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家

吾美舟

<p class="ql-block">  我的人生曾被人安排了两种可能性,一种是读书,一种是种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那时我还小,对于未来可以说毫无概念,只是脑子里偶尔也会幻想一些东西,诸如自己将来怎么怎么样,怎样过着那种令人羡慕的有钱人的生活,怎样有所成就衣锦还乡等等。但这些都是人生早期一些细碎的漫想,不能称之为规划。其中大部分早已在过去的岁月中失落无考,依稀还记得的东西,也像是旧课本上古老的童话或寓言,回味起来已经很难有什么新的感悟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所以所谓的要么读书要么种地,那可能是我人生的第一份规划,是我伯父为我安排好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在他朴素的想法里,家里房子是现成的,地是现成的,不会读书也没关系,只要吃苦肯干,跟着他种地也一样能过日子,毕竟我们祖祖辈辈都是这样过来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在那样的生存环境里,我必然也会受到这样那样的影响。我从小跟着伯父干农活,耕地、播种、培苗、浇水、施肥,我样样都会。那时候改革开放才开始不久,祖国中西部地区产业还相当落后,外面几乎没什么活儿可干。伯父和许多同龄人一样,只能在家里侍弄那一亩三分地,靠着一点土地的产出,到集市去换点钱聊补家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现在想想,那真是几毛钱的生意。起早奔波一趟集赶下来,卖得好赚个三四十,生意不好的时候,几块十几块也是有的。少是少了点,来得也十分不易,但除此之外也别无来钱之途径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老话讲:“卖盐的喝淡汤,编凉席的睡土床。”这的确是当时广大农民阶级的写照。我相信看到这篇文章的朋友应该都没种过地,而我自幼耳濡目染,自然对耕作之苦更加心有体会。乡下种地是真辛苦,春耕夏耘秋收,全靠一把农具一双手,面朝黄土背朝天,没有哪个环节是好伺候的。家里是种菜的,菜摘下来湖边洗洗,拿回家里分拣,品相好的挑出来留着卖,那些老的、坏的、黄的掐头去尾留着自己吃。此外,从集市上回来,没卖完的菜也不新鲜了,只好自己家里吃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我睡的房间里有一台黑白电视机,勉强能收看几个本地频道。大夏天日头晒得厉害,伯父中午吃完饭就躺在我房间的床上小憩一会,有时候打开电视看一看,有时候泡杯糖水喝,杯子里面还插了根竹筷子。他好不容易在家待一会,我就闹着跟他玩,而他干了一上午的活,觉得累,只想休息一会,就把我赶到一边去。到了下午两三点,他又背着锄头簸箕出去干活了,等他再回来时,已经是黄昏了。屋角、山后、菜园子里都已经支起了一层朦胧的暗色,盛夏的老蝉隐伏在大树里发出高低错落的刺耳响声,此起彼伏,暮色里还有蝙蝠飞来飞去,周遭的一切都渐露幽暗深邃的一面,并缓缓蔓延开来。他就出现在这样一片寂静而喧闹的空间里,迈着疲惫的步伐,好像很沉重,又好像比较轻松,仿佛已经习以为常而显得没什么事一样,进了家门放下东西就准备吃饭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为什么会记得那么多类似的场景呢?因为我经常坐在一颗老树下等他。我小时候很调皮,惹我奶奶生过不少气。有时候骂起不了作用,我奶奶就会拿起那种晒干的竹枝子来吓唬吓唬我,我一害怕就往外跑,也不敢一个人回去,只好等到傍晚,等我伯父耕地回来了,一并把我带回去。这样我奶奶一般不会再打我了,如果坚持还是要抽我几下,我伯父也会替我拦着点。这个干竹枝,真是我童年的阴影,抽起人来忒的疼,而我伯父,无疑扮演了我童年的救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乡村集市,并非天天都有,村民购买力有限,因此不同村落赶集的日期是错开的,所以卖菜记日子就跟种菜守农时一样重要,尤其是在蔬菜高产的季节。</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跟着伯父去卖过一次菜,地点是潘塘村,也算是全程跟着伯父做了回生意。我记得卖菜头天晚上,我、奶奶还有伯父在大厅昏黄的灯光下择菜。我们之间的交谈已经在过去的岁月中细化成了朦胧的耳语,现在已经无论如何也听不清了,总之奶奶同意了我跟着伯父去卖一次菜,或许是想着我可以帮上点忙,或许也是想让我看看学学,将来自己也许要一个人去卖菜。</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早晨,天还远远没亮,我奶奶将我叫醒,房间里、厅堂里灯光似乎已经亮了一阵了,我在睡意朦胧中穿好了衣服,随便糊弄了点东西就随伯父上路了,同行去卖菜的还有我们的老邻居张伯。我伯父耕地多、产量大,他一条扁担,左边挑了个大编织袋,右边挑了个大竹篮,堆起来几十斤,他一挑就是十几里。当时具体卖些什么菜,记忆已经模糊了,总之有大蒜,有冬瓜,不过辣椒一定是占大头的。我伯父种辣椒最拿手,他的辣椒在我老家种得最好,辣椒高产时节人称“满地红”,我家地里的老鼠都有福。而同行的张伯就只带了一个小手篮,量比我伯父少多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们三个人一同赶路,卖菜的都想早点到集市占个好摊位,越早人越多,生意也越多。可我一个小孩子哪里走得动,伯父挑着担子都比我快,同行的张伯也似乎都有点受不了我了。我伯父要带着我,只能叫张伯先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们紧赶慢赶,终于在天儿蒙蒙亮的时候赶到了集市,一个大麻袋垫地上就算是摆开了阵仗。到了九点多十点钟的样子,集市上已经没什么人了,我们的生意也接近尾声。原来我大姑也来了卖菜,她菜少卖得快,见我们没卖完,就装走了一些帮着卖。多少卖了几块钱,觉得不再好卖,就赶着回家做午饭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日头越来越高,天越来越晒,我们收拾收拾也打算回家了,可伯父挑来的大冬瓜只卖掉了一半,于是他和卖水果的来了一场物物交换。那位卖水果的阿姨与我伯父似乎比较熟,两人一商量就用冬瓜换了点李子。李子到手之后,我自然是心欢意畅,百倦全消,迈着轻松的步子回家赶午饭去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