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母亲---写在母亲一百年诞辰之际

一片祥云

<p class="ql-block">  二00五年二月十九日(农历正月十六)是我母亲一百周年诞辰纪念日。一九六六年二月二十四日,年仅六十一岁的母亲,被多年的疾病夺去了生命。母亲虽然离开我而去三十九年了,但她对我的耐心教育,她的处世为人对我的影响,经常浮现在我的眼前,永远铭记在我的心中,指导着我已度过了六十八年。</p><p class="ql-block">母亲姓宋名俊卿,出生在广饶县城五村一个普通的农民家庭。我的外公亲兄弟两个,每人两个儿子,唯有母亲一个女孩。母亲聪明,从小爱学习,尽管在那个年代没有几个女孩能上学,可外公还是让母亲上了学,最后,她读到女子蚕业学校毕业。母亲生了姐姐、哥哥和我三个孩子。我的父亲是个文化程度不高、心地善良、为人忠厚的庄稼人。那时家里很穷,一家五口人租种着三亩薄地,住着三间破草房。每年不是旱就是涝,再加上虫害、雹灾,收不了几个粮食。除了交地租外,汉奸、土匪这家要那家抢,到头来,一家人连糠带菜也填不饱肚子。一九四一年,家里穷的实在没有办法,母亲就带着五岁的我到城里有钱人家去当佣人,靠着母亲一双灵活勤劳的手不停地给人家干活,给我挣碗饭吃,挣上几个钱,添补家用。我跟着母亲在人家家里,天天都躲在做饭的小屋里不敢出门。主人家也有一个小女孩,小我一岁,叫领,(她是领养的)。我什么都要让着她,因为她是主人,她总欺负我。吃饭的时候,得等人家吃完了,剩下来的残汤剩饭我们才能吃。母亲总是叫我先吃饱,最后剩多少母亲吃多少,我小不懂事,也不知道母亲是饱还是饥。她总是面黄肌瘦的,还是起早贪黑地干活。晚上,她在灯下还得给主人家大人、孩子做针线,等主人熄了灯,我们才敢睡。有时,她也偷偷教我学几个字,或是教我画个花啊草的。姐姐大我十岁,母亲外出干活,十几岁的她便担起了全部家务,因而养成了勤劳吃苦的好品质。哥哥大我六岁,一个十一岁的男孩,也被生活所迫出去干活,给人家看小孩,常常被打骂得跑回家。有一次跑到母亲干活的地方,哭着说再也不去看孩子。我也拉着母亲的衣角央求道:“娘,别叫哥哥去了吧?!”母亲心疼地抱着儿子,泪如泉涌,说:“咱不去了,说什么也不去了,和你父亲姐姐在家种地、拾柴、拾粪、挖野菜!”哥哥频频点头。母亲带着我在人家没白没黑地干,可还是因为带着孩子,主人不满意,母亲又不忍心把我扔在家里挨饿,所以被辞退了。又找了两家,同样都看中了母亲的活,但都因带着孩子,不长时间就被辞退了。母亲只好带着我回了家,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母亲一筹莫展。看着她的愁容,哥哥说:“匀,咱俩要饭去吧!”于是,他领着我,一人拿根打狗棍,一个破筐,到周围庄里去要。到了村里,好门楼里有吃有喝,我们不敢进,不是大门紧闭就是有恶狗看门,一听狗叫,我吓得直哭。没门没墙没狗的人家和我们一样穷,也没什么打发我们。要了一上午,只要了一小角糠窝头,哥哥硬是没舍得吃,给了我。我永远也忘不了哥哥对我的那份爱。中午回到家,兄妹俩个怕没要到东西挨母亲说,可母亲只是把我俩拉到怀里,不停地掉泪。我说:“要了一小角糠窝窝,哥哥让我吃了。”母亲含着泪笑了,她说:“你哥长大了!”母亲手巧,会剪各种花样子,鞋面上的、枕头上的、帽檐上的、袜底下的,花草鱼鸟什么样的都会剪。她白天下地,晚上就剪花样,再拿到周围集上去卖,有时根据买主要求当场剪。卖一天挣不了几个钱,自己常常是饿着肚子或是捎块糠饼子啃啃。那时我六七岁,有时跟着去赶集,看见卖吃的,或是人家孩子吃什么,我眼巴巴地看着,不敢要,因为母亲挣个钱太不容易了。母亲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有时候快散集了,人家卖的货底子,便宜点,给买几块小地瓜什么的,给我一块,给姐姐和哥哥留一块。但到了家,姐姐的那块舍不得吃,再分一块给我。姐姐对我的那份爱我也永记不忘。</p><p class="ql-block">盼星星,盼月亮,盼着东方出太阳,终于盼来了救星共产党。我的家乡在一九四六年解放了,我们家也翻了身,分了房,分了地。母亲十分高兴,她识字,接受新事物快,非常拥护共产党的政策,是个思想进步的女性。她主动办起了识字班,教年轻的妇女姐妹识字,给她们读报纸,教她们唱歌。她德高望重,在村里深受尊重,还当选为人民代表,出席乡人民代表大会,参加讨论国家大事。家乡解放不久,为了帮助村里建立、巩固新政权,发展生产,党和政府派来了工作组。三位同志住在从地主家斗出来的房子里,就在我家前邻,他们常到我家了解情况,宣传政策。我的父母待他们就像亲人一样,家里有啥好吃的就做啥给他们吃,母亲给他们洗衣服、拆洗被褥。因为刚刚解放,蒋介石不甘心失败,地主、富农、特务分子经常夜晚出来破坏、杀害工作组同志。我的父母像保护自己的儿子一样保护他们,夜晚常让他们睡在自家的床上。有人来查问,父母亲就说是自己的儿子。工作组的同志们含着眼泪说:“大爷、大娘,我们就是你们的儿子。”后来他们调往别处工作,还时常回来看望我的父母亲。村里动员青年参军支前,哥哥受母亲进步思想的影响,年龄才十五岁也报了名。母亲就这么一个儿子,年龄又小,很是啥不得他远走,但还是响应共产党、八路军的号召,忍痛割爱,把哥哥送走了。十五岁的哥哥参军走远了,母亲牵挂他的心就被悬起来了。她常念叨:他在家好尿床,行军尿了床可怎么晒啊。哥哥很喜欢羊,解放后母亲曾给他买了两只小山羊,哥哥如获至宝,回家先看看他的羊,抽空就牵着它放,割草喂他。哥哥走后,母亲让我好生给哥哥养着这两只小山羊,说这是哥哥的心爱之物,谁要也不给,谁买也不卖。母亲还常常给哥哥写信,勉励他努力学习,好好工作。母亲是个心地善良、乐于助人的人,不管自己家多难,多么忙,只要有四邻八舍的穷乡亲们来我家借东西、要家什么,她宁愿自已不吃不用,赶快去给家拿,如果有人找她帮忙做什么事,她再忙也要停下自家的活,爽快地给人家帮忙办事。这一点,对我们仨影响很深。姐姐受母亲影响最大。她大我十岁,家务活总是她抢着干,有什么稀罕东西也先让给弟弟妹妹。她的两只手从不闲着,走到谁家就忙到谁家。东家姐姐出嫁,西家兄弟娶亲,都要找她帮忙绣花鞋、绣枕头、做绸缎嫁衣。谁家生了小孩,她就忙着绣兜肚、做爬鞋、缝小帽。因此,姐姐的朋友也非常多,处处受尊敬,这是母亲的精神在她身上的延续。哥哥也是一个热心肠的人。他在部队干过卫生员,复员到家后政府安排他到县医院工作,他拒绝了,因为他要回家孝敬父母,为村里的父老乡亲服务。复员到家后,他成了大忙人。不论白天黑夜,晴天雨天,严冬酷暑,出东家,进西家,打针、开药方、针灸、拔火罐、拿胳膊、按腿……什么都干。村里谁家有红白公事,少不了他帮忙;谁家打架吵闹,少不了他说合劝架。哥哥还经常出村帮忙,在周围的十里八乡小有名气。这是母亲的精神在他身上的表现。家里我最小,哥哥姐姐都让着我,我对哥哥姐姐也很尊重。在学校里尊重师长,团结同学,在岗位上服从领导,和同事们和睦共事。虽然自己家里贫寒,但上学时还是将助学金让给同学,在工作单位上将应享受的福利费让给同志。哪个同学、同事、邻里乡亲有困难或遇上什么事,我都竭尽所能给予帮助、支持和关怀,这也是母亲的精神对我的影响。</p><p class="ql-block">母亲不仅心灵手巧、乐于助人,还非常热爱生活。解放后,她亲手纺线织布,给我们缝新衣服,给全家添被褥。她很爱养殖小动物,家里养了鸡、鸭和鸽子。她还利用她所学的知识教我们养蚕,收获的蚕茧,自己抽丝、上色、织成布做衣服。她常用抱窝的老母鸡孵小鸡,21天后,老母鸡孵出一群毛茸茸的小鸡,领着满院跑,可爱极了。我们的庭院里种满了花、菜、树木,窗下种着红、白石榴树,墙边还有一架葡萄。除此外,她还亲手嫁接了一棵能结多种果子的树。南墙外,光小枣树就有园陵枣、躺枣、脆枣好几种,我想吃哪种都行。我家东院里有小菜园,种着许多青菜,庭院边沿种着月季、步步高、江西腊等各种花草。我们姐、兄、妹三个都受她的影响,喜欢种花、种树、养鸡、养猫、养鱼等。母亲一向很重视教育培养孩子。姐姐因为从小家境困难,没能上学读书。对此,母亲很是遗憾,她总是抽空教姐姐识字、学活。姐姐后来回忆说:“早些时候,妈妈叫我学习我不知道用功,光知道干活,想起来真后悔。”母亲教我和姐姐做针线活,总是以身示范,精益求精。她常对我们说:“做什么都要完美,尤其给人家做活,不要这里缺一针,那里少一线的,叫人家拿过来还得再缝一番才能用。”我记得,她曾给外孙女素真用旧衣服改了一件棉袄,连接带补三十多处,都是横格对横格,竖格对竖格,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是改做的。哥哥小时候非常贪玩,解放后,母亲千方百计地叫他上学读书。那时念的是私塾,回到家来,母亲便叫他背书、写字。</p> <p class="ql-block">背不来、写不好字就不让他出去玩。后来,又让他到离家五里外的綦许村去求学读书。但不久他就参军走了,许多东西是在部队学的。兄妹三人数我运气好,家乡解放后,九岁的我便上学了。母亲对我的要求同样很严,每天学的东西回家都要再做一遍。她常用“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以及“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之类的古诗句来教育我,激励我要好好学习。村小毕业后,母亲送我到了城关完小学习。读完完小,我又考取了县一中,后来考入北镇师范学校中师班学习。在完小、中学读书期间,母亲从不缺席学校召开的家长会,几次亲自到校询问老师,向老师了解我的学习情况。假期里,她便让我一边抽空复习功课,一边参加劳动,学做家务活,使我的学习和生活本领都得到锻炼。受母亲的影响和教育,我的思想一直是进步、向上的。刚上小学不久,我就加入了少先队,后来又当上了大队长。一九五二年,我加入了共青团。在师范读书期间,我便早早递交了入党申请,但是因为社会关系问题,直到一九七二年我才被党组织正式接纳。我一九五八年参加教育工作,一直积极肯干,一九六零年,被评为“山东省劳动模范”,同时被省妇联命名为省级“三八”红旗手,还被团省委评为“少先队优秀辅导员”,现在仍享受每月三百元的劳模补贴。同年,我还被教育局提拔为广饶县三中教导副主任,走上了领导岗位。一九八九年又被评为“山东省小学特级教师”,享受每月八十元的补贴(后来改为三百元)。一九九零年我又被评为东营市优秀共产党员。这是党培养教育的结果,母亲多年教诲的结果,姐姐哥哥支持结果。解放前,由于家境贫寒,母亲为了全家的生活不停地奔波、操劳,造成严重的营养不良。身体十分不好,整天面黄肌瘦,曾经得过黄疸,因为进不起医院,最后利用一些偏方好歹给治好了。当姐姐由于生活所迫,十六岁便以半斗高粱的身价被迫出嫁时,孱弱的母亲的心又受到了严重的伤害。后来解放了,全家人的生活有了着落,她又开始日夜思念远走的儿子,常常伤心落泪。一九四七年,跟随部队南征北战的哥哥一年多没给家里来消息。有人说他被国民党俘虏了,也有人说他早掉到长江里淹死了,母亲的心被吊得高高的,父亲也没了主意,跑去请盲人打卦算命,两人脸上整日里不见笑容。由此开始,母亲的健康状况每况愈下,后来就在她的左腹部发现了半个砖头大的一个硬块。大医院看不起,小医院又看不出病因,有的说气臌,有的说“积聚”。哥哥不在家,我和姐姐就四处给她求医问药。姐姐到桓台求来了神药,我则去“神湾”捧回所为的“神丸子”,但都无济于事。我记得还有一个乡村医生给开了一个方子,叫忌一百天的盐,我们便陪着母亲不吃盐。受那时的影响,我到现在仍然不喜欢喝咸汤。这个药方不但没有治好母亲的病,因为不吃盐,母亲的身体变的更加虚弱。后来,又用了很多土方,也大都不管用。突然有一天,哥哥来信了。他在信里说他原属第四野战军,由于年龄小,夜行军掉了队,被第二野战军捡到,跟着去了西藏。还有一张在拉萨拍的照片,并且</p> <p class="ql-block">还说他不久就会复员回家。父母高兴得不得了,天天盼着儿子回来。哥哥回来后,妈妈的精神一下子好了很多,病似乎也轻了不少。一九六一年我调到牛庄工作,又带着母亲到牛庄的医院去看病。在那里,医生诊断出是脾脏出了问题,需要手术摘除脾脏。那时医院的医疗条件很差,医生的技术也不高,母亲的身体状况也很差,手术把握不大。而母亲又觉得当时正值经济困难时期,经济条件很差,坚决不同意手术。我们三个也担心手术中会出现万一,也就没坚持。一九六二年的一天,母亲突然大量吐血,把我们吓坏了,赶快到县医院请来比较著名的上官正昌大夫。上官大夫诊断后说是食道静脉血管破裂引起的大吐血,叫做“班的氏综合症”。因为母亲失血过多,需要住院治疗,我们赶紧把她送进了县医院。医生说,母亲需要输血才能挽救生命。当时,医院没有血库,只能用亲属的血,我和哥哥姐姐都抢着要输血给母亲。可是姐姐有吃奶的孩子,我因在重災区工作,因营养不良得了肝炎,医生不允许我输血。哥哥说:“谁的也不用,我是她的儿子,就输我的!我在部队经常给人输血,三百毫升没有问题!”母亲一听哥哥要给他输血,说什么也不干,哥哥好说歹说好不容易才说通。母亲还是很舍不得,就叫父亲赶紧回家,把那只老母鸡杀了熬汤给儿子补身子。就这样,哥哥的血流进了母亲的血管里,母亲得救了。回家后,在姐姐和哥哥的悉心照料下,母亲又活了四年多。期间,她又得了肺心病,虽多方治疗,却始终没有奏效。一九六六年的二月二十四日,母亲永远离开了我们。她的病逝,给早已沉疴缠身的父亲以沉重的打击,也病情急剧恶化,两天后,抢救无效也去世了。父母双棺出殡,一天送走了两位可敬的老人,我们全家当时真是撕心裂肺、悲痛欲绝,那种感觉我永世难忘。</p><p class="ql-block"> 在党的领导下,祖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特别是改革开放以后,城乡面貌更是日新月异。母亲的子孙后代如今生活是一代比一代强,过上了“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生活。彩电、冰箱、电脑都进了家门,电动车、摩托车、私家轿车也不断更新换代。看看现在不应淡忘过去,不应忘记我们的前辈,借母亲诞辰一百周年之际,写一篇短文,缅怀她一生中的为人处世以表怀念。我也永远学习母亲的品质,并继续发扬她的精神。</p><p class="ql-block"> 写于2005年2月。于2024年8月整理修改</p> <p class="ql-block">这是一九六四年夏天我的全家福!</p> <p class="ql-block">这是我的姐姐。</p> <p class="ql-block">这是我的哥哥在西藏拉萨拍的照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