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七十年前农民是怎样挣零花钱的

崆山烟雨

　　上世纪五十年代，农村人做买卖多数人只有几块钱的本钱。六十年代多是十几元到几十元的本钱。七十年代我下本百元，卖了一季菜籽，赚了一块中山表。

人类无类怎么进化都离不开吃喝，农民最关心的就是柴米油盐问题。

共产党毛主席领导人民闹革命，赶走了日本强盗，打败了国民党，解放了全中国。实行耕者有其田，广大穷苦农民分到田地，他们的生活一天天好起来。

可是，山区农村土地瘠薄，靠天收，农民只能维持基本温饱。花钱成了大问题，有的困难户连盐也买不起，我姐姐家就有两三个月没吃上盐。后来，我父亲知道了，把我姐姐批评了几句，给了她两块钱让她买盐买火柴。

我家的零花钱是怎么来的？父亲有的是力气，趁着农闲贩卖盔子罐子赚几个小钱花。起初他只有4块钱的本钱，到了瓷窑那里，专挑口面有毛病但不影响使用的盔子罐子买下，挑到各村去卖，劳累一天挣几毛钱。有时挑回两个五斗瓮，只赚八九毛钱。后来本钱够了8块钱，人也学精了，就挑些大小瓷罐来卖，挑着轻也不少挣钱，有时一天竟能挣一块钱。

我的二伯父只有三块钱的本钱，他到深山区，买些南瓜籽，加上谷糠撒点儿盐水，放在铁锅里炒，炒好以后，簸去谷糠，吃到嘴里又香又咸。

最小的买卖家当属孟香河，他在东石头庄给村民放牛，雇他的农户轮流管他吃饭。一头牛管一天饭，陈老三借给了香河一块五毛钱，香河晚上也做起了小买卖，他买了3包火柴，2斤糖球。无论买他几盒火柴，他赚你一分钱。糖球卖给小孩，1分钱两个糖球。

1960年和61年，政策有点松动，人们可以自由经商。当时有点本钱而且头脑灵活的人赚了一把。63年以后，政策紧了，打击投机倒把和割资本主义尾巴，人们手里又缺零花钱了。就算有人想挣个小钱花也得偷偷摸摸进行。

陈玉兴窜掇秋菊贩卖几个床单，也是冒着一定风险的。

送礼走后门历朝历代都有，就连正直的人也在所难免。过去的吃喝送礼最多吃一顿饭，走后门指的是找人买点紧缺物品。跟现在的走后门完全不同！

刘萍给老张送去二斤猪肉，老张特别吃惊。他说:“闺女，你给我送肉干啥？”

刘萍说:“张叔帮忙，我妈给玉兴买了一辆自行车。今天玉兴给我妈送年货，这两方黑猪肉您尝尝。”

老张说:“凤凰牌自行车不用工业券，谁都可以买，不算帮忙。前些天来了一批，加重的都卖给了郊区农民。现在只剩一辆轻便的了。”

刘萍说:“真要是这样，下次到货您通知我妈一声。我一个好姐妹也想买一辆加重凤凰车。”

老张说:“行啊，春节前后就会来一批，到时候我给你留一辆。”

刘萍听了，高高兴兴回家了。

北京过春节还是很热闹的，好几个地方有庙会。当时不许叫庙会，说那是四旧。庙会上不但有文艺公演，样板戏演出，还有舞狮等传统节目。

那几天人们沉浸在欢乐之中。自行车说到就到，老张通知了刘萍。她买到一辆新加重凤凰车。

刘萍很希望玉兴哥载着她到处转转，可是玉兴却说趁着农闲想回去帮秋菊去卖床单。还说要不你在北京多玩两天，陪陪妈妈。刘萍希望在京多住几天，可是又愿意跟玉兴一块儿回去。妈妈说，要不你们就回去吧，五一节再来。不过去卖床单一定要小心谨慎，别让别人抓住小辮子。

自行车随人托运到冯村火车站，陈玉兴载刘萍去姑姑家。秋菊见到加重凤凰车很吃惊。她说:“你们家有了一辆新自行车，怎么又买了一辆。”刘萍说给你买的。秋菊说我可买不起，借你的钱都买了床单布。刘萍说不要紧，这次去北京，妈妈给我和你哥各一百块钱。正好来了新车，我就给你买了一辆。啥时候你赚了钱再还给我。秋菊当然高兴极了。

玉兴的姑姑赶紧做饭。姑父说，我们真是攀上了好亲戚，不但俺吃到黑猪肉，秋菊还骑上新自行车。就连乡亲们也沾了光，听说我做了红烧猪头肉，好几班人来找我喝酒。

说起喝酒，玉兴说:“白姨给我两罐酒，是牛栏山二锅头，每罐5斤，让我给您一罐。”姑父笑笑说，萍儿妈妈知道我好喝酒了。一看这青花瓷罐，就知道这是好酒。你文中哥给我带回来的也是牛栏山二锅头，不过都是瓶装的，比这酒差远了。就这还都让乡亲们喝干了。他们拿来的都是本地酒。

玉兴说:“唐尧大曲也不错啊。”

姑父说:“还行还行。不过比萍儿妈送我的可差远了。这酒我也舍不得喝，等到玉兴娶了媳妇儿，来给我拜年时再喝。”

秋菊听了，看了一眼刘萍，刘萍的脸马上就红了。

吃过午饭，他们三个人抓紧时间往东石头庄赶路。玉兴和秋菊各载一个大包。

到家以后，玉兴娘找了几户人家，卖了3个床单，每个赚5毛钱。她又把3个四匹缯的留下，说卖给城里人，每个赚两块钱。还剩10个卖到山里，每个赚一块钱。

玉兴娘说邻县河头镇有集市，农历逢三八大集。听说那里管得比较松，镇工商所所长老王，是我的老战友。你们卖完床单以后，从郝家庄往北绕到那里。找你王叔叔问问，什么让卖，什么不让卖。然后再从曹家庄顺着水峪村回来。别看那是外县乡镇，离咱村只有12公里，比你山区同学们村庄近多了。如果能在那里做几趟小买卖，保证没有去山里累。

晚上，有人听说秋菊带来床单，几个人到玉兴家看了看，床单质量好，价钱也便宜。玉兴娘说，价钱是我定的，咱们乡亲谁买，一个赚5毛钱，去外村卖，一个赚1块钱。又卖了两个，还剩八个。

第二天早晨，玉兴娘早早做好饭，喊玉兴他们吃饭。刘萍说她的凤凰单车也加了保险棍儿，她也想到山里看看。

买卖挺顺利，玉兴找到他的同学，串了两个村，8个床单卖完了。

他们回来路上，从郝家庄往北拐，走了几里地就到了外县集镇。今日正月初八正是那里集日，由于刚过了春节。集市上人不少，做买卖的却不多，无非是几家卖核桃花生柿饼红枣糖果的，还有一家卖梨的。

玉兴说今天吃饭很早，咱先吃午饭吧。他要了2斤饼3碗鸡蛋汤。那饼烙得真好，油盐均匀，一层一层的，真香啊。

吃完饭才11点多，他们到工商所找王叔叔。陈玉兴先向王叔问好，然后自我介绍，又介绍刘萍和李秋菊二人。

王叔叔听了非常吃惊，他说:“刘萍妈妈和玉兴娘都是我的老领导，可是1945年夏天以后，我听几个战友说白冰同志牺牲了。”

刘萍说:“我妈当时跳水了，被大水冲到冯村，被李三牛叔叔等几个拾树砍柴的救下了。后来，秦司令让我妈参加秘密工作，对外宣称我妈牺牲了。我妈现在七机部二院工作，改名白浮凌。我给你说我家电话号码，你到北京时给我妈妈打电话，到我家去。”

王叔叔说，你们先说找我有啥事儿，说完咱就给你妈妈打电话。

玉兴说:“我姑姑家是唐尧县尹村的，她们那里盛产棉花。秋后拾点赖棉花，纺点好棉花当经线，织成床单被单卖了，弄几个零花钱。不知道您这里让卖不，棉制品都是让卖啥。”

王叔叔说，这里不产棉花，人们温饱问题基本解决了，只是穿衣盖被子的问题很难解决。县里也在想办法，无奈上级卡得很紧。现在我这里新旧成衣，旧被子被单，旧床单公开卖，新炕单新棉絮还不公开。不过，如果秋菊家自己织的也可以拿来卖，我给他们打一下招呼。不过卖床单被单利润挺小，一个能赚两块钱吗？

玉兴说不能，最多赚一块钱，再吃吃饭，拿拿管理费，一个床单最多赚5毛钱。

王叔叔说，那就卖成衣，赚点加工费。要不卖旧被子，赚得还多点儿。

玉兴说，那好啊，刘萍就会缝衣服，秋菊和我姑姑手工活都不错。以后，她们来你这里卖。

王叔叔说，好啊，有啥事找我就行。

王叔叔说，快晌午了，我们吃饭去。

玉兴说，我们今天起得早，中午饭在曹记饭店吃的。

王叔叔说，这叫什么事，你是怕王叔叔管不起你们的饭。下次一定我管饭。

王叔叔让玉兴兄妹三个人喝水，自己简单吃过午饭。

王叔对他们说:“做生意一定要合法，做生意一定要勤快，瞅准时机赚钱。比如今天你们手里有一些钱，我带你们到集上转转，再到山货站去看看。哪里核桃柿饼便宜，你们带一些回去，赚几块钱。”

一路走来，看到集上的柿饼和核桃质量参杂，王叔说这不好出手。于是王叔带他们到了山货站，山货站站长米经理和王叔是老朋友。王叔告诉老米，这是我老战友的儿子和他表妹，想带些核桃和柿饼到唐尧县，你和唐尧县尹村果品公司联系一下，看那里一级品收购价，跟咱这里批发价每斤有几分钱差价。

问好以后，差价不大。老米说，今天收了一些，有些一级品，还没入库，要不让孩子们买下，多赚两块钱。王叔验过货，果然是上好品质。

于是说，那不必，你给他们优惠一点儿就行。

于是，王叔叔在山货站给他们借了三个口袋。嘱咐他们下集一定把口袋归还。他们谢过王叔和米经理，带着山货，就要踏上归程。

王叔叔间，你们来时走的哪里？玉兴说走的郝家庄。

王叔说，你们回去时走曹家庄和水峪村，到玉兴家只有24里地。

玉兴说，我跟俺乡亲来过，王叔叔请放心。

回家路上，秋菊那个高兴啊。新自行车和旧车真的不一样。刘萍也特别高兴，又认识了妈妈的一位老战友。当天就帮了大忙。

刘萍说，我就稀罕，旧棉被也有人买？

玉兴说，你没听王叔说么，山里人也不傻，你盖过的旧被面一定是好棉花织的，新炕单被单一半是赖棉花。再说了，你被子里絮新旧棉絮，你一定会说，人家也一定要看。刘萍恍然大悟。

到家以后，玉兴娘也从城里回来了，她也挺高兴。到城里她找了几个老姐妹，三个床单马上卖完，还蹭了老姐妹一顿饭。还预订了三个四匹缯床单。

今天4个人出马，一共挣了16块5毛钱。秋菊说没那么多，午饭是俺哥哥管的，这钱应该我拿出来。

玉兴说，下次你和你萍儿姐出去你管饭。下次你还是晚上住这里，第二天早上早点起，我送你们到邻县边界。

真是本大利粗，平均每人一天能挣三四块钱。秋菊说，咱做点衣服，做得时髦点儿，男女青年都爱穿，一件挣两块钱加工费，我干十来趟车子钱就赚够了。

玉兴说，咱吃几个小馃，一会儿我和秋菊赶到尹村，把柿饼和核桃卖了，晚上买点布，明天早上赶回来。让萍儿做衬衣。秋菊和俺姑姑也抓紧做衣服，或收买几件衣服，洗干净。你十二下午赶来，十三起早我们去河头镇赶集。

秋菊说，我买床单的本钱和车子钱，都是萍儿姐姐借给我的。

刘萍说，你连本钱和车子钱，还我248元正好。秋菊说，我给你二百五十元。刘萍说，我不要二百五。众人哈哈大笑。

春风得意马蹄疾，玉兴和秋菊急着卖柿饼和核桃，骑车特别快。到了尹村果品公司，经理亲自验货，果然是品质很好。经理报出价钱，玉兴说俺这是自家产的，是一个一个挑出来的，俺打听了，唐尧城比您说的每斤多二分钱。

经理说，小伙子你挺精，这货确实不错，我每斤给你加一分钱。

回姑姑家路上，秋菊说哥哥学会讲价了，咱又多卖了一块多钱。赚的钱我和萍儿姐平分。

玉兴说，那倒不必。春节前，家里和萍儿各分了一百多块钱，去北京萍儿妈又给我和萍儿每人一百元，你萍儿姐有钱。

秋菊说，哥哥你真是修了一个好丈母娘，给你买缝纫机，买自行车，出手就给你一百块，羡慕死我了。

玉兴说，你不是也沾萍儿姐光了吗，她的钱都给你垫上了。

秋菊说，都是哥哥你的面子，萍儿才对我那么好。我真要多叫她几声嫂嫂。

玉兴说，这话不能正面说。等到没就人时，你无意中喊她一声嫂，看看她有啥反应。

秋菊在尹村买了一些方格土布，第二天早上陈玉兴带着布就往回赶。吃过饭，刘萍忙着做衣服，玉兴娘缀扣子。玉兴说，做时髦的，男女青年喜欢。

玉兴娘则说，我看有两块布适合做中式衣服，我拿到城里，卖给有钱人，多赚她们一块钱。

十二下午，秋菊来了，带来几个床单还有几件衣服，其中有两件是她父母的旧衣服，洗得干干净净。

第二天，他们早早吃过早饭，头包得严严实实向河头镇进发。骑行到水峪村，刘萍和秋菊额头就冒汗了。

到了工商所，王叔叔看到这些货，他说这些衣服样式新颖，是京式衬衣。到集上，秋菊看摊儿，萍儿招呼客人，双手拿起衣服推销。要说第一次到贵处推销，价格优惠，一口价，不嫌便宜的快来看看。玉兴去还口袋，顺便给米经理打个招呼。今天再带些山货。中午我请你们吃饭。

玉兴说，谢谢王叔。

到了集上，他们扯上绳了，把衣服挂在衣架上，大声吆喝。一会儿就招来许多人。

一位大爷相中了秋菊父亲那件黑夹袄。秋菊说，大爷您好眼力，这夹袄俺爹穿了没有几次，这是第一次洗，我亲手洗的，大爷你给个实在价，今天只卖这么一次，卖不成就就拿回去，再也不卖了。老大爷出价有点少，秋菊说大爷您添一块钱我就赔本卖了。这样第一宗买卖成交了。

接着刘萍用普通话招呼，这几件方格衬衣是北京最新款式，别说你们县城，就是省城也不多见。今天我们第一次来贵地，只收本钱和加工费，不收跑腿费，为的打开市场。俊男靓女们，大爷大娘们，不嫌便宜的快来抢购吧，口无二价。一口京腔，叫得响呱呱。一会儿又卖了两件。

玉兴说，秋菊看摊儿，萍儿继续招呼，我去山货站还口袋。

到了山货站，先谢过米经理。老米问，我们的货好出手吧？玉兴笑笑说，咱的货品质好，我们一下了卖给尹村果品站，他们很满意。今天有好货吧，我要一布袋核桃，五十斤柿饼。

米经理说，你们今天带来啥货？玉兴说有几件新式方格土布衬衣，还有几个床单，一个四匹缯的。咱们职工谁买，我们不挣钱，白捎。米经理说，那好吧。你回去看看，那个四匹缯床单如果还没卖给我留下，要有素气的衬衣，你拿来我看看。玉兴说，好的，有细线黑白方方的，里外都能穿，一会儿我拿过来您瞧瞧。

回到卖衣摊儿，床单卖得只剩下那个四匹缯的，人们都嫌贵。衬衣还有三件。玉兴对刘萍说，这个床单和那件衬衣有人要了。剩下两件你看着卖。有人预订你给他们量量尺寸。我和秋菊去买核桃和柿饼。

这趟买卖作得好，还不到十一点，货就卖完了。再把山货出手，估计能赚二十多块钱。

他们向壬叔叔告辞，王叔叔非要留他们吃饭。玉兴说，今天还早呢，回去以后，我们还要去尹村卖山货。下次吧。

赶了几趟河头镇大集，刘萍在东石头庄也卖了几件衬衣，再加上玉兴娘去县城了两趟。没出正月，秋菊的自行车钱赚回来了。

有一次，秋菊来给刘萍送布，还钱。小声对刘萍说，我白捡了一辆自行车，多亏哥嫂帮忙。刘萍一下子脸就红了。她说，小妮子再敢胡说，我和你哥就不帮你了。

秋菊说，以后不能常去赶集了。我村有人反映我贩卖床单发财了。俺爹说，秋菊买自行车借了刘萍的钱，她去山里卖了我家的旧被子，我和她娘的旧衣服，卖了几个床单，都是赖棉花的，

刘萍说，你把148元车子钱先给我，那一百块钱，你当本钱，买点好看的方格布，我加工成时尚衬衣，慢慢把它卖掉，大概一件挣两块钱，你挣一块我挣一块。

秋菊说，以前挣的钱都给我了。你和俺哥俺妗子，都白给我忙活了，今后挣个小钱我就不要了。

刘萍说，我和你哥比你条件好些，我手里有钱，你哥手里也有我妈给他的一百块钱。你妗子为了给你哥和玉清吹媳妇儿，在外边说她存了一千多块钱，一千斤麦子，娶两个媳妇儿也花不完。

秋菊说，俺妗子不是瞎吹，她对俺娘也是这么说的。玉清说过几个媳妇儿还没成，难道俺哥也缺媳妇儿吗？刘萍说，谁知道呢，反正你妗子成天哧呀嗨的。

割资本主义尾巴，抓投机倒把，人们都很害怕。挣个小钱也难上加难，当时的农村老百姓普遍缺钱花，城市的人普遍缺油缺肉吃。过了几年才知道，这些都怨四人帮，都怨张春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