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鹰岩故事 5*

柯 夫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0px;">  第5节 </span><b style="font-size:20px;">县农民宣传队</b><span style="font-size:20px;">(上)</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font-size:18px;">带队干部组织插队知青学习</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1976年7月初,眼看就要到农忙收割的季节。这是山清水秀,一派蓊郁,群山锦美,阳光明媚的普格县,东北方向紧靠大凉山腹地,向南更靠近云南省巧家一带,海拔较低,比大凉山的平均气温高很多,知青感觉出奇的热,老天爷赏饭吃,粮食自然也要成熟得早一些,眼看着田里沉甸甸黄灿灿的稻谷已临近收割时分,还有个把星期就要下地开镰了,而偏在这个当口,K突然接到老知青杨*康托人带来口信,叫他务必到县委招待所去一趟,直接找G老师。带信的人心急火燎地说,杨已经在电话里给区委领导为他请了个假,K是刚下乡的嫩知青,哪见过这种阵仗,赶快给生产队陈队长打了声招呼,拔腿就走,即便在路上假设十多二十种可能,最后他也无法确定这回匆忙往县城里赶究竟忙的是个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他翻山越岭,好不容易来到繁花簇拥,山窝窝里的普格县委所在地,而县委招待所就在县委机关第三排宿舍一侧的灯光球场主席台旁边,紧邻K从洛乌沟一路赶来的那条官道,不是非常准确,这是一条非正式的官道,它是由下乡的干部,和进城的农民共同踩出来的。此时,招待所门口像有灯会,早已聚集一大群赶场的老百姓,有的不嫌热,头扎布帕,有的身裹毛毡查尔瓦;还有的垫着脚,纷纷伸长了脖子,像在看稀奇,一听小伙子说找G老师,便迅速闪开一条道,交头接耳,脸上表情十分神秘,年轻人异想天开,G老师一定是当地的大人物。不容多想,很快他就被引到G老师所在房间,敲门进去,见G老师眉清目秀,正端坐在一把旧藤椅上面试一位脸色发紫,无比尴尬的农村女孩,一杯沏好的茶还冒着袅袅轻烟。他让汗盈盈的K进来,眼睛不由得也往这边瞟了瞟,让旁人递给他一杯凉开水,指着旁边一根条凳:“坐那儿稍等一会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自此,便奏响了K在县农民业余文艺宣传队的幸福序曲。</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font-size:18px;">大箐梁子的彝族老人</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font-size:18px;">知青生活艰苦,苦中作乐</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原来,这年(1976年)秋季,州里准备搞一次全州性,包括9个县的农民业余文艺汇演,具体内容已下发红头文件,要求所属各党政部门在批判右倾翻案风的大好形势下,充分重视这次活动,显然,这也是各个县文艺力量与实力的一次大展示大比拼,文艺力量从来不甘人后的普格县随即开始紧急动员,招兵买马。由于普格县历来就有良好的艺术氛围,一支乌兰牧骑式的专业文艺宣传队频繁演出,与之相悖的是,红头文件强调汇演的内容形式必须依靠农村“业余文艺”基础力量。因此,县上的专业骨干只好隐身幕后,而站在舞台前表演的骨干积极分子如果不够的话,就需要深入基层,到广大的农村去发现和招募。于是,这才有了开头,杨*康同学作为第一批知青中的业余文艺骨干被录用,而后,他又顺理成章推荐K去宣传队的故事。毫不夸张地说,这支队伍大部分有生力量都来自插队普格县的知青,和回乡务农的彝汉青年。与大部分人一样,K与生俱来就五大三粗,从他“硬哧剁棒”的身段来看,很难发现他在哪方面与阳春白雪的舞蹈会产生神奇的瓜葛,即便他刚一进门,在G老师迅速瞥他第一眼的大脑印痕里,印象不深,还多少带有世俗的鄙视与不屑。就事论事,无论身段还是扮相,这小伙谁见了都不会较真,客观而直截了当地得出结论,距离他们心中那个审美艺术标准简直是相差太远了,还不是一般的远。都说人不可貌相,瞧这人一身贼肉,浑身上下黑黢黢醌胴胴的,还真看不出来他身上哪一点是被埋没的才华?或即将登台出彩的艺术细胞?话说回来,他倒有点像调侃之中“混伙食”那一类荒唐闲人,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周身体魄素质绝对大于造孽的文艺细胞。但结果却出人意料,自打县农民业余文艺宣传队宣告成立,不仅给一群孩子们插上了一双飞翔的翅膀,一大群知青的生活在一段时期内总算有着落,常言道,无心插柳柳成荫,平凡生活也有歪打正着的时候,一直被K憋在胸坎里那朵被压抑而又快要接近枯黄的艺术之花终于被激活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K与杨*康从同一所中学高中毕业,后者早一年下乡,来到农村,所以,除了老同学以外,G老师是K到宣传队第一个认识的人。G老师大名G*毅,乳名小鱼儿,普格本地人,来自县城边一户农家,他聪颖好学与其父亲一脉相承,老人曾寒窗苦读,49年之前就已斩获西昌师范校长大人颁发的烫金毕业文凭,憾不能做官报国为民,只好回乡当农民;一家之中唯伯父豪横放浪,被推举为国民政府在大陆最后一届国大代表,解放后经劳动改造被政府特赦,去交通局做了技术人员。G老师因家庭曲折等历史原因而少年辍学,上山放牛,现在他却是宣传队最年轻的队员之一,浓眉大眼,骨骼柔软,帅气认真,好学上进;曾因自考,发奋要取得科科第一,不惜自断后路,将名字改为谐音一致的G全一,后来他果真成绩优异,如愿以偿;然而,这时G老师并非这支队伍的最高长官,但他阅历丰富而眼光独到,严苛又挑剔,故而,非常适合人员配置选拔,而在他背后则另有高人,她就是由县委宣传部指派的一位实际负责人D*娴。</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font-size:18px;">燕京大学校友学期毕业</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D*娴祖籍河南商丘,在普格县,由于她资历老,上至县委书记,下到平头百姓都亲切称她为D老师。人事部门传言,她的履历漂亮干净,甚至让人羡慕嫉妒恨,自小家境殷实,治学严谨,父亲早年毕业于燕京大学,亲哥是万人仰慕的历史学者,参加革命较早。受家庭环境影响,D老师平日红衣素颜,不多言语,年仅15岁就参加部队文工团,先后在茂县军分区,四川省公安厅留下她稚嫩鲜活的人生足迹。后来她成为大红大紫凉山州文工团舞蹈演员,其坎坷的艺术经历,和她为爱情而宁愿放弃蒸蒸日上的艺术事业,“跟着爱人上战场”,扎根边疆的动人事迹,战友惋惜,却是那个革命时代,鞭策和激励青年一代的传奇经历和精彩的人生故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县宣传队虽塘子小,但养的都是大鱼。年纪稍长的哥老倌是籍贯宜宾筠连的杨*熙,在宣传队主业拉大提琴,但作曲填词样样在行,是艺术多面手,他也痴迷中华文化,诗词歌赋 ,凡事都喜欢眉头一皱,赋诗一首;且熟络文字之架结构,情绪来了泼墨挥毫,为人题笔书跋;也喜爱素描速写,并以油彩绘画见长。为检验实力,1977年(恢复高考第一年)他参与高考,后来,县革委会对面国营餐馆的大墙上曾张贴大学录取的红榜名单,众多考生中,全县被录取者寥寥5人,机关干部仅他一人,茕茕孑立,其大名被书写得龙飞凤舞,格外刺眼。这时,他正在扇子坝部队营房附近永安公社当驻村干部,搞农业学大寨运动,百忙之中也就自然没机会前去欣赏和感受被人围观,议论纷纷而带来的那份良好的自我感觉。不幸的是,他分身乏术,这一年他分别被四川大学中文系和西南师范大学美术系两所大学风马牛不相干的不同专业同时录取,而更不幸的是,仁兄那两份沉甸可怜的高考录取通知书,却被县上某领导以单位缺人为由给硬生生扣压了下来,要换了一般人,谁说此举不会毁了他的一生?那阵子他稀里糊涂,把酒言欢,直嚷在乎过程而不关心结果,当几十年之后,在宜宾地区某县委组织部任职秘书的老同学告诉他,档案里至今还保存着两份当年大学邮寄给他的高考录取通知书,似蒙冤昭雪,他连连顿足,呼天呛地,天下此等不公之事竟然真切切就发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朋友怕他郁郁寡欢,心想不开,便邀他喝两口,哪晓得他茅塞顿开,心里终于落下块梆硬的石头,一脸轻松样,还亲自把酒斟上,觥筹交错,细细品味,后曰:“有啥子哦,这要是酒的话,经过几十年窖藏岂不是一坛现成的美酒……”言下之意,求取功名不过是人生凡尘中一桩小事,洒家早己忘却。自那以后,周围兄弟们才发觉这哥儿是真正的狠角色,看他格局有多大,水就有多深,若不是神仙那他是个啥?旁人议论,说他放荡不羁,原本是位诗人。</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普格县农民业余文艺宣传队合影</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span style="color:rgb(155, 155, 155);">素描《宣传队的小胖娃儿》 春熙</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既然是宣传队,那早上练声的或者在把杆练功压腿就成了一项铁定的规矩。一大早起来,但凡“咿咿呀呀”练声,和来自茅坪子的大长腿美女拎着双白色练功鞋,不忘准时出现在人们的视野,茅坪子距老鹰岩不远,同属一个生产大队,让人没看出来的是,姑娘朴素似花,却深知现实之中的很多事情能意会却不能言传,眼前不就是一个让人认识自己艺术才华的绝好时机?录取时候,都比划过一些动作,但真假难辨,谁也不敢打包票这群做广播体操的知青里面有没有,或者还有多大的水分。县里干部孩子不少也不多,会跳舞的就那么几个,这些孩子平日擅长和不擅长什么,主考官G老师多少有些耳闻,心里跟明镜似的,但碍于孩子们的父辈在县里手握各级大权,抬头不见低头见,他们为孩子前途,不顾身份地位托关系走后门也很自然,就没必要自讨没趣。他转念一想,领导都不怕孩子在台上张脚舞爪的丢人现眼,他自然也就没更多的顾忌,好在他没结婚没生子,谁也不能凭空杜撰,授人以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因此,当他听*康大致介绍了K同学在学校宣传队的情况以后,连面都没见,他便主观认为,在学校宣传队多少待过几年,咋都会优于滥竽充数冒牌者,这就是K几乎没经过考试,就顺利进入宣传队的真实原因,终有一天,他因“疏忽大意,把门不严”的罪名,百口莫辩,继而导致县农民业余宣传队在不长的一段时间里,出现了一系列不可思议的奇怪事情,令他颜面扫地,说不清楚,就像黄泥巴掉进裤裆里……</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大箐梁子彝族老乡放羊</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span style="color:rgb(155, 155, 155);">一分钟素描《舞蹈指导》 春熙</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这天一大早,舞蹈队练功房来了一位气度不凡的大小伙子,体魄壮硕,个子不高,旁人介绍此人大名M*灵,熟悉的人唤小名MM,追溯历史,其父原是民国乐山政府委任的彝务专员,熟悉大小凉山,后是新政府政治协商的对象,任自治州昭觉县第一任县长。可见,他从小有一个优渥富足的家庭生活环境,看上去,他体格健壮,雄性十足,要比列队站在面前的小伙子姑娘们要大十来岁左右,是州府昭觉中学初69级毕业生,文革期间,他与刘*泰一道,在造反派宣传队里插科打诨,跳忠字舞,据说,俩人还曾豪赌吃面条,“稀里哗啦”10多碗面条当众下肚,最后,在规定时间内,M以16碗半的绝对优势取胜,后者以13碗不幸落败,俯首称臣。他在普格下乡多年,是不折不扣的老知青,他手膀子上凸起的腱子肉和胸前结实壮硕的肌肉,更让这群娃娃头回开了眼,钦佩不已,目前,他是普格县乌兰牧骑专业宣传队成员之一,这次舞蹈队由他带领,主要负责舞蹈节目的编排导演。与大家第一次见面,必然要施展拳脚,以理服人,展示一段难度大的招牌动作,以此来注解他在这群青勾子娃儿中应有的资历和威望。他不急不躁,打开事先准备的音乐,这是一段芭蕾舞剧</span><b style="font-size:20px;">《红色娘子军》</b><span style="font-size:20px;">当中洪常青的一段独舞音乐,优雅酣畅,M伴随着音乐在简陋的舞台上手舞足蹈起来,此时,大家看得如痴如醉,有的清口水直往下滴淌。说来奇怪,老师身体明明那么彪悍强壮,却能够拿捏分寸,准确地把控身体上每一寸柔软的关节,他手指灵活有力,又粗又短,但却能像女性柔软的肢体一样轻柔地往上翻飞,伴随优雅的音乐,他大小云手,翻云覆雨,以及洪常青作为共产党人无比坚毅的一次次亮相,一招一式,无不跟样板戏刘庆棠在电影中的表现动作完全重叠,毫无破绽,而下面的观赏者则被即刻带入了万泉河那一个特殊的红色时代,下面一片静谧,除了啧啧称奇和顶礼膜拜的份儿,紧接着的便是一股喧嚣的热浪席卷而来,排练场一阵掌声热烈而又绵长……</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农村迎来大量知识青年</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span style="color:rgb(155, 155, 155);">铅笔素描《普格尖尖山》 春熙</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舞蹈的美轮美奂,竟能轻易地获得他们的信任,捕获孩子们芳心。自此,舞蹈队的工作进行得非常顺利,排练期间,没人敢掩耳盗铃,吃得了混糖锅盔。M老师继续联合G老师,睁只眼闭只眼,一如既往地装聋作哑,视眼前假李逵而不见,处置方法值得推广借鉴,推演《孙子兵法》中所谓旁敲侧击,敲山震虎一类古人智慧。开始,在无辜的什加同志身上做文章,螳螂捕蝉而黄雀在后,惩罚什加是假,让他在县电影院排练场把杆上当众压腿,丢人现眼,后者因热爱舞蹈,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他是从偏僻的小兴场乡下挑选上来的彝族同胞,不懂舞者间的人情世故,直到他累得就要趴下,大颗子汗直流也停不下来。不知者还以为谁欺软怕硬,而惩罚几个假李逵才是其真,此刻,他们心慌意乱,深知老师震耳发飙的言外之意,为逃避打击,只好硬着头皮在身上撒气,把那只明明没有艺术天赋的腿压得如同什加的腿那样万般痛苦,M老师不是不懂人情世故,他见好就收,当看到众弟子哭天呛地,露出一脸的无辜与沮丧的时候,尽量显出宽大为怀的样子,扇你两个耳光,再给你一颗糖吃,这场景让人欲哭无泪,两眼婆娑。某天,在练功就要结束的时候,M老师提议换个玩儿法,让小伙子们调剂调剂,“不要怕,过来跟我掰掰手腕,这是男人游戏,如果你们谁赢了,可以连续三天睡懒觉,不用练功。”条件开得颇有吸引力,但大家一见他手臂上臌胀滚圆的腱子肉,不觉倒吸了一口凉气,预感老师是否提前挖好了坑,于是,只好不战而退,敲响退堂鼓,仅两人仓促上阵,没喊开始便不战而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M老师胜券在握,谦虚笑笑,把练功服往腰间潇洒一系,正待收官。“不忙。”这时,K觉得掰手腕是自己强项,便红着脸跟老师说,想和他试试。M老师见这小子不知死活,不由地爽朗大笑起来,并以胜利者的宽容姿态轻松接招:“哈哈哈,不要客气,来吧!”在很多时候,不管灵魂何以厮杀,也不管信仰有什么差别,当男人的两只手搭在一起的时候,无异于灵魂交流,心灵的触碰,双方也自知角力的所谓输赢,通过两只手的力量交流,K在冥冥之中竟感觉到对手粗大的手臂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和强大,尽管M老师脸红筋涨卯足了劲,使尽全身力气要置他于死地而后快的时候,后者却纹丝不动,尔后,竟然意外的慢慢的,最后,也是重重地把老师的手臂💪掰了下去。大家目瞪口呆,在好长的一阵静场之后,缓过神来,终于有了大声欢呼的冲动。为公平起见,以防作弊,又进行了第二轮,第三轮掰腕,结果都一样。也就是说,接连三天,K再不用早上练功,可以肆无忌惮睡懒觉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这是之前的约定。 </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span style="color:rgb(155, 155, 155);">素描《宣传队彝族兄弟》 春熙</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