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回锅肉

生如夏花

每年清明祭祖，一大家人都会聚在一起，今年也不例外。午饭前，堂弟笑着对我说:“二姐,今天我们特地为你点了一份回锅肉。"堂弟从深圳回来在成都跟姐汇合后回仁寿，我猜到在路上姐姐一定讲过回锅肉的话题。

说来话长。

那年我在村里上小学三年级，父亲是我的班主任，安排我几天后要在乡中学校演讲，我向来胆小执意不肯去，还给父亲建议让另一位同学向燕去。当然抝不过父亲，那几天我把稿子倒背如流，还是免不了晚上紧张得睡不好觉，但我铆足了劲要破一次胆——上台演讲。

终于等来周三下午要去参加演讲，早晨穿上了平时喜欢的衣服，马尾辫扎了又拆拆了又扎，一路小跑去上学，想着中午放学回家随便吃个早午饭就去几公里之外的乡中学。

放学回家的路上父亲走得很快，我跟在后面亦步亦趋。走到家对面小路上远远就看到母亲在田坝头割肥田草，说是要赶在水渠上游放水灌田前割完，放水事先不知，显然妈一个人割是来不及了。

见此情景，爸爸对我说你赶快去突击一下，于是换了衣服就下田坝和妈一起忙碌起来，我从小手脚快，镰刀舞得飞起来，望着一大片绿油油的未收割的草，想着下午还要赶那么远的路，真的心急火燎。

不多一会儿，恰遇父亲有个同事来我家做客，正值中午，不得已母亲只好回家做饭，父亲站在田埂上大声对我说要继续替母亲割肥田草，不然时间来不及了，放弃下午的演讲。

我突然感到失望惋惜而不是庆幸，我准备了几天也紧张了几天的演讲就这样泡汤了，我也是听话懂事的乖小孩，父亲之意难违，但多多少少还是觉得当我班主任的父亲阻止我的演讲太随意。多年后我甚至还在想如果那次去参加了演讲，是不是工作后也不至于开会发个言也要脸红？

虽心有怨言，还得继续割草，肚皮饿得咕咕叫，鼻子还嗅到浓浓的回锅肉香。望着家里炊烟从茅草屋顶麦草杆缝冒出来，悠悠飘过竹梢，飘到后面的杂树林，然后消散得无影无踪。

早已过了饭点，终于弟弟在院坝头扯着嗓门喊我回家吃饭了。

父母和弟弟还有父亲的同事已坐在四方桌上吃饭，我正对着父亲坐下来，一定是太饿，抑或是好久没吃肉，我拿起筷子就去夹放在桌子正中位置的回锅肉，不经意中眼睛余光发现父亲停止了吃饭，再一看，父亲直盯着我，一言不发紧紧憋着嘴，鼻孔比平时张大很多，清楚看到里面的鼻毛发直。明白了父亲的意思，我伸出的筷子知趣缩了回来，埋着头只顾往嘴里刨饭，以掩饰眼里不断涌出的泪水。直到现在我也说不清楚是什么复杂情绪会让我立刻默默伤心？但肯定不仅仅是好那一口肉。记不起我的一碗饭吃完没有，反正我拿着碗先下了桌。

当时没有冰箱，这肉是妈妈怎么变戏法变上桌的？记不得弟弟们那天午饭是否吃了回锅肉？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份回锅肉来之不易且份量不多，不多的一点肉是要让给客人吃的。

四十多年过去，每每想起那天的午饭心里还隐隐作痛，从不曾提起但从没有忘记。不是父亲对不起我们，是那个时代对我们的不公平。

两年前我和姐在父母家聊起我们小时候的点点滴滴，竟情不自禁将深埋心底的这一往事说了出来，我依然禁不住潸然泪下，难以自控，当时真的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妈妈听后沉默一会儿说记不得了，姐姐开玩笑安慰我说现在随便吃，爸爸什么都没说，他耳背应该没听到，我想他幸好没听到。

（姐姐一定跟堂弟把以上过往讲述了一遍）

转眼新年快到了，我们聚在父母家，姐姐跟我说今年爸爸要买一头猪过年，我惊讶地问她为什么，姐姐笑而不答，我马上明白了前因后果。其实那天父亲全听到了，此时我心里真的极度后悔，后悔不该在父亲面前提那些陈年往事，他听后真的想多了想偏了，我一切后悔都晚矣。

今年五一节，几朋友相约出游，在车上大家忆苦思甜聊着天，我笑着说也讲一个有关我的回锅肉故事，可说着说着一度哽咽，最后依然还是泪眼婆娑，老公在后视镜看到我，一边开车一边递过来纸巾，惹得同行的朋友也陪我流泪。

人的一生要经历许多，像“回锅肉”这样的已算不上什么心酸事，况且当时比我们家贫的家庭多了去了，但总有些事该忘没忘，深烙于心。现在讲出来并没有丝毫埋怨和责怪父亲的意思，父亲一生对我们姊妹倾尽父爱，克己求俭，我们真的难以为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