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纽黑文，说走就走——吃饭（1）

竹壳子热水瓶

从纽黑文晃了一圈说回就回都一个月了，我这说走就走的流水账才迟迟到正篇。不解释了，且听本回主题：吃饭。

据我妈说，三年自然灾害期间，她饿出浮肿病，不敢生孩子，所以等自然灾害过完了才踏踏实实把我生下来，我成功混进我国出生人口历史巅峰的3000万大军中。憋了三年气势汹汹地杀到人间，我爸妈也不敢怠慢我呀，所以我小时候从没饿过肚子。

愧为饮食文化多姿多彩的南方人，这辈子我对吃饭这件事很马虎，很对付，通常是有什么吃什么，一直被吃货们鄙视。成年后那点人生追求，也仅对就餐环境和食品卫生开始挑剔。除了三不吃：一不吃过敏源如河虾河蟹，二不吃让我恶心的食物如蝉蛹蚕蛹蝎子，三不吃肥肉和大部分动物内脏，其余都是来者不拒。按照老弗的经典精神分析理论，这大概就是缘于我爸妈从小没亏待我的口腹之欲，让我失去了发展成为吃货的内驱力。

也因为这个原因，我那点做饭的脑细胞死活团结不起来，都从十个指尖毫无阻力地溜走了。

去纽黑文这一趟本是护送术后尚未康复的女儿嘛，行程中自然有为病号做饭这一项任务。虽然我自诩为南方美食文化的另类，但我铭记几十年前《红楼梦》教给我的一个道理：“大户人家的丫鬟，胜过小户人家的小姐。”我坚信，在米国这个饮食文化的荒原地带，我这点手艺足够了。

女儿独立前，我偶尔在家展示厨艺，她就会调侃“中华美食节开幕”。直到最近接触一些日本文化的资料，我决定将自己这一趟纽黑文之行纳入中华美食传播之旅，注意，不是“中国美食”，而是“中华美食”。在日本，中国餐馆是中国人掌厨，做的是地道的中国菜，而标榜中华美食的饭店，那是在中国菜基础上各路大神添油加醋添砖加瓦的成果。估计美国也一样。我觉得自己约莫属于后者。

每种文化都有这类入乡随俗的例子，比如中国的KFC，米国人觉得完全不是自己记忆中的那个味儿，但好吃。可是中国人吃到地道的KFC的表情，呵呵，看官自行脑补吧。

在纽黑文的头几天，因为女儿跟人合租的房子没出来，我又临时插一杠，所以母女俩住到了好友女儿思思的公寓里。

思思住的公寓楼就一居室，厨房和床在一个屋里，而且米国佬的厨房是没有油烟通道的！即便她家炊具餐具食材很多，可是煎炒烹炸这类湖南人做菜的基础操作就无法施展了，万一油烟太大动了火警可不好玩。加上思思把她妈在网上订购的电饭锅都退掉了，让我这个中华料理传播人觉得英雄无用武之地。好在平日经常搞创意黑暗料理，不就是不按套路出牌嘛，这个我熟。

6月27号，到达米国的第二天，思思傍晚下班回来，开着车我们一起去买菜，在纽黑文逛北京超市、香港超市、还有一个本地风格的某某超市，大包小包回来已经是晚上8点多。

那一天，我还没来得及搞清主人家的做饭设备，因陋就简，洋葱炒猪肉、凉拌黄瓜、蒸鸡蛋羹、清炒白菜，简陋地对付了两顿。晚上看俩孩子吃得挺香，尤其思思，大概是好久没回国了，我从家乡走来，带着油烟的风采，做什么她都觉得好吃。这清淡的病号饭和思思长期在美国养成的中西合璧的饮食习惯竟然毫无违和感。

即便如此简陋，据说也比她们有一顿没一顿的正常。但愿是哄我开心。难怪思思她妈老劝思思和女婿好好吃饭。

重点来了，她家没高压锅和电饭锅，让我这个几十年来依赖这两个锅的蹩脚大厨情何以堪。今年5月初她爸妈还来住了几天，觉得普通不锈钢锅焖出的饭总有点夹生，一直跟思思抱怨锅不好用。

我只好重操70年代用藕煤灶训练出来的焖饭技术，几天下来，摸出了点的门道，还被思思推到父母面前替她背书，证明她爸妈之所以吃夹生饭，完全不是锅和灶的问题，而是他们的技术问题，“你看，王阿姨都说饭可以煮熟。”这话说的，让我这个灶台老菜鸟瞬间觉得自己的level提升了不少。

开始听说要焖米饭吃我有点怵，这得花多少时间做饭呀。

湖南人的主食是米饭。我小时候家里用藕煤灶，我放学比爸妈下班早，所以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灶下面的圆形风口，让常年留着的煤火旺起来，同时淘米煮饭。煮米饭至少30分钟，先大火烧开，米开花后中间还得沥米汤，然后关小风口，用文火把水汽蒸发掉大部分，再用筷子在半熟的米饭上戳几个洞让大米受热均匀，然后继续闷烧，还要不断转动饭锅，避免米饭生熟不匀。这个时间很漫长，我一小孩子耐不住，常常捧一本书在隔壁看，有时闻到糊味儿冲进厨房抢救已经来不及了，为此没少挨我妈臭骂，因此对这种原始煮饭方式有阴影。

这回在思思家住了五天，直到后面搬到合租屋，十几天实践下来，我的焖饭水平短时间飞速进步。

思思家的燃气灶有四个灶口（这是米国佬的标配），大小火自由调节，把饭锅坐上还可以同时炒菜，米饭半小时就熟了，口感还挺好，并不会增加整个做饭时长，这也解除了我始于童年的偏见，甚至当时还有冲动，扬言回去要继续用这种方式煮米饭吃。

做饭的现实条件让我直接移植了在家照顾老父亲的食谱，蒸煮为主，少辣少油。

她家除了不能弄出太大油烟，还有个要命的限定，后门露台外面是个漂亮的公共泳池，每天中午开始总有帅哥靓女穿着大裤衩比基尼在躺椅上优雅地晒太阳。煤气灶靠近后门，离我两米开外经常躺着白花花的肉体，要是为了做饭排烟把露台门打开，中国式油烟立刻就会去游泳池上面凑热闹，这个画面我总觉得不美，我有点担心她家被投诉，虽然泳池边有个美国式芭比Q摊子，每天下午也是烟熏火燎。肥水岂可外流，于是我把门关上，自己消化油烟。

写到这里我意识到自己价值观出了问题，好像我这中国式油烟太苟且，人家游泳晒太阳就是诗和远方。其实就像湖南人没有辣椒吃不下饭，米国佬对阳光那也是刚需，二者没什么高下之分，顶多是个尊重习俗的问题。谁说我这中国式油烟不是米国佬的诗和远方呢！

吃饭人少时，我就这么打发她们和自己。才几天功夫，女儿说我的“北美留子菜”已经炉火纯青。

这个白菜品种好吃，第一次是爆炒的，弄得油烟满屋，后面就不敢了，每次都烫熟，放生抽，再烧油淋出蒜香，这个吃法也好吃，很南方，南到广东了。左边是鱼，巴沙鱼还是鳕鱼我忘了。这边一般超市买不到活鱼。

女儿要7月1日上班，身体还在恢复中，外面骄阳灼灼，我怕热，也不想往外跑，住思思家的那几天，多数时间中午只有我母女俩吃饭，晚上思思回家一起吃。

周末思思的法国丈夫从波士顿回来，我这民族自恋就有点收不住了，要在同样是美食至上的法国人面前显摆一下，于是那几天有两次多做了几个菜，第一次是在思思家的一个正餐，第二次是女儿的合租屋朋友Iris再次来接我们，和思思夫妇一起用餐。

第一顿“大餐”——左下白色椭圆片是炒山药；中间黑乎乎的是糖醋茄子，我自己很不满意，却被法国小伙喜欢，炫个精光；右下是在纽黑文周末集市买的猴头菇，女儿用黄油煎了一下。纽黑文集市是后话，待会儿再说。

右上小碗是我从家里带去的白辣椒炒猪肉，被二毛掠过了，说是太辣。这些菜里最对我自己胃口的就是这个白辣椒炒肉，毕竟是湘妹子出身，口味重。

下面这顿饭重点介绍糯米肉丸子和黄瓜炒虾仁。

我祖籍岳阳，听我爸说，我们老家管这种糯米猪肉丸子叫“刺丸”。这个“刺”有秘籍，做法是将蒸熟的糯米饭打散阴干，再将加了佐料、调好了味道的肉丸子放到这种“阴米子”里面裹一下，让丸子外表沾满阴米，大火蒸熟后，阴干的糯米呈月牙形两头翘起，在丸子外表支棱得像密密麻麻的白玉小刺，晶莹剔透，因此得名“刺丸”。

令人惊讶的闲情逸致，在做菜的细节上如此极致审美，我滴个老祖宗请您让我膜拜一下！

这种具有申遗特质的菜我就不负责发扬光大了，阴干糯米太麻烦，在家里都不做，这里更没条件做，一如既往把阴米改成了浸泡4小时的糯米也很好吃。

黄瓜炒虾仁。黄瓜丁绿白相间的花纹是我在给黄瓜刨皮时弄的，本意不是为了美观，而是对家里农药残留黄瓜皮习惯性赶尽杀绝和对美国黄瓜皮的手下留情之间折中了一下，间隔着刨了一半皮，就成这样了。

说到这儿，不得不提老干妈豆豉。这帮人除了我都不太吃辣，那十几天都是老干妈续命。问天下谁最百搭，唯老干妈尔。

法国女婿大名就不提了。我出国前听他岳父岳母说，5月份来了纽黑文之后，为他们小两口的饮食操碎了心，Costco买菜成箱成捆，年纪大了时差难倒好，不想出门，闲着没事就做吃的，做了好多好多猪肉丸子和包子馒头，还囤了好多分装好了的食材，直接把个大冰箱塞满。

女婿婚后幸福肥，又喜欢甜食，加上那段时间尽情享受中国美食，直接把俊朗的方脸吃成了圆脸，从此被岳母娘赐名“烧饼”。思思被她妈叫大毛，女婿再得岳母赐号“二毛”。我们做客人的叫“烧饼”有点不敬，于是从见面那天起我就叫他“二毛”了。

思思长大后我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是个很能干的理科女博士，讲话逻辑清晰，做事有条不紊，工作时专注高效，干家务雷厉风行，家电智能化声控管理，玩具是3D打印机，一枚情绪稳定双商都高的优质女孩。

二毛是个暖男，总是手脚麻利、动作娴熟地跟思思一起收拾厨房，配合得天衣无缝。

美国的面粉做成的包子，吃起来味道不错，色相却有点毁思思她妈一世英名。

美国超市的面粉跟美国人爱晒太阳一个德行，都喜欢黑化，像这种原生态面粉做的包子在我们家那个城市肯定卖不动。

隐约记得北京的庆丰包子跟这个有点像，那是老字号加上有大人物站台呢。

记得七年前我在洛杉矶朋友家，我们一众四五个中国厨娘，因为英语太烂，在超市里误买了有酵母的面粉做饺子，饺子还没下锅呢就肿起来了，干脆改上蒸锅，然后吃了几顿像没有减肥的饺子模样的发面包子。就这窘态，还正好被当时也在朋友家的一个北京人撞上，他各处宣传这就是湖南人包的饺子。唉，我百口莫辩……想到这，顿时感觉与思思妈惺惺相惜。

二毛很好学，每周都跟已经回国的中国岳母娘视频学习做中国菜，岳母大人的多邻国英语也在教学相长，快速进步。

遗憾那些天厨房阵地被我占领，他没机会做学习成果汇报。有一天中午我女儿和思思都不在，我就教他做西红柿炒鸡蛋，然后他抱着他的杰作炫得喜笑颜开。

只是猫教老虎留了一手上树，我没教他给西红柿剥皮。嘿嘿，核心技术需要保护知识产权……开玩笑了，我是怕程序太复杂他记不住。

二毛做的西红柿炒鸡蛋。

有天我用心做了一大盘土豆烧牛肉。米国佬的牛肉是真好吃，怎么做都烂，让我从此修改了自我认知：在家做牛肉嚼不烂不是我的技术太差，而是食材不好。

这盘牛肉大受欢迎。再加上二毛超级喜欢西红柿炒鸡蛋，于是我整理了一下菜谱发给思思了，思思再翻译给二毛。

王氏土豆烧牛肉

1、食材

a.主菜：牛肉、土豆切块，大小按各人喜好而定

b.配菜：洋葱、大红椒切块

c.佐料：生姜切片、葱花、蒜子、八角2个、桂皮2小片、干椒段、胡椒粉（最好是白胡椒）；植物油、盐、老抽、蚝油、料酒、冰糖

2、操作流程：

a.牛肉用盐、老抽、生抽、蚝油、料酒、胡椒粉、小部分生姜片腌制1小时；

b.中火，热锅底放植物油（油量自己控制50-100g，油多好吃但有害健康），油中先放八角、桂皮、蒜子炒出香味，再放牛肉翻炒至断生；

c.放入土豆、大红椒炒匀，加水淹没大部分食材，加盐（盐要总量控制，实在咸了就土豆加量）、老抽、蚝油、剩余姜片、干椒、冰糖（5-6颗，喜欢甜口可多放）炒匀；

d.加盖小火炖15-20分钟，用筷子尖戳牛肉，能戳穿即可，或者煮到土豆开始掉粉；

e.加洋葱翻炒均匀，继续加盖煮3分钟；

f.开盖，大火收汁，锅底留约100-150ml汤汁即可（汤多汤少自便，肉汤泡饭很美味），装盘。



西红柿炒鸡蛋（全世界人民都爱吃，除了我老公）

a.西红柿2-3个，用沸水烫皮去皮，切丁；

b.鸡蛋2-4个，放盐（宁少勿滥，西红柿有甜味，太咸不好吃），放一小勺蚝油，搅碎搅匀；

c.油烧热，鸡蛋炒熟，用锅铲边炒边捣碎，不是稀碎，差不多就行了，出锅；

d.油烧热，西红柿下锅，用锅盖挡一下，西红柿果肉细胞接触食油炸裂时像放烟花，翻炒至出汁；

e.鸡蛋倒锅里一起翻炒均匀，出锅。

ps.鸡蛋和西红柿的比例根据个人喜好随意

当时发给思思后，感觉交了两篇作文。

我的中华料理之一：黄油煎馒头，大受欢迎，黑乎乎的面，筋道，什么佐料都不要，特别香。

朋友送我的腊鱼，我也带去了，小刺有点多，味道挺正的，跟老干妈绝配。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