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业余爱好- - 打猎

李世友

父亲是位目不识丁的地道农民，他的业余爱好之一就是打猎。农闲时，他常常扛着自制的土铳（当地俗称洋炮），带上午饭和背篼独自一人，有时也和朋友结伴同行出去打猎。他满山遍野搜寻猎物：野鸡（又称山鸡）和野兔。我的家乡地处江淮丘陵地带，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唯有这两种野生动物较为常见。听说现在的小树林里，野猪也是常客，但那时从未见过。

父亲的枪法很准。只要猎物一出现，十有八九都是他的襄中之物。在大多数情况下，他每次出去打猎 都会有所收获，猎物多少不等。当然，有时也会空手而归。在我的记忆中，最多的一次是他一天猎取了15只野鸡野兔，把他的背篼填得满满的。他出去打猎，一天到底走了多少路，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但肯定会有好几十里，因为他一整天都在不停地到处走动，搜寻猎物。要是在当今时代，我一定会给他买块智能手表，记下他每次出去打猎所走的里程数。父亲是个性情中人，要是空手而归时，他到家后通常会一言不发，显得特别沮丧。要是有所收获时，再累也高兴。我仍然清楚地记得那次打了15只野鸡野兔他回家后的情景。他背着几十斤重的猎物，走了那么多路，到家后还绘声绘色地给我们描述在什么地方捕猎到哪只野鸡或野兔。讲到精彩处还会手舞足蹈，现场重演追逐猎物的动作，完全忘记了饥饿与疲劳。

他每次猎取野鸡或野兔时，当晚或第二天便是全家人打牙祭的快乐时刻。那个年代，中国物资匮乏，买肉需要肉票。再说，农村人襄中羞涩，即使有肉票也不是每次都能买得起猪肉（那时我们集镇上的食品站只卖猪肉，没有其它肉类。我小时候几乎没有吃过牛肉或羊肉，导致今日猪肉乃我最爱，这是后话）。所以，我们平常很少吃到肉食。能饱餐一顿野味，甭说在那个年代，就是当下也是件令人羡慕和向往的事。母亲厨艺过人，红烧野鸡或炖野兔肉，那个味美汤鲜真是绝了。这么多年来，我走南闯北，从农村到城市，从国内到国外，再也没吃过当年母亲做的野鸡野兔的味道了。那种味道只能永远留在记忆中！

父亲每次打猎回家后，就把野兔的整张皮剥下来，用树枝撑起来凉干，日后拿到集镇上卖给收购商，换取买油盐零钱。当年的野鸡毛也可以卖钱。这些皮毛并不能解决家庭经济拮据，充其量也就解决些生活中的皮毛小事。补贴家用的主要经济来源则是售卖野鸡野兔。为了应急，家里人常常舍不得吃这些得来不易的山货，而把它们拿到集镇上去卖。获得些许钱财，以解家庭燃眉之急。六零年“粮食关”时，父亲捕获的猎物给家庭成员能够生存下来起到了重要作用。

有一年父亲决定要自己饲养一只野公鸡，从刚孵化的雏鸡开始。起初，家里所有人都不理解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在一次家庭会议上，他耐心地讲出了他的理由。由于野公鸡具有很强的领地行为，也就是说我已占领的一片领地不容别人来侵犯。一个小山包上只有一只野公鸡，领着几只野母鸡，在这片领地上繁𧗠后代。听上去有点像人类社会，而且还一夫多妻制呢！如果有另一只外来山鸡胆敢前来侵犯这片领地时，这里的主人一定要和入侵者作殊死搏斗，最后将入侵者啄死或赶跑。这和“一山不容二虎”是一个道理。父亲想把自己训养的野公鸡拴在一个山头，自己躲在后面。等他训养的野公鸡将这片领地上的主人引诱过来时，他从隐蔽处很容易将前来准备作殊死搏斗的猎物一枪击毙。父亲从未上过学，也目不识丁，但他从多年的打猎实践中悟出这个道理，并准备附诸行动，说明他是一个善于观察事物和有思考能力的人。其实，他当时给我们讲的这些简单道理，和我多年后在大学生态学课堂上所学的“行为生态学”理论如出一辙，只不过老人不会使用那些专业术语罢了。

父亲决定后，接下来就按计划一步步实施，但要做的事情远远超出想象的繁杂。要把一个刚从蛋壳里孵化出来的小山鸡训养成一只跟野生山鸡一样、且一放在山头就能叫出声的野公鸡，真无异于养育和培养一个孩子。小山鸡刚孵化后，父亲把它装在一个小盒子里，整天系在腰间，为其供暖。待小雏鸡稍长大一点后，虽然可以散养一段时间，但每时每刻都要关注着它，防止其跑失或被其它动物伤害。

它的饲料也和家里养的正常家鸡不一样：专喂它蚂蚱。我们当时戏称，这只小山鸡享用特供食品。由于大人们都要下地忙农活，采购这种特供食品的任务就责无旁贷地落在我的头上。记得那年从春天到夏天，我天天都要出去抓蚂蚱回来伺候那个小东西。后来等它长到三两重左右时，就在它的一只腿上拴上绳子，把它固定在一个地方饲养。特供食品也开始逐渐减少而喂它稻麦之类的谷物。否则，抓蚂蚱的任务太重，且入秋后蚂蚱也不太容易抓到了。我当时甭提有多高兴了，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和小伙伴们一起玩耍了。

等到第二年春天时，那只小山鸡羽毛已丰，鲜艳夺目的羽毛甚为华丽。至此，我原以为没我什么事了，哪知后面的任务还艰巨着呢！利用野鸡领地行为把特定山头上的野公鸡引诱过来的关键是你训养的山鸡一定要能叫出声来。山头上的野鸡只有在听到别的野鸡在自己领地上的挑衅叫嚣时，它才知道有入侵者前来侵犯，故飞过来作殊死较量以保护自己家庭成员的安全和领地的完整。训养的山鸡如果叫不出声来，一切则前功尽弃。由于这只山鸡是在家里养大的，它对自然环境已不太适应了，把它拴在山头，它则一声不吭。所以要训化它适应自然环境，让它叫出声来。训化的方法则是天刚麻麻亮，把它拴在一个小山头的丛林中，让它适应树林中的环境，刺激它发声。天天如此，每天大约三小时左右。你也许纳闷：这有什么难的？难就难在每天三小时需要有人在那看护着它，免受其它动物之伤害。放养时，看护人需要藏起来不能让它看到附近有人，也就是给它营造一个纯自然的环境。可想而知，这样的活自然也就落到我的头上了，幸好那时还没上学。春天的早晨是最好睡觉的时光，尤其是对一个孩子来说，不是有“春眠不觉晓”之说吗！我每天早晨都被父母从睡梦中叫醒，睡眼惺忪地将那只山鸡带到离家不远的一片小树林中，将它固定拴好后，自己找个地方隐藏起来。好几次自己又在树丛中睡起来了回笼觉，真是大地为床，青天为帐啊！幸亏没有其它动物来伤害那只山鸡，否则我就闯下大祸了。

经过一个多月的训化，那只漂亮的山鸡终于扯着嗓子叫出声了，它的“男高音”特质得到了彻底地恢复和释放。后来，父亲每天早晨带上那只山鸡和一个屏障棚，游走于各个山头与树林之间，诱杀了无数野公鸡（只有公鸡才来挑战，母鸡不来。和人类相似，男人总是为保卫自己国家领土完整而冲锋陷阵）。具体操作也相对简单：将训养的山鸡拴在一片矮丛林中，在山鸡后面竖起一个屏障棚，父亲将洋炮通过屏障棚的枪眼伸出来，他自己躲在屏障棚后面，静观其变，颇有守株待兔之意。他训养的山鸡一叫，附近领地上的野公鸡就会前来挑战，还没等猎物飞到他的山鸡前，父亲就迅速扣动扳机，猎物应声落地。屏障棚是一个用竹杆和篾制成的椭圆形架子，为了迷惑野公鸡，前面插满了柏树枝，看上去和自然丛林没啥区别。

父亲拥有那只野山鸡达四五年之久，给他枯燥的农耕生活带来无限的乐趣，当然也给家庭带来些许经济上的帮助。现在回想起来，完全没有必要费那么大劲去饲养和训化一只野公鸡。完全可以购买一个野公鸡的模具，再配一个模仿野公鸡叫声的装置，则可以假乱真，达到同样的诱捕目的。但在那个年代、那种条件下，父亲的原始方法还是具有一定的先进性与时代的特点。方法虽然简单，但确实有效。

今年是父亲百年诞辰。34年前，他老人家就不幸离我们而去。在父亲百年诞辰之际，谨以此文纪念早已逝去的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