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临近母亲去世周年的日子,我的心情一天比一天沉重。好像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向下牵拉,直逼沉闷与黯黑的深渊。</p><p class="ql-block">人说时间是医治心灵创伤的良药,我的体会却是,在失去至亲的悲痛中,时间并没有治愈功能,它只是将深深的痛楚慢慢地掩盖起来,一经某个时间或空间节点触碰,那份痛依然会冲决而出,难以自抑……</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一</p><p class="ql-block"> 失去母亲的300多天里,我用理性克制、用奔忙宣泄、用大自然的怀抱施与麻醉,试图从深重的哀伤里挣脱出来,收效竟微乎其微。</p><p class="ql-block">记忆中作家高晓声的一段话渐渐入我心来,令我拜服,那句话的意思是:失去亲人的痛苦并不在于失去的那一刻,而是想起他们的每一刻。</p><p class="ql-block">母亲八十八年生命的最后十年几乎与我的每一刻都契合在一起,加上父亲在世时二老双双在京的十年,漫长的二十年岁月交织起来细细密密的时刻,自然折射成为我想起他们的“每一刻”。虽然主观上着意克制,却是禁不起哪怕一点点触碰:</p><p class="ql-block">去年9月在塔吉克斯坦,地陪导游顺道短暂回家。泪眼婆娑的母亲和幸福无比的儿子相拥时,我瞬间泪奔,不得不立刻躲进旁边的小树林;</p><p class="ql-block"> 今年五一赴日本短期旅游,归来时在成田机场候机,漫不经心望向停机坪之际,忽然想起1998年父母去澳洲旅游时曾经因转机在成田机场附近小住。那一夜父母眼中的天空可是如此这般?而今他们都在另一个世界里,此时他们能否看得见仰望天空的我?遂双泪成行;</p><p class="ql-block">今年6月的甘南官鹅沟,正在与友人互相拍照时遇到一位中年男士请求帮助,搞清楚他是要和他母亲合影时,我瞬间忘却了刚刚掠过的一丝不爽,相当认真地为他们横版、竖幅各拍了一张。待到那位男士一边连声说着“谢谢啦,谢谢啦,照得真好”,一边拿着手机满脸笑意跟他母亲同看照片的时候,我大步流星地迅速逃开了。友人一头雾水,不明所以,我自己明白内心急速涌动的酸楚已经失控,我的眼眶已然濡湿。</p><p class="ql-block">大概,失去过亲人的人们都有过类似体验,并且深深懂得罢。</p> <p class="ql-block"> 二 </p><p class="ql-block">外部世界的某些符号触动思念母亲的情愫尚属偶然,最难抵挡的则是家里任何一个空间都有母亲的印记,条件反射下的追思于我而言是随时随地。 </p><p class="ql-block">母亲一生自尊要强,从没有进过学堂的她硬是靠着自修识文断字研习数理,在单位作为会计、会计师、高级会计师管理财务多年。晚年她最喜欢的一件事,就是戴着老花镜看报看书,我的书柜里所有的存书包括上大学时用工资买的字号很小的全部中外文学名著,无一不被老妈翻阅过。老妈走后这一年,每当我面对书柜想拿取某本书的时候,便不由得心中默默。</p><p class="ql-block"> 母亲的善良是无处不在的,对于弱小的同情和帮助数不胜数。纵使到了生命末端走路都吃力的时候,还常常提醒我给上门维修的师傅们倒茶水,把穿不着的衣服送给家境贫困的清洁工,等等等等。现而今每当我起心动念要做这类事情,母亲的音容便立刻浮现在眼前。</p><p class="ql-block">母亲的勤劳是刻在骨子里的,洒扫庭除、修剪花草、洗菜烹饪一应家务成了她晚年生活的重要内容,即使八十高龄之后也依然拦她不住。到后来做不了饭了还坚持每餐刷锅,“我不做这点事儿就等于完全没用了”。为了让老妈不致失落,我听任老妈自由处理那些锅碗瓢盆,只让保姆在做饭之前再悄悄处理一遍。老妈基于自尊表现出来的坚韧,显现在生活的各个方面,思之每每感叹。</p><p class="ql-block">至于母亲给予我的所有,今生我所承载的母爱,皆如昨日般鲜活灵动,历历在目,难以车载斗量,更不是一点点文字可以记述的……</p> <p class="ql-block"> 三</p><p class="ql-block">熟悉我和我家庭的人们,都说我是父母养育的三个子女中最像父亲的一个,无论是相貌还是性格。母亲去世前三五年,常常定定地看着我,喃喃道,“像,真像,越来越像”,“什么都能鼓捣,跟你爸爸一模一样”。私下里,我也坚信自已更多地遗传了父亲的基因,是父亲的坚韧与热诚等等特质,和岁月的磨砺一起铸造了而今的我。</p><p class="ql-block">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却是,对我影响巨大的父亲去世后我的悲伤同样深重,却不似母亲去后常常泪雨涟涟。总不至于是这十余年间父亲五次托梦让我略感心安的缘故吧?</p><p class="ql-block"> 苦思所得,大概是两个原因: 其一,在父亲离世十年之后,母亲走了,从此我彻彻底底地不再拥有来自双亲的慈爱,这份儿痛变成了一体双倍。</p><p class="ql-block">其二,同为女性的情感更加丰富细腻,母女之间,情结独特,特别是最近十年相依为命、太多的细密接触织就了一张无比绵密的情感之网,丝丝缕缕,千丝万缕,失去母亲之后的每一次触碰都会启动整个系统,放大和延伸内心的那份痛苦。这,大概就是父女与母女关系的差异所致,也是我在母亲走后这一年里动辄破防的缘故吧。</p><p class="ql-block">远途归来,本能地想再喊一声妈,瞬间清醒,心下凄然。</p><p class="ql-block">拿起本来给母亲储备的营养品,冲泡好了,却难以下咽。</p><p class="ql-block">生活里的点点滴滴都在提示我,母亲,永远地离我而去了。而一年里最最扎心且反复触碰我痛点的,是一个极其细小却在最近十数年无数次出现的场景。</p> <p class="ql-block"> 四</p><p class="ql-block">我现在的住所位于小高层建筑的一层,不大的小院总会种些花草,偶尔侍弄点蔬果。北京是个干旱少雨的城市,给植物浇水是免不了的日常。出于环保和节约的考量,厨房里比较干净尚可利用的水便被集纳起来用来浇灌。</p><p class="ql-block">起初我利用的容器是装修剩下的涂料桶,喜欢它的大而能装,减少我来来回回的次数。随着年龄增长,满满一桶清水有点拎不动了,我便尽力控制在大半桶,然后左右两边悠荡着将其移到户外。</p><p class="ql-block">每次被母亲看到,都会被她疼爱的眼神儿全程护送,有时还遇到她伸出苍老枯瘦的手来试图帮忙。与此同时,一向温和内敛的母亲还会急迫地开始念叨:少提点儿,少提点儿吧,太过了,太过了……。</p><p class="ql-block">无数次,我以开玩笑的方式、下次肯定拎少点儿的承诺来应付,内心却盛满了被疼惜的幸福。</p><p class="ql-block">年复一年,除冬日之外的三季我依然如此重复着。奈何体力伴随老境持续下降,耳边更是会时不时响起那急切的声音,“太过了,太过了,少弄点吧”。</p><p class="ql-block">眼看着厨房里可用的清水白白流淌总是不忍,也不愿母亲总是为此焦心, 我就在网上订了一个10升的塑料水桶,比原来小了许多,拎水的过程变得轻松自如起来。可是母亲的心疼丝毫未减,依然是不停歇地提示着,“少提点儿,少提点儿吧,太过了,太过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今年的春夏如期而至。</p><p class="ql-block">母亲却不在这人世间了。</p><p class="ql-block">自然,那满是母爱的急切的声音不再响起。</p><p class="ql-block">每当我拎起水桶走向小院儿,那急迫而热切的声音犹在耳畔回响,眼前却是一片寂然。此情此景一遍遍地告诉我,普天之下,再也没有一个人像母亲那样对我关爱疼惜体贴有加了。</p><p class="ql-block">时光不能逆转,往昔无法重现,一个生命的消失,留给亲人的是永远无法弥合的痛。</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母亲离世周年的日子里,写下这点儿文字,聊寄一份哀思,祈愿天上的父母安宁安好,能做的,仅此尔耳。</p><p class="ql-block">还有,就是加倍珍惜父母赐予的生命,过好每一天,每一刻,好让她们安心。</p><p class="ql-block">最后,还是想喊一声,老妈,我想你,好想好想好想你。</p><p class="ql-block">你听到了吗?!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024年8月10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