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得知我的老姐病重,我正好在烟台开会,我告诉我的外甥女,让你妈挺住,挺过8月15号,我回去就去看她。</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老姐还好,真的挺住了。于是,我8月17号乘机从太原赶到了包头。</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我说的老姐,实是我的姨姐,比我长23岁,今年88岁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我小的时候生活在山西省河曲县的农村,姨姐1947年10来岁就随家去到了内蒙包头,生活在城市。我在12岁以前,姨姐对我来说,只是一方未谋面亲戚,是一个传说。</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我的母亲兄妹三人,舅舅为长,青年时曾做黄河上船运的艄公,后来生活在内蒙准格尔旗榆树塔村,半农半商;大姨为次,生活在内蒙包头,早年是包头被服厂工人;我妈为小,坚守河曲故土,是地道的农民。</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1972年山西大旱, 河曲庄稼大面积欠收。那年生产队里分给我家的粮食就根本不够吃,我的父母就商量着由我母亲带着我去包头看望我的大姨。说是看望大姨,现在看来就是一次有预谋的渡荒行动。</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记得那年农历11月初,我在河曲化肥厂工作的大哥,给联系好了他们单位往阳方口送硫磺的顺车,我和我妈被安排在货车拉的硫磺袋货物上面,再用篷布蒙起来,我们的包头之行,就这样在一个天还没有亮的早晨就出发了。</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那次是我第一次坐汽车,与众不同的是我的第一次坐汽车是被蒙在货车的货堆里实现的。听我妈说,我在汽车走开没有多久就手脚冰凉,浑身冒汗,叫喊着难受,我晕车了。我妈说再后来我就睡着了,一直睡了9个小时,直至阳方口下车。</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农村的穷孩子命不值钱,一般对付难受的办法就是扛。现在回想起来也是奇怪,那时候读书好像也不重要。我当时应该在读小学5年级,还是好学生,农历11月初离放寒假远着呢,怎么就能撂下书包往包头跑,真是不可思议。</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河曲离阳方口现在是150公里,走高速不到2个小时的路程。可1972年那路全是翻山的土路,那时候的解放牌汽车,车况不好马力小,拉上4吨货爬坡就走不动了。听我妈说我们那天走了9个小时,到了阳方口已经是下午2点。</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在司机师傅的指点下,我妈买了5点钟开往包头的火车票,小时候我长得瘦小,家里也没有准备钱给我买票,就计划着跟着我妈免票上车。记得我妈教我“有人问你几岁,你就说9岁”。山里娃懂得少,以为坐火车9岁是不要票的,12岁是要票的。</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第一次坐火车,我很兴奋,也没有晕火车。印象中车上的人很多,我和母亲一直在通道上站着,火车哐当哐当了好长时间,大约在晚上9点多钟火车到了大同,有四个穿着讲究,形象挺好的人看样子要下车了,我妈说他们是“干部”。</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那四个“干部”要下车,他们主动招呼让我们坐到他们的位置上,我妈指着火车小桌上的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说“这是啥,你们的东西吧?”有一个“干部”说:“那是我们在原平买的冻梨,不拿了,让你孩子吃了吧”。</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干部”走后,我妈迫不及待地把那个黑不溜秋的东西在衣襟上擦了一番递给我,我咬了一口,“真甜、真水、真香”。那一口下去我才知道:“原平冻梨是何等好吃”。从那一口开始,我就期盼着今生今世还再能吃到原平冻梨。</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我们河曲也算个水果之乡,只是我小的时候只见过杏、桃、葡萄、海红、海棠、槟果等当地水果,唯独没有见过梨。梨的水分、甜度确实不低,但多少年以后我才明白,当你一天一夜不吃不喝的时候,好吃的东西其实又何止只有冻梨。</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早上5点多钟我们到达了包头东河火车站,我妈拿着姨姐寄来的信, 领着我在站前广场上东问西问,我们坐上了开往青山区富强路的公交车,找到了信上的6号街坊61栋,在早上8点左右,终于到了我大姨家中。</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那个年代人们出门,不像现在可用手机联系,可有汽车接送,找不见还有导航系统。那时候的行动,联系靠信,导航靠问,人与人的交往,就凭信任。我们这母子二人,为了生存,肩扛一张嘴,手握一封信,迷迷糊糊,跌跌撞撞也就坐到千里之外的大姨家中。</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到了大姨家的当天傍晚,我就见到了姨姐。姨姐大名许凤英,中等身材,声音洪亮,行动利落,一看就是个性格爽快之人。当时姨姐在昆区包头百货公司上班,知道我们来了,姨姐下班特地骑自行车赶来大姨家,对接接待我们任务。看的出来,姨姐就是大姨的全权代表,接下来我们的行动就要听姨姐安排了。</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事实也是如此,姨姐安排我们在包头所有亲戚巡回走访,东河区,青山区、昆区来回穿梭。姨姐也安排我们到百货公司,公园游玩,还三不六九的搞个家族小聚会。特别是在我妈和我大姨小住的时候,姨姐经常用自行车带我到她家和我的两个外甥玩。</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那年冬天在大姨家住了2个多月,春节后才从包头转移到准格尔旗我的舅舅家,又在舅舅家住了20多天,正月底我们才算完成渡荒任务,返回了河曲。对我们家来说,那真是一次具有战略意义的旅行。</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包头两个月,我充分领略了姨姐的领导力、号召力、公信力。包头的亲戚中,无论是比姨姐岁数大的,还是小的,都听从姨姐安排调遣,绝对的领导核心。但相比领导力而言,我更欣赏姨姐的正直和担当,在平时家庭琐事中,谁对谁错姨姐当面锣、对面鼓直来直去,固然有时候也得罪人,但也不乏弘扬正气,维护团结、打压歪风。</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姨姐就是这样的人,性格直爽,公道正派,爱憎分明。说话大嗓门,说一不二,肚里的话从不藏着掖着,干活嘴到手到,雷厉风行。由于在单位不惧权贵,好打抱不平,还乐于助人,别人送了个外号叫:“许大炮”。</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我见到姨姐的时候,她在“包百”票证发放部门工作。据说在我国那个“万事凭票证”的年代,票证发放岗位需要选调单位最正直的同志来把守,于是,老姐就由衣帽组组长被大家推到了这个岗位。现在想来,也只有那个年代“大炮”这样的人才会遇到这样的事情。</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我觉得我1972年在包头的那一段时间对我的人生成长影响很大,一个12岁的农村娃,初次见到姨姐姨姐夫这样有文化、有素养的城市人,无形中就为自己树立了学习的榜样,而姨姐身上那种与生带来的豪气,与人交往的大气,自强自立的霸气,就是后来成就我工作和生活中百折不挠的底气。</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我没有见到姨姐在单位工作的风采,但家里,无论是谁家有个大事小情的,姨姐总是率先垂范,师表为人。为什么大家心甘情愿听姨姐的,秘诀正在于姨姐的无私与付出,了。曾子说:“君子有诸己而后求诸人”,孔子也云:“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姨姐的行事风格正是如此。</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我们姑舅两姨这一大家兄弟姐妹十五六个,姨姐作为领导者对我们都体贴入微,关爱有加。谁家的孩子考上学校,谁家的孩子要订婚娶聘,谁家的孩子要帮忙找工作,大家都是找姨姐和姨姐夫商讨求助,他们也尽心尽力去为大家辛劳奔波。老姐做人高尚,做事低调,让我们打心眼里信服和敬佩。</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姨姐夫是个文化人,身材修长,带一副眼镜,知识渊博,文质彬彬,当时也是“干部”。在包头我觉得他待我特别友好。他给我讲了很多我不懂的知识,还鼓励我好好学习,说将来我长大他安排我到包头工作。打那以后,我好像不满足于农村那一亩二分地的生活了,我开始向往着能走进城市里的高楼大厦。</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1972年自行车在我国还是稀罕之物,农村人还处于止于欣赏,无权拥有的阶段。姨姐夫见我对骑自行车发出羡慕的眼神,就教我一只手抓着车把,一只手握着车梁,把一条腿从车架的三角区伸过去站着骑,那年冬天在包头我竟然学会了骑自行车。</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姨姐对她的孩子和包头的侄儿侄女管教还是很严格的,特别是在做人方面,如果他们做的不对,常常会受到姨姐严厉的责罚,有时候姨姐还会动手。 其实,我和他们那些孩子年龄相当,我知道我也经常犯错,但姨姐总是对我特别偏爱,对我从未责罚,相反还经常给予我表扬。</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那年冬天我在包头过年,姨姐从她的百货公司买来布料,大姨充分发挥她裁缝的手艺,给我做了一身全新的衣裳。那可能是12岁以来第一次过年能穿上一身的全新的衣服。农村孩子,平时都是捡哥哥姐姐的旧衣服穿,过年洗洗干净就行了,最多在供销社买点颜色给你染一染,谁家能有“一身新”的奢侈。</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我后来总结到,这次包头之行,是我人生一大拐点。原来只知道车马牛羊,庄稼土地的我,乘坐了火车、汽车,看到了城市里的高楼大厦,知道了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懂得了种地不是人类唯一的生活方式 。这应该是对我少年心灵的一次非常重要启迪,一次向往未来,追求美好生活的启迪。</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更重要的是那次包头之行我认识了姨姐,拉近了我和姨姐的距离。从那年开始,姨姐对我有了特别的关爱,每年冬季总是给我寄来衣服,无论新旧,总能让我过年的穿着在款式是上超越同学,姨姐的鸿雁传书成了我儿时的期盼和荣耀,成了我炫耀的资本。</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傍着包头姨姐这颗大树,我也在我的同学和小伙伴中慢慢的支楞起来了,我成了他们中间第一个到过大城市,第一个坐了火车,第一个学会骑自行车,第一个穿绿军色新衣服,第一个穿上皮鞋,第一个……,这一个个的第一个极大的增加了我在生活、学习上的自信心。</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姨姐就是一个有责任担当,并且乐于助人的人。不止是我小时候的生活受到姨姐的关照,我的哥哥,我的舅表哥,都是姨姐惦记的对象。姨姐总是在我们需要的时候出现在你身旁,在你困难的时候向你伸来援手。就是因为有姨姐,我们这个大家庭才越走越近,越处越亲。</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我的二哥比我大10岁,是我们村地道的农民,上世纪八十年代农民种地几乎没有啥经济收入,二哥为了赚点零花钱,连续几年的冬天把我们那里的花生、绿豆、红薯等农副产品用汽车拉到包头去卖,到了包头他人生地不熟,全凭姨姐到处托人帮忙分销,姨姐从无怨言。</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1984年我准备结婚了,姨姐获知后早早的就给我寄来了两床缎被面,还有布被罩。那时候我们农村哪里有人舍得用缎被面,也没有人懂得使用被罩。姨姐的给予与重视,至今让我感受到我的婚礼是高档豪华,温馨浪漫,啥时候想起来就觉得心里暖融融的。</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我的舅舅生活在偏僻的准格尔旗农村,大孙子要结婚了,姨姐发出通知:“舅舅一辈子深居内蒙,清贫简朴,这次我们大家必须都去给舅舅贺喜助阵”,于是包头、呼市、河曲的车队几十口人,拉着东西,踏着冬雪开进了榆树塔村。整的方圆几十里地都知道舅舅这个土老头背后有人。</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姨姐的生父在姨姐21岁的时侯就去世了,我见到的大姨夫实则是姨姐的继父,姓杨,姨姐称他“杨叔”。杨叔自己有两儿三女。但杨叔在我大姨1993年去世后一直跟着我姨姐生活,直至2003年姨姐为其送终。杨叔的孩子们也都非常尊重和认可姨姐这位大姐,臣服于姨姐的领导。</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姨姐就是这样的姨姐,她的心中永远装着周边每一个人,他的行动总是在为亲戚朋友付出之中,她总是想用自己微薄的工资解决别人所有的问题。从来不计较与别人交往中的个人得失。姨姐,以一颗慈悲为怀的心,征服着每一个走近她身边的人。</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在姨姐的熏陶下,我和姨姐有了很相像的价值观,我俩也成为相互欣赏,最能说的来的人。我们之间的默契与共鸣有时奇怪的离谱。2024年农历五月端午,我在威海准备渡船登刘公岛,突然觉得该和姨姐联系一下,就在检票厅停步给姨姐发信息,字打了一行就收到了姨姐的电话。也许这是我们之间的量子纠缠吧。</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姨姐退休后,或许是她感到随着年龄的增长,接济别人有点力不从心;或许是她感到大慈大悲的菩萨能与她产生了共鸣,或许是她觉得“尽形寿,忌杀生”的佛法理念让她更能好的庇护苍生,从1998年姨姐开始吃素念佛了。姨姐从那时起禁食了肉类,鸡蛋,也不再饮酒,一个好爽的姨姐变的如此清心寡欲。</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大智镜圆”、“大道从简”。 我不懂佛家和道家那高深的哲学理论,但我知道,姨姐行为就是佛家的“渡己渡人”,道家的“崇俭抑奢”的现实版仿真。佛家讲“见性成佛”,姨姐信佛,一颗善心,普渡众生。在我心里,天下无佛,要有就是我的这位姨姐,她就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2019年我来包头看姨姐,印象中的姨姐变了。原来挺直的腰板,变成了弓曲的背景,1.65米的个头卷缩到1.5m 左右,姨姐说她这几年腰疼的直不起来,眼睛也模糊的看不清楚,姨姐一个人、一顿饭、一碗粥、一个馒头,一碟咸菜。深居简出,闲暇时间“阿弥陀佛🙏”</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2021年我再到包头,姨姐已将她居住的唯一的房子卖掉了,她惦记着她未成家的外孙,把卖房的钱给外孙们做了一个合理的分配,自己留了很少很少的一点点,给庙里上点布施。她告诉我说“她虔诚佛主,想去庙里住”。我说“生活没有定式,顺天意,随人愿,您怎样感觉好就这样来”。</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这次来包头,外甥女已经强行从庙上把姨姐接回她家了,瘦弱的身体卷曲在床上已经变型。每顿饭只能勉强喝下小半碗清米汤。但姨姐的思维还是很清晰,还能用微弱的声音和我交谈正事。外甥女告诉我说:“我妈很坚强,再疼也咬着牙不吭声”。我看着姨姐祥和的面容突然悟到:“姨姐也许才是那个真正的念佛得道之人”。</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我拉着姨姐纤细无力的手,望着姨姐瘦弱的身体,心里在想:曾经说一不二,叱咤风云的姨姐,如今变的如此弱不禁风,也许这就是生命。我尊重生命,也尊重规律。只求姨姐身体不要痛苦,三善超度灵魂。但让我唯一感到最凄惨的是,有朝一日姨姐离去,我会变的孤独,这世界上将失去了一个真正懂我的人。</b></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2024年8月20日于包头</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