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翠萍和她的房子

满天星

朱翠萍刚把一袋子绿豆芽倒在大盆里，就听到怯怯的敲门声。租下这个学区房一年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敲门。朱翠萍透过猫眼看到的是一个穿着校服的小姑娘，急忙拉开了门。人还没看清，一个甜甜的柔柔的声音就响起:阿姨好。我找李雅琪。听到声音的李雅琪从次卧里蹦出来:米粒！ 米粒是来找朱翠萍的女儿借学习资料的。米粒走后，朱翠萍一边低着头择豆芽，一边说:这个姑娘长得真甜。李雅琪走过去把朱翠萍拽起来拖到厨房窗口:妈，妈，女儿指着教室楼说，米粒家就在我们教室后面那个黄色的楼上。米粒考到这个学校后，她爸爸才买的，一平米一万二呢。 喔。朱翠萍张了张嘴，两眼呆滞的望着那栋黄色的楼，怅然若失。好一会她才收回目光，转过身来:你同学可真好，可真好，下楼就到学校。 朱翠萍嘴里嘟囔着，手上的活也没停。她把无根的绿豆芽挑出来，用剪刀剪去头部，把根部打弯不直溜的也剪掉。豆芽是对面海鲜大酒店做菜用的。朱翠萍的丈夫是给酒店中餐厅送菜的，酒店让把豆芽精细加工，价格翻一倍。朱翠萍想不通，这城里人可真有意思，吃豆芽还要挑直溜的，顺溜的，莫非拉出来的屎都和别人不一样？她丈夫就抱怨:你管人家拉什么屎，只要人家给钱，哪怕让咱给豆芽上刻画呢！朱翠萍就噎了丈夫一句:你要能会刻画，俺娘俩也不至于跟着你受这洋罪！家里老的老的顾不上，小的小的管不上，自己有房子住不上，跑到城里花钱租房子住。眼看着朱翠萍的话匣子又打开了，她丈夫嘘了一声，指了指次卧，也抓起了一把绿豆芽。 这对来自河南乡下的夫妻，已经进城十多年了，他们做过保洁，卖过早餐，送过外卖，夜里还摆过馄饨摊。直到被亲戚带着给酒店，给学校，给政府机关食堂送菜，总算稳定下来了。夫妻俩在城西的菁莪学校旁，计划买套小户型房子，等女儿李雅琪考上这所重点学校的高中，他们就不用再租房了。有了房子，即便没有户口，也算得上半个城里人了。想到这里，朱翠萍手上的速度加快了，手就是印钞机，一根根豆芽就是人民币。 看着日渐消瘦的老公，朱翠萍声音有些哽咽:你别弄了，天气预报说明早还有雨呢，你睡吧，三点就得起来去城西菜市场。朱翠萍的老公起身伸展了一下腰:这些日子我觉得有些胸闷，睡不踏实，天快亮了也睡着了。唉，我真想安安静静的睡上一天，哪怕睡个懒觉也行啊……唉，他又自嘲到:实力不允许啊……朱翠萍没有接话，扭过头去，快速的把眼角的泪抹掉。 五点钟的闹铃刚刚叮铃完，朱翠萍准备给女儿打豆浆，手机响了。大清早……会是谁呢？朱翠萍一看是老公的号码！接通了却是一个陌生人的人声音:你认识这个手机的机主么？朱翠萍说:我老公啊。那边说，我是城西交警，刚才发生了一起车祸，你老公被120送医院了，你赶快过来，到西三环四季青菜市场东南门。朱翠萍眼前一黑，身子摇晃了一下，她用手撑了一下墙，稳住自己！唉呀，真是绳从细处断。你越是害怕啥事他就来啥事，黄鼠狼专咬病鸭子。人咋样了！？朱翠萍急了，她跨了一步把女儿的房门关上，压低了声音问手机那边的交警:快告诉我，人咋样了？ 交警说，现场看情况不是很严重，拉菜的三轮车和对方的面包车只是有点小剐蹭，人应该没啥大事。朱翠萍一屁股坐地上了。 听到女儿房子有响声，朱翠萍知道女儿也起床了。她给女儿手机里转了20块钱，边换衣服边给女儿李雅琪说:琪琪，妈有事出去一趟，早饭不做了，我给你微信转了早饭钱，你在学校门口吃点吧。李雅琪一听:耶——耶！谢谢妈妈。听得出来，女儿是高兴的。毫不夸张的说，除了父母偶尔能给她买点零食，李雅琪还是头一回在外面花钱买早餐吃。 朱翠萍慌里慌张的下楼了。 被120送进医院的朱翠萍老公昏迷不醒。医院初步检查为脑溢血，让交钱准备手术。押金三万元。朱翠萍问交警，面包车司机是不是先给垫付点钱？交警说，根据事故责任认定，你老公逆向行驶，而且对方已经避让至停车状态下，他的机动三轮车还是撞在面包车右前方，面包车倒车镜损坏。通过查看监控，你老公当时应该处于没有意识不能自控的状态。所以，对方不负这次事故的任何责任。 三万块钱对朱翠萍来说，虽说是成千上百万棵绿豆芽，也不至于伤筋动骨。但接下来，老公需要做的手术还有心脏搭桥，取下肢静脉血栓。朱翠萍心想:老天爷怎么把病都给了一个人呢。 朱翠萍想去和送菜的单位结算货款，这才发现她根本不知道老公这些日子都是在给哪些单位送菜。这些年来她把精力全放在女儿身上了，放在那个盖半年停一年的所谓的学区房上了。朱翠萍才想起来租房的这些年来，她都没给老公做过一顿可口的饭，甚至，都想不起来两个人多少日子没有同房了。 老公依然昏迷不醒。输血，输氧，输蛋白…… 钱已经借不来了。 女儿哭着说:妈，我们不买房子了，把房子卖了给我爸治病。 朱翠萍抬头望着天:那房子只是交了首付，还不能算我们的房子。用不了一年，就可以交房了，你就能住上自己的房子了…… 李雅琪声嘶力竭的喊:我不要房子，我要我爸爸！ 朱翠萍第一次看到一向温顺乖巧的女儿给她顶嘴，她感到十分惊讶:你给我闭嘴！ 女儿大哭着跑出去了。朱翠萍呆若木鸡。 李雅琪给班主任马老师说了爸爸的情况，她说她不想上学了，她想去送菜，挣钱给爸爸治病。她说，我要我爸爸活着，我不能没有爸爸…… 老师想:这孩子是个优等生，年级排名前十呢。 很快，一个《孩子，你只管好好学习，爸爸治病的事交给我们》的帖子在网上发出，点击率高达数十万。一时间，学生，学生家长，老师，酒店员工，菜贩子，三轮车夫，交警，纷纷为李雅琪爸爸治病捐款捐药。朱翠萍被这个城市温暖着感动着，李雅琪被来自一个个陌生人的关爱包围着，保护着。 耗尽了数月之后，朱翠萍的老公还是没能留住…… 朱翠萍找到了开发商，她要退房。开发商早已知道了朱翠萍，劝她说，再有不到俩月就交房了，你退掉可再也找不到这样好的楼盘。你可想好咯，我可以再给你优惠几个点。朱翠萍没有丝毫犹豫，坚定的摇摇头。开发商把朱翠萍预交的房款退给了她。朱翠萍把房款分成了几千份，按照名单一份一份退还给了那些给他老公捐款的好心人。 等朱翠萍费尽周折终于把所有的捐款全部退还给那些好心人的那天，那个学区房楼盘封顶，鞭炮炸响，浓烟呛得朱翠萍眼泪哗哗的…… 下雪了，天还没亮，城市的街道上，一对母女共同把持着一辆装满菜的三轮车从菜市场到酒店的路上扭扭歪歪的艰难的行进着。蹬车的是女儿李雅琪，后面推车的是母亲朱翠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