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绝对是兵荒马乱的岁月,小鬼子、国民党、八路军三方势力在这块土地进行拉锯、绞杀,战争异常残酷。盘踞晋城周村的鬼子经常到周围清剿扫荡。阳城县北留镇史山村离周村十来里路,也是鬼子清剿的对象。那年,王建国二十多岁,是北留史山村普通的庄稼汉子,上有父母要养,下有幼儿待抚,瘦弱的肩上扛着一片重重的天。这天,区委传来消息,说鬼子要来扫荡,村干部立即组织村民向郭裕坡地躲藏。老娘年事已高,身体多病,又缠着小脚,山路崎岖,行走艰难,死活不愿上山,王建国拗不过老娘,村干部又催得急,只该携妻带儿向坡上转移。儿是娘身上掉下的肉,娘何尝不是儿心头上的肉?王建国心里泛着慌,总是惦记着老娘。</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郭峪坡地高出村子很多,从这儿望下去,整个村子尽收眼底。时值深秋,坡上的玉米已一人多高,乡亲们躲藏在坡地的青纱帐里。王建国心里悠着老娘,不停地拨开茂密的玉米叶儿向村里张望。小鬼子真的进村了,约有一小队兵力,迅速包围了村子然后逐户搜查,村子顿时鸡飞狗跳,狼烟四起。王建国的心一直在悬着,鬼子已多次扫荡,奸淫抢杀,那个村子没留下小鬼子的斑斑恶行,隔壁村子上月刚被鬼子屠村,一百余人惨死在鬼子刺刀之下,念及此,王建国就想起了老娘,一阵阵揪心袭来…呯呯,村口传来两声枪响,王建国定睛一看,原来是村口的鬼子军官在召集士兵集合,根据往常经验,鬼子要走了。三三俩俩的鬼子兵挑着自己的战利品到村口集中,不一会已聚集了许多人,鬼子开始列队。王建国心里装着老娘,担心出事,心不由得躁动起来,顾不着那么多了,拨开玉米杆,迅速从坡上溜到沟底,沿着沟滩向着村子奔去,刚转上街,迎面撞见三个鬼子,鬼子一愣,便迅速举起枪,把王建国围住,王建国反应快,立马意思过来,赶忙用双手比画着,指指家,比划抓鸡动作,意思说我回家给你们抓鸡,请你们吃鸡。当时小鬼子想开开荤,全靠到村子里抢,鬼子似乎明白王建国想说啥,脸上露出了奸笑,王建国身后那个鬼子忽发狰狞,端起三八大枪,用力向王建国的脊背刺去,刀尖从脊背进,再从腹部透出,一刀两洞,鬼子狞笑地拔出刺刀。一阵巨疼从腹部传来,一股鲜血从刀眼涌出,一节白肠也从腹部的刀口中挤出,鬼子把枪尖伸到腿部,用小腿上的绑带蹭擦刺刀上的血。王建国双手捂住肚子,趁此功夫,忍住巨疼,抄小道舍命往家里跑,从小门进家,藏到前院的黑煤池里,鬼子也没开枪,顺着血迹搜到前院,见前院门大开,以为跑出去了,就上街追去了,或许鬼子急着集合,或许认为王建国肯定活不成,也没再返回搜寻。鬼子走了,乡亲们用担架把王建国抬到十几里外的樊山上的八路军治疗所,共产党救了王建国一命。</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但对王建国来说,未必如此。日子再艰难也得熬,1945年,他终于熬走日本鬼子,在山沟沟里和所有的中国老百姓一样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46年,住在一个院子里做牲口的生意(当地人称牙行)西屋里的王致福哥来到家里,对建国说,他儿子在河南沁阳(古称河内,怀庆府所在地)为大户人家做事,捎信来说沁阳的牲口行情好,他准备把他家的牲口赶到沁阳,卖个好价,问王建国去不?王建国家里养的牲口也到出栏的时候了,于是约定第二天结伴到沁阳卖牛,以期有个好价格。阳城县北留史山村距沁阳城约一百五十华里,走路需要两天行程。第二天一大早,他俩便上了路,翻山越岭,一路辛苦,自是不说,日薄西山的时候,便到了天井关,“形胜名天下,危关压太行” ,天井关是古太行陉险要关隘,雄居南太行陉道上,把守着豫晋门户,因关前有三眼深不可测的天井而得名,此关南行四十里,便入河内。暮色已至,路是不能再走路了,便找了一家小客店住下。晚上吃饭的时候,遇见四个住客,听口音是太行山下怀庆府人,中有一身材不高,白静脸,说话带点娘娘腔者,主动上来搭腔,说自己叫苏丁,山下校尉营村人,一行四人到山西晋城跑脚力活回来,在此歇息打尖,并把他的同行介绍给王致福、王建国兄弟俩。因为同是要到沁阳,便拉近了距离,大家边吃饭边闲扯,不一会就说到了王建国此行的目的,当得知王建国一行是到沁阳卖牛时,苏丁一行中一个瘦高个子不由得兴奋起来,脸上流露出一丝不易觉察到的阴笑。王建国问及明天下山到沁阳的路怎样走时,那位高个子抢先答,走小路好,小路近,大路远,前段时间大路沁阳段,被大水冲毁了,还没修好。所说的大路就是太行陉西径,即天井关、草地铺、黑石岭、小口、窑头、从校尉营出山的山脊路;小路便是曲折难行的沟底,只有熟知山路的本地人才走。当晚,两伙人各自安歇不提。</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第二天一大早,王建国就被一阵急切的敲门声惊醒,是苏丁,他一边拍门一边说,他们有急事先走了,一再嘱咐王建国他俩一定走小路,小路近。出门遇见热心人,该是多大的造化!王建国的心顿时暖烘烘的。觉是不能再睡了,于是二人便起身给牲口加点草料,自己简单吃点东西,便上了路。从天井关出来,走石槽村,折南经张府街、到大山河下沟,过大月寺,顺沟向南。时值五月,山青坡翠,沟顶山峰直插云霄,蓝天下,朵朵白云在峰间闲游,沟底蝉鸣鸟啼,绿野仙踪,溪水时隐时现。兄弟二人拉着家常,不知不觉便到了东水,过东水就要入沁阳境内,中午到了,肚子也叽里咕噜也抗议起来,二人便拴好牲口,找一块青石坐下,解开干粮袋,掏出窝窝头,啃将起来,渴了就到溪边捧几捧清澈的泉水顺肚。稍加休息后,他们便爬上了一高坡,从高坡往谷口看,平原上的庄稼村庄已现,下了坡,他俩便进入一段狭窄的山谷,马上就到出山口逍遥村了,逍遥村离沁阳城只剩下几十里平路,二人非常高兴,便想起了在天井关客店里结识的沁阳校尉营朋友,据苏丁说,逍遥距校尉营五六里路,他俩想,校尉营的朋友们恐怕早就到家了吧,返回的时候一定到校尉营看看…,正当他们想入非非的时候,山坡上一阵异常响动,密集的石块便向他们砸来,躲闪不及,王致富中石而倒,再也没有醒来。王建国隐约看见坡上有几条身影,正往下扔石头,他躲呀躲,沟底就那么大,能往哪里躲?他也中招了,一块石块击中了他的脸部,他倒了,在他神志迷糊中,他仿佛听见有人喊:“倒了,倒了,全倒了。”不一会,便有人踢了他一脚,然后用手探了探他的鼻息道:“死翘翘了”。他听着声音有点耳熟,他努力在想那人是谁,结果他啥也不能想了,因为他昏死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却说王致福在沁阳做事的儿子王栓昌,早就收到父亲的来信,说这两天要来,可左等右等不见父亲,心里犯了急,第三天,听街口有人说,前日逍遥河谷(校尉营人称西大河)有两人遭到打劫,便疯似的赶过去,一看是自己的父亲和本家叔,父亲早已没了气息,本家叔尚有一息,身边还有一块带血的石头。事后据王建国讲,他一直昏迷着,不知啥时候在昏迷中有了意识,他梦见一骑鹤仙翁,鹤发童颜,胡须飘然,笑着问他:“你愿吃仙果呀,还是糖果?”此时梦境的王建国正饥肠辘辘,想也没想,就要糖果。于是仙人拿出糖果让他吃,他接住糖果正要吃,忽然就醒了,又过一会,王栓昌就来了“他用微弱的声音喊“饿饿饿…”王栓昌忙折回到逍遥村向村民要了一个馒头和一碗面汤。把馒头掰成小块喂王建国,王建国脸部受伤,无法吞咽,结果便卡在嗓眼里,王栓昌用手指把王建国嗓子眼的馍块抠出,咀嚼成食糜喂建国叔,王建国忍住巨疼,艰难地吞了下去,王栓昌又喂他一些面汤,情况有所好转。为了救人,王栓昌花高价租了两付担架将人往北留抬。这已是事发后的第五天了,王建国终于回到家里,家里人用小米粥一口一口地把他喂活了,伤愈后的王建国变了大样,模样变了,脸部一边大一边小,小的这边已陷进去了;性格也完全变了,爱冲动,动辄就发脾气;更奇怪的是说话的腔调也变了,由纯正的山西阳城家乡话,无师自通,换成了一口地道流利的河南怀庆府话。</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青山不老,岁月无情,1956年,历尽磨难的王建国病死家中。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王建国的儿子王满堂应邀来到校尉营做客,沧海桑田,人间已换,晚上,杯酒下肚,睹物思人,思绪万千,悲从中来,情难自禁……相逢一笑泯恩仇,把酒相碰天地宽。憨厚质朴善良的王满堂释然了。文革后,校尉营归还了王致富和王建国家里的牛,时过三十年,牛哪里还是原来的牛!那只不过是一种念想,和一段沧桑的岁月!</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