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得了一种病

天马行空

父亲生了一种罕见的病。在过去闹饥荒的时候，这种病家喻户晓，几乎每十人中就有一人不幸得了这种病。我不知道过去生这种病的人感受，但我深切地体会到，这种病能让我们全家人神魂颠倒。计算有一年多的日子大家过得没滋没味，父亲像变了一个人，不分季节，整日冬眠。

离父亲生病的日子刚好两整年。一年前的事仿佛就在昨天，父亲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可我们却忘不了，我们也不敢忘，因为医生送给我们一句铁的预言，如果父亲的病再次复发就没救了。自此以后，好像这种病像个幽灵缚在我们身上，我们活的小心翼翼，连晚上做梦都做的胆战心惊。

当医生告知父亲肌肤生的疮是天疱疮，小弟一时无法理解。他仰面朝天空呐喊，为什么呀！他不能接受医生质问他的语气，分明是一巴掌拍在他的脸上，不仅面子难看还有一颗心被揪的生疼。你的老父亲是吃的不好还是喝的不好，试问你们家是贫困户吗？能得这种病，是你们做子女的不孝。天疱疮是营养不良导致的吗？一时各种说辞捶打着我们的沮丧，看着日渐消瘦的父亲，我们说破了嘴父亲死活不去医院。最后还是被我们强行拉上车，强行按在医院的病床上。各种检查让他烦躁不安，各种药物让他吐了又吃。也不知父亲是被我们征服了还是被各种药物征服了，他软绵绵地躺在床上。窗外的迎春花刚刚露出花蕾，他拔掉输液管，像掉了魂走出病房，吵嚷着非要回家去看他的油菜地花开了没有。

父亲吃了激素药，各种副作用纷纷找上门来。今天心脏不好，明天肺部呼吸不畅。皮肤生的疮溃烂也不见好，一向坚强的父亲，咬着牙向我们交待了后事。我们姐弟每天像个军事家研究着父亲的病，或许病急乱投医，或许死马当活马医。我们东奔西走为父亲寻医问药，竟然用十几元一盒的白药丸拯救了父亲。

一年后，父亲出奇地好了，身上的大疮小疮纷纷消失。脸颊上新长出来的肌肤像新生的叶片一样光滑。重见光明的父亲，忘了医生的教诲忘了对我们的承诺。在今年春天末尾扛起他心爱的锄头，雄赳赳气昂昂地与他的土地握手言和。村里很多老人都说地种怂掉了，我们却从没听过父亲说一句土地的坏话。对土地他是真爱啊。无论母亲怎么劝阻他，一开始还偷空摸空，等土地冒出新的绿芽，即使老天爷也管不住他的脚了。他真的忘了医生对他说的话，你这老人家回家不能在炎热的太阳下暴晒，这个病再次复发就会要你的命！

今年五月份，我回家看他，我看到是他在烈日下蹲在地里用手揉搓一堆油菜籽，他的手臂胡乱地缠着一条白色的塑料袋。我好言相劝他回家，他对我的劝阻生气极了，那样子像我抢了他心爱的宝贝似的。太阳越强烈，油菜籽像被催生婆使了劲，圆滚滚地散落出来。确切地说父亲就是它们的催生婆，专在正中午的毒日下催生。这是父亲种了一辈子庄稼得出的经验。我越催父亲回家，父亲干的越起劲。回家时，我看到了他手臂上溃烂的肌肉，并大呼小叫起来。父亲不以为然，说抹点药就好了。我有一种预感，他的天疱疮复发了。 那一刻，千言万语堵在我的心头，没有人能阻断他与土地分离，让他离开故乡还不如让他死了。养儿不是防老吗？村里也有老人去城市里与儿女住在一起，父亲从没有这个念头，想都没想过。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每天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劳作，让我们做子女的看着揪心，他干活时那种饭都顾不上吃的画面，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七月份，父亲病倒了，病的一言不发。该死的天疱疮，不动声色地在父亲的肌肤上肆意的生长。我们用眼神怒视父亲，如果不忙他的庄稼，他的病就不会复发！我们一个二个都变成了青天大老爷包拯，不时审问着父亲。

这次父亲熟门熟路一个人去医院。拒绝了所有人对他的帮助，像是在完成他人生中的一件大事。我在门缝里偷窥父亲，他睡的那么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