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记账本

龙游布衣

      前些年，有部电视剧《都挺好》火遍大江南北，位于苏州的拍摄地也成了网红打卡地。

      说也奇怪，这部电视剧给我留下最深刻的印象的，不是演员们的出色演技，也不是错综复杂的故事情节，而是剧中倪大红饰演的苏大强的记账本。

      苏大强是从二儿子明成上学时开始记账的。为了供两个儿子上学，苏大强夫妇必须精打细算，把每一分钱都用在刀刃上。就是这记账本，也是利用孩子们没用完的作业本装订而成，家里的所有开销都记在这个账本上，即便是一毛钱、一包盐，一串糖葫芦，都记得一清二楚。从子女幼年时代一直记到苏母去世，时间跨度长达几十年，记了满满三大本。这个账本就像是他们家的历史一样，记录了那个年代普通家庭的点点滴滴。二儿媳朱丽也是通过账本，才知道公婆重男轻女，自小便宠溺明成，苛待明玉，两人的花费相差悬殊，而从明玉上大学那年起，便再没有一笔是明玉的花销，每月给明成的生活费和支出却很多，苏大强夫妇开销最少的一个月只花了六百，而明成那个月却从家里拿了六七千块钱。不仅如此，当年仅为他们买婚房和装修的费用就多达12万。看完账本，朱丽羞愧难当，知道自己误解了明玉，当初觉得明玉不管老人，对明玉毫不客气，结果却发现家里的钱一大半都被明成和自己花了，感到无地自容。

      我不知道父亲是因何缘由开始记账的。以前，我只知道父亲是记日志的。父亲学识广博，博闻强识，直至耋耄之年，仍然是耳聪目明，思维清晰。父亲的日志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日记，都记在64开本的小历书上，因每日只有一行字的空间，用词极为简略，且都是蝇头小字，不易辩识、解读。父亲去世后，我在整理他的遗物时，又发现了几本记账本，才知道，父亲居然和苏大强一样，也有记账的习惯。

      其实，父亲年轻时，对钱并没有什么概念。父亲自幼便随祖父在北京生活，衣食无忧，长大后求学、结婚更是无须自己操心。大学毕业后应聘来东北工作，收入也不低，到1958年他被划为右派前，月工资早已是79元，花钱一向是大手大脚的。父亲失去公职后，劳教期间自是没了收入，后来又在医院做过勤杂工，到房屋修缮公司当过力工，收入微薄。文革期间，父亲被遣返原籍务农，虽时值壮年，但因身体单薄，手无缚鸡之力，又不谙农事，生产队在评工分时，就只把他当做半劳力。当年，女同志最高都能拿到5.5分，可父亲却一直只能挣5个工分。在那个年代，一个成年劳动力一天十分工，也就值个二、三毛钱，一年下来只是分得些口粮，没有更多的收入。用父亲的话说，就他挣的那点工分，连自己都养不活。也许，就是从那时起，父亲才真正知道了钱的重要性。

      因为父亲的特殊经历，直到1979年，才被原工作单位找到落实政策，摘帽复职，而且未得到任何的经济补偿。我不知道他重返讲台后拿到第一笔工资时，内心的感受如何。

      我所见到父亲最早的账本，是从1986年开始的，至2013年母亲去世，时间跨度也有数十年。从账本记载的内容可以看出，大至彩电、冰箱，小至一管牙膏，每笔支出都记得清清楚楚。二老的生活十分节俭，不像有些老年人那样热衷于买保健品，也极少添置衣物，娱乐方面的支出更是几乎没有。但除了主副食和水电费外，有两笔固定的支出，一是每天给宝贝孙女的零花钱，另一笔则是每周三次的福利彩票。父亲可以说是最忠实的彩民了，不过，他只买双色球福利彩票，期期不落。父亲买彩，号码既不自选也不机选，他自制了一把号签，每次在签筒里随机抽取。买彩票，就必定是5注，父亲说，若中得大奖，可给我们兄弟姐妹5人，每人分得一份。只是造化弄人，在父亲数十年的买彩生涯中，中奖次数屈指可数，最大的奖，也就是10元的五等奖，而且总共也没中过几次。

      还有一笔重要的支出，则是给晚辈的红包。二老对晚辈的关心关怀可谓周全备至细致入微，每年春节的压岁钱自不必说，不但对四世同堂三十几人大家庭中每个成员的生日都熟记于心，包括孙辈、重孙辈自出生、满月、百天、周岁乃至上幼儿园、小学、中学、大学等重要节点，都会为晚辈们贴心地送去祝福和心意。

      翻看小小的账本和历书，可以真实感知二老的生活状态，可以真切感受二老对晚辈们的浓浓爱意。光阴如梭，不经意间，母亲故去已经11年，父亲离开也已6年。睹物思亲，不胜唏嘘。

写于甲辰中元夜

查看原文 原文转载自微信公众号,著作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