来邻村湾里的人也赶来观看。

夜幕降临，我们吃完晚饭赶紧洗澡。此时，湾里晒谷坪里传来了喜庆的唢呐声和锣鼓声，那是演格子戏的预告。主家的小孩们早早赶去晒谷坪，摆好凳子占位置，等待大人和客人前来就坐。

我们提上火笼，里面的木炭火正旺，坐在前排，边烤火边看戏。

晒谷坪东头搭架上了格子小戏台，前面蒙上了一层白榜纸，薄而透明，后面一盏明亮的马灯照在纸幕上，将师傅演示的格子菩萨映照在纸幕上，供我们观赏。

演格子戏的是个姓周的耒阳师傅，四十来岁，据说他在耒阳学艺后挑着一担格子戏行头到永兴湾里演出，很受欢迎。周师傅讲一口耒阳话，永兴人都听得懂。他的格子戏演绎得炉火纯青，非同一般。一个人演独角戏，吹拉弹唱样样行，吹唢呐、笛子，拉二胡，弹三弦，打锣鼓，手脚并用。耍格子菩萨，刀枪剑棍，刁首飞刀，流星锤，或单人或对打，精彩纷呈。文臣武将，才子佳人，达官贵人，贩夫走卒，均演绎得唯妙唯肖，观者喝彩叫好声不绝于耳。伴之高超的唱功，或男或女，亦老亦幼。口中念念有词，有哭有笑，或豪言壮语，或插诨打科，听之忍俊不住，称赞有加。

　　格子戏多为拆子戏，宣传帝王将相、才子佳人，忠孝礼义，爱国仁义，传承了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光影流转间，演绎着世间百态，道尽人世悲喜与兴衰沉浮，也夹杂着许多封建糟粕和文化垃圾。

我最早接收的岳飞、薛仁贵、杨家将就是从格子戏中看来的，这些故事启蒙了我的文学爱好。

回城后，我甚至模仿湾戏，和老街小伙伴“颜老板”一起动手自制了格子菩萨，在青石板的老街上演出了我们的格子戏，虽无乐器锣鼓伴奏，且在煤油灯的照射下显影较模糊，但父母和邻居们观看了我们的演出，也给予了掌声和笑声，让我们初尝了模仿演出的快感。

　　湾戏，城里人觉得难登大雅之堂，在农村，却深受湾里人的喜爱。它弥补了当时贫乏的农村文化生活，有着时代的积极作用。随着时代进步，广播、电视走入农村千家万户，那种旧文化的产物逐渐退出历史舞台。皮影戏作为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流存。家乡的格子戏，则因其低俗简陋，早巳灭失在新文化的浪涛中。

我和儿时的伙伴均已年过七旬，垂垂老矣。回首当年，观看湾戏的经历仍难以忘怀，湾戏不存在了，湾戏演绎的种种故事却会永久流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