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的材料——由东晋权臣桓温轶事说起

永超凡

作者永超凡

作于24.8.6

人都是精血酝酿，爹妈生养，又皆吃五谷，生百病，读诗书，学科技，求名利，化尘埃，似乎个个凡胎，该人人类似。

可总有那么较特殊的一些人，其遭遇令人称奇。或出身世家，两代为相治国家；或天生神威，横刀立马建功勋。或生有异相，熟知过去未来；或偶逢贵人，疏忽平地发财。或天生英才，二十不过写就伟豪文章；或老成持重，七旬成名登上科学顶峰。有人年纪轻轻抛头颅洒热血，百年英烈；有人单枪匹马走西域取真经，千年圣僧。

奇也怪哉！世上有太多的人和事，难以用科学来解释，只能说因果复杂，人命不同，运势有别，造化各异。或曰：时势造英雄，乱世出奸佞，板荡识忠臣，国破识良将，家贫思贤妻，国乱思良相。

战争年代宁死不屈、忠贞报国，和平年代廉洁奉公、爱民如子，动荡年代忍辱偷生、矢志不渝，改革年代闻鸡起舞、发奋图强，几十年如一日信念不磨灭、理想高于天的好学子、好将相、好皇帝、好党员、好干部、好兵卒、好工农、富国企业家、强国科技工作者、优秀知识分子、爱国宗教民主与党外人士，似乎皆为特殊材料组成。

虽普遍是无神论者和辩证唯物主义者，但我们总是难以否认，人与人的确存在天壤之别。有人生来就是自带光环，使命不俗，渡浩劫，立大志，做大事，成大业，传佳话的，而有人生来就是普普通通，平凡度世，报俗愿，还尘缘，消冤孽，谱悲歌，留笑话的。

无论大人物或是小人物，把几十年的风风雨雨、恩恩怨怨、情爱仇恨、成功失败等大事小情、细枝末节记录下来，解剖开来，连贯起来追根溯源，仔细分析，皆可悟出一番不得了的人生道理。

老祖宗告诉我们：人、单位、行业、地区、民族和国家都有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不可能一直倒霉透顶或始终顺风顺水。不要羡慕别人的高楼大马、夜夜笙歌，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个个自有难渡的河。也不要随便小瞧任何一个人，烂棉絮亦有塞窟窿的地方。

一个人不可能靠负面情绪和反面形象而存在，国家繁荣强盛也不能仅靠圣人与英雄。莫要随意全盘否定和全面打倒任何一个人，要一分为二看事物，功是功过是过。常人难成魔，坏人不易当，秦桧还有三五知己、两样本事和几多功劳。

你永远无法知道最悲催的时候，谁会奋不顾身拉自己一把。也不知道最黑暗的时刻，谁会是最坚定的革命力量。更不知道最迷茫的时候，谁会恶语刺激惊醒或凡语轻轻点拨。因此，大朋友小朋友、穷朋友富朋友、老朋友新朋友、坏朋友好朋友，一个都不能少。

最好的圣人、君子、志士、高人、才子、佳人、英雄、伟人，最差的奸佞、贼子、叛徒、恶魔、小人、强霸、虚妄、顽劣，此两类少数人进入史册，组成了浩荡历史。芸芸众生则成为尘土，灰飞湮灭，毫无踪迹。

所谓特殊材料构成，不过是具有良好习惯、稳定心态、坚定信念、博大情怀、不俗使命、纯洁理想和宏大志向的人。这样的人结成集体，组成团队，在伟人、英雄、贤达的带领下，假使能号召人民，奉献大众，则必将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攻无不克。

在两晋六朝那个病态的时代，绝大多数人都活得扭曲异化，这是中国历史上少有的神性压倒人性的时代。与中世纪的欧洲相类似，不仅阶级固化的可怕，更是偏见的可怕。然而，即便是这个时代，依旧有几个人他们身上闪着人性的光辉，桓温就是其中之一。

桓温（312-373年），字元子（一作符子），谯国龙亢（今安徽怀远龙亢镇）人。东汉名儒桓荣之后，宣城内史桓彝长子。东晋政治家、军事家、权臣。先后被封为：琅琊内使、征西大将军，徐州刺史、持节都督荆司雍益梁宁六州诸军事，并领护南蛮校尉。开府仪同三司、临贺郡公，侍中、大司马、都督中外诸军事、假黄钺，赐其羽葆鼓吹一部，扬州牧、录尚书事，宰相。主要成就：收复蜀地、三次北伐、击溃姚襄、灭亡成汉。

其子桓玄威逼晋安帝禅位，在建康建立桓楚，改元“永始”。篡国窃位之后，骄奢荒侈，游猎无度。永始元年（404年），遭到北府兵将领刘裕讨伐，兵败逃回江陵，遭西讨义军击败。试图进入益州，最终被益州都护冯迁杀死，时年36岁。

桓玄博通各种技艺，善于作文，著有《桓玄集》二十卷。曾颁布改简为纸的命令，让纸张代替简牍，成为朝廷公文的书写载体。

桓温是晋明帝的驸马，因溯江以上灭成汉政权而声名大奋。后三次出兵北伐，战功累累。独揽朝政十余年，有意夺取帝位，后因第三次北伐失败而声望受损，受制于朝中王谢势力而未能如愿。晚年逼迫朝廷加其九锡，因谢安等人借故拖延，未能实现。死后谥号宣武，其子桓玄追尊为“宣武皇帝”。

桓温擅长书法，行书和草书字势遒劲，有王羲之、谢灵运之余韵。存有《大事贴》及文集两卷。他的轶事典故主要有：入峡之叹、金城泣柳、斥责袁宏、流芳遗臭、犹患其重、宁为管仲、翣如母狗、哪得坐谈、不能语卿、难得妥当等。

入峡之叹：桓温率军征蜀，进入三峡，看到陡峭的山壁好像悬挂在天上，翻腾的波涛迅猛飞奔，不禁叹息道：“既然要做忠臣，就不能做孝子，有什么办法呢？”

金城泣柳：桓温第二次北伐时，途经金城（侨琅琊郡郡治，今江苏句容北），看见自己早年担任琅琊内史时栽种的柳树已经有十围那么粗壮，感慨道：“木犹如此，人何以堪！”他攀着树枝，捉住柳条，不禁泫然泪下。

斥责袁宏：桓温北伐经过淮泗时，与属下僚属登上船楼，遥望中原，感叹道：“神州沦陷，中原化为废墟，王衍等人难逃罪责。”袁宏却道：“国家命运本来就有兴有废，又怎能说是王衍等人的过错呢。”桓温闻言色变，道：“我听说从前刘表有一只千斤重的大牛，吃的草料豆饼十倍于常牛，但载重走远路，还不如一只羸弱的母牛。魏武帝进入荆州，就把它杀了犒劳军士。”他将袁宏比作大而无用的刘表牛，满座宾客无不骇然。

流芳遗臭：桓温素怀野心，曾躺在床上对亲信道：“如果一直这么默默无闻，将来死后定会被文景（指从曹魏手里夺得天下的晋景帝司马师、晋文帝司马昭）所笑话。”他随即霍然坐起，又道：“一个人若不能流芳百世，那就该遗臭万年。”

犹患其重：桓温担任荆州刺史时，一心想在江汉地区施行德政，不想靠酷刑威慑百姓。令史受杖刑，木棒只是从官服上擦过。桓式对桓温道：“刚才我从官署门前经过，看到令史受刑，木棒举起时拂过云彩，落下时掠过地面。”他是在讥讽根本没有打到。桓温却道：“我还担心打得厉害了呢。”

宁为管仲：王珣曾问桓温：“箕子与比干，行事虽有不同，用心却都一样。不知您肯定谁，否定谁？”桓温道：“同样被称为仁人，那我宁愿做管仲。”

翣如母狗：王导与殷浩辩论，桓温、王濛、王述、谢尚都在座。王导感叹道：“刚才我们的谈论，竟然到了不知义理源流归属的地步。至于文辞，我们是不相上下的，正始年间王弼、何晏之间谈玄，可能也就这样了。”次日，桓温对人道：“作业听殷、王二人清谈，非常美妙。谢仁祖也不感到寂寞，我也时时心有所得。回头再看看王濛和王述，就跟身上插着漂亮羽毛扇的母狗一样。”他是在讥讽王濛二人不懂装懂。

哪得坐谈：一次，桓温雪天打猎，碰到王濛、刘惔等人。刘惔见桓温一身戎装，问：“老贼欲持此何作？”桓温说：“我若不为此，卿辈那得坐谈？”

戏弄刘惔：桓温去探望名士刘惔，看到刘躺在床上，便用弹弓打他的枕头，弹丸迸碎在褥子上。刘惔勃然大怒，起身说道：“使君，这样你就能在战斗中获胜吗？”他是在讥讽桓温当兵出身，做事不离本行。桓温脸色非常不满。

不能语卿：曾经有人向桓温请教谢安、王坦之二人的高下。桓温刚想说，又后悔了，道：“你喜欢传别人的话，我不能告诉你。”

难得妥当：《晋史》记载，桓温伐蜀，诸葛亮的小史犹存，时年170岁。桓温问曰：“诸葛公有何过人？”史对曰：“亦未有过人处。”温便有自矜之色，史良久曰：“但自诸葛公以后，更未见有妥当如公者。”温乃惭服。凡事只难得“妥当”。此二字，是孔明知己。

历史上很多人将桓温与曹操对比，尤其比较俩人的专权方式和军事能力，得出的结论是桓温为弱化版的曹操。

桓温的军事建树与专权的成果，皆无法到达曹操的高度。这固然存在着二人所处环境与时代的差异，但不可否认的是，历史只认结果。作为“人” 本身而言，桓温所呈现的“真实”则远比曹操摄人心魄，他的拧巴与纠结完美地体现了人性的复杂与动人。除去权臣与统帅的外壳，其骨子里无比真实。

虽然桓温的三次北伐或先胜后败、或成果不保，但读到中原故土的父老们沿途垂泪，泣曰数十年后竟还能得见官军之际，着实是感怀万千难以言表。

他最后的选择，虽既无法流芳百世亦无法遗臭万年，但这样的收敛让东晋得以续命数十年，保证了南方的相对稳定，也给这片土地留下了一支能征善战的军队。在其去世后的十年，面对苻坚规模空前的北方大军，正是这样的军队经受住了考验。

桓温是个有热血，有温度的真男人。世说新语里，他跟名士圈的关系也挺和谐的，双方互相调侃，其乐融融。对谢安等人也是非常赏识，有胸襟，有权谋。其用兵之道，虽比慕容垂、刘裕这样的战神是差了一些，但治军能力还是很强的。淝水之战中，正是因为桓家在上游的牵制，使得苻坚在下游用兵时顾虑重重，给后来东晋调动北府兵，展开反击提供了机会。

桓温两次北伐失败，尤其是伐燕失败更是基本绝了他称帝的可能，以至于夺回寿春后，都要问自己是不是雪了坊头之耻。两次失败，桓温都输在不敢赌上。除了打成都拼了最后一把，后面两次都犹豫了。与刘裕相比，桓温少了在中央朝廷的稳定后盾。丢了荆州的兵，他就地位不稳，所以一不能过灞水二不能打邺城。

桓温虽说过“不能流芳百世，就要遗臭万年”那样的旷世狂言，但毕竟是个做事有底线的人。他自负才情，注重名声，所以对有才华的人格外宽容。有野心而又要面子，所以不愿显得贪婪和不择手段。既有责任心而又顾及身后名誉，所以不敢冒险和把事情做绝。

只可惜恒温既没有流芳百世，也没有遗臭万年。他的性格实在有些拧巴，既算不上什么纯正忠臣，也谈不上什么乱臣贼子。哪怕嘴上说着想篡位要遗臭万年让别人记得他，终究没有踏出这一步，终其一生守住了作为臣子最后的底线。

在纪念普通警卫战士张思德因柴窑塌方去世时，毛主席在追悼会上的纪念讲话《为人民服务》，曾长期成为中学课本的经典一篇。与《纪念白求恩》《愚公移山》，共同组成1949年后全国人民深刻学习与经久传颂的“老三篇”。

《为人民服务》中写道：

我们的共产党和共产党所领导的八路军、新四军，是革命的队伍。我们这个队伍完全是为着解放人民的，是彻底地为人民的利益工作的。张思德同志就是我们这个队伍中的一个同志。

人总是要死的，但死的意义有不同。中国古时候有个文学家叫做司马迁的说过：“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为人民利益而死，就比泰山还重；替法西斯卖力，替剥削人民和压迫人民的人去死，就比鸿毛还轻。张思德同志是为人民利益而死的，他的死是比泰山还要重的。

因为我们是为人民服务的，所以，我们如果有缺点，就不怕别人批评指出。不管是什么人，谁向我们指出都行。只要你说得对，我们就改正。你说的办法对人民有好处，我们就照你的办。“精兵简政”这一条意见，就是党外人士李鼎铭先生提出来的；他提得好，对人民有好处，我们就采用了。只要我们为人民的利益坚持好的，为人民的利益改正错的，我们这个队伍就一定会兴旺起来。

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我们还要和全国大多数人民走这一条路。我们今天已经领导着有九千一百万人口的根据地，但是还不够，还要更大些，才能取得全民族的解放。我们的同志在困难的时候，要看到成绩，要看到光明，要提高我们的勇气。中国人民正在受难，我们有责任解救他们，我们要努力奋斗。要奋斗就会有牺牲，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但是我们想到人民的利益，想到大多数人民的痛苦，我们为人民而死，就是死得其所。

按科学观点，包括人在内，世间的一切材料不过都是物质成分、化学元素以不同构造方式形成的，并无特殊之处。但具有特殊品质、强大意念与伟大思想的人，的确具有了改变民族历史轨迹与国家命运的力量。

比如：嬴政、项羽、刘邦、霍光、晁错、窦宪、王莽、桓温、苻坚、曹操、孙权、刘备、司马懿、拓跋焘、元宏、高欢、宇文泰、李靖、郭子仪、黄巢、萧衍、冯道、郭威、柴荣、刘裕、独孤信、韦孝宽、陈庆之、慕容绍宗、韦睿、斛律光、曹景宗、檀道济、岳飞、李自成、洪承畴、洪秀全，等等。

历史和人性是复杂的，道路与真理是曲折的。事物矛盾是对立统一的，没有恶就没有善，没有假就没有真，没有空就没有实。时间不能倒流，历史无法假设，因果不能倒写，逻辑不能混乱，事件无法重演，人性难以考验。因此，不能以成王败寇、全是全非、非善即恶的观点简单臧否历史人物，以今天的史观妄议事非，大搞历史翻案。

特殊的人物，成长有特殊的材料，特殊的路径，特别的环境。特殊的事件，需要特别的对待，特殊的逻辑，特例的分析。

注：部分参照网易自媒体平台“网易号”2024年4月12日发布的作者“老张聊史”的文章《东晋桓温霸气名言，大丈夫若不能流芳百世，那就该遗臭万年》。