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对扬州美食的印象,至少一半来自朱自清先生的散文。</p><p class="ql-block">扬州的小笼点心,肉馅儿的,蟹肉馅儿的,笋肉馅儿的且不用说,最可口的是菜包子、菜烧卖,还有干菜包子。菜选那最嫩的,剁成泥,加一点儿糖、一点儿油,蒸得白生生的,热腾腾的,到口轻松地化去,留下一丝儿余味。干菜也是切碎,也是加一点儿糖和油,燥湿恰到好处;细细地咬嚼,可以嚼出一点橄榄般的回味来。——《说扬州》</p><p class="ql-block">平生最恨文人写美食,那种食不厌精笔不厌细的啰嗦,不把馋虫给人从肠子里勾出来绝不善罢甘休的文艺自觉,尤以民国文人为最!</p><p class="ql-block">临下扬州的前一星期,我发颠在大众点评和小红书搜了几十号馆子,从早茶到宵夜无所不包,可真到扬州站下了高铁,叫酷辣阳光同滚滚暑气兜脸一扑,寻味的激情已荡去大半。本着既来之则食之的宗旨,我和母上便打起就近觅食的主意。</p><p class="ql-block">所幸江淮盐商的豪奢虽已为陈迹,淮扬菜与小笼点心的名头是不堕的,在扬州扶老携幼逛吃逛吃的三天时间里,还是有许多美味刻进了记忆,待我重访时将它们一一点亮。</p> <p class="ql-block">◇东园小馆:三丁包*五丁包*烫干丝</p><p class="ql-block">出瘦西湖北门朝西,凭白石桥栏望一回碧水烟柳,再向前走不远就是东园小馆。它的招牌很低调,您低头刷一个短视频的工夫就错过去了。沿木质楼梯上去,掀起帘子就闻着香——是面点将熟未熟的麦香。楼下“舌尖”的配乐像只无形的大手,一把给您搡进去,不留半点考虑机会!捡个临窗的位子坐定,淡淡民国风的桌椅和调味瓶,窗外绿树荫浓,蝉鸣阵阵,是久违的江南韵致。</p><p class="ql-block">东园的三丁包和烫干丝完美打开了我们的期待值,“扬州菜若是让盐商家的厨子做起来,虽不到山东菜的清淡,却也滋润,利落,决不腻嘴腻舌。不但味道鲜美,颜色也清丽悦目。”朱老师诚不欺我。三丁包的馅是微甜而浓厚的,猪肉丁里的肥肉已化作油脂,将瘦肉丁、鸡丁融融包裹,趁热吃鲜味十足;烫干丝是小盘,顶上一撮细细的姜丝,洁白的豆干丝切得细长而匀净,用筷子抖开浸进酱汁,也确实清爽利落。我本是从不朝生姜伸筷子的,也不禁尝了尝,别有一番辛香提神。</p><p class="ql-block">五丁包与三丁包相似,只是馅里多加了笋丁和虾丁,口感上也多了些层次。</p><p class="ql-block">可惜第二次去东园小馆时,服务员做主给我们上了大盘的烫干丝,简直有种吃面的饱腹感,清丽的味道也因而减弱了不少。</p> <p class="ql-block">◇九炉分座:蟹黄汤包*虾仁煨面</p><p class="ql-block">为了体验正宗的扬州早茶,我们仨随出租车师傅唠到九炉分座。我们到的时候,店员正围坐着吃早餐,吃毕各自归灶,才慢条斯理地处理新的订单,几声笑语偶尔飘来,我听不大懂,却也不禁莞尔。方觉出扬州人的“慢”,实在是一种妙不可言,又难以企及的松弛感。</p><p class="ql-block">九炉分座的三丁包也颇香甜,但馅料未免粗率,三丁是各烂各的,肥肉丁颗粒分明,这是我所不能忍的。皱着眉将肥肉粒一一挑出来,吃包子的兴致便丧失大半。他家的蟹黄汤包却丰美异常,吸管直接插在包子褶上,南京夫子庙也有这样的大汤包卖,但他们的包子是拿纸碟托着,远不及扬州小笼精致,加上我怕烫,所以从未尝新,下次不妨试试。凑在管上轻轻一啜,鲜稠的蟹黄汁子真有点烫嘴,但就这一啜,倒有点停不下来了的意思。蟹黄不知用的是不是当地的蟹,只见香不闻腥。“九叶诗人”王辛笛曾为家乡的蟹黄汤包作诗,道是:</p><p class="ql-block">冻肉凝脂拌蟹黄,薄皮敞口一包汤。</p><p class="ql-block">蒸笼抓取防伤手,齿舌从容着意尝。</p><p class="ql-block">食客嘴馋手快但又不得不小心行事的模样,简直让诗人活画了出来。</p><p class="ql-block">这儿的汤包虽不像纪录片镜头里提起来透光,荡荡悠悠明洁如玉,用筷子戳感觉也很轻。待吸管啜不出蟹汁了,我颤巍巍的将包子夹到碗里,不料“扑”的一响,从破口又飚出一团蟹黄,只余我目瞪口呆,望黄兴叹。</p><p class="ql-block">虾仁煨面最大的亮点在于汤,滋味很醇厚,浓而不腻。还是借重朱自清先生的《说扬州》里的记载:</p><p class="ql-block">扬州又以面馆著名。好在汤味醇美,是所谓白汤,由种种出汤的东西如鸡鸭鱼肉等熬成,好在它的厚,和啖熊掌一般。</p><p class="ql-block">虾仁也很新鲜,粉红洁白,滑嫩鲜美,和面条一起酽酽的进到肚子里,整个早晨的精气神都给提了起来。</p><p class="ql-block">九炉分座原本叫九如分座,起于民国十五年(1925),因老板用九眼炉灶烧茶焙点心而得名,又有生意兴旺、红红火火的吉利彩头。大厅里食客川流,也的确红红火火啊!</p> <p class="ql-block">◇东关街扬州炒饭:文思豆腐</p><p class="ql-block">出门前心心念念着“一定要到扬州去吃”的扬州炒饭,终是因为懒得排长队而错过了粗茶淡饭东关街分店,转而去了食客相对少的旁边这家。事实证明,网友的推荐该听还是得听。</p><p class="ql-block">看菜单上,扬州炒饭的类别不少,但左右不过都是炒料的区别,蛋多蛋少,加虾仁不加虾仁,如此而已。豌豆不像武汉馆子给的多,油也给得寒碜,一盘炒饭里米饭和蛋和虾仁有种看似相互和声,实则各唱各的生疏感。</p><p class="ql-block">这家惊艳到我的是文思豆腐羹,看着清清其实稠到拔丝绵长的汤羹里是极细的豆腐丝和发菜丝,入口即化。发菜在湖北和江浙都是桌上的常客,不足为奇;豆腐能切得细如丝发且不断不碎,简直想赞叹一句:“这刀工属实有点变态了!”</p><p class="ql-block">据传,上好的文思豆腐,厨子必须做到豆腐、香菇、冬笋、火腿、鸡脯肉都得切成头发丝粗细,从刀上拂进汤羹里,仿佛一朵重瓣银丝菊在缓缓绽开。当然,如此盛况,我辈小民除了在纪录片里,肯定是无福消受的。</p> <p class="ql-block">短短三天的行程,扬州惊艳我的美食当然不止以上提到的这几家这几味,还有彩衣街上不记得名字的小馆,一碗味腴汤宽的阳春面;或是东关街头炸得酥酥的鸡肉串……还有更多来不及品尝的美味,如炒软兜、狮子头、翡翠烧麦等,越是留有遗憾,越觉得有太多未解锁的美好,这大概就是旅行会让人上瘾的原因之一了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